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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部分

月满霜河-第87部分

小说: 月满霜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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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朗打了个哈欠,话语中满是酸意,“为什么来?还不是为了看你?”
        薛蘅摇头道:“绝不是这么简单。二哥他好象有什么心事,今天他忽然吞吞吐吐地问我,说如果、如果他喜欢上一个不应该去喜欢的女子,该怎么办?”
        谢朗骨碌坐起,大声道:“什么?!二哥喜欢谁了?!”
        薛蘅忙一把捂住他的嘴,怒道:“你小声点!当心二哥听到!”
        谢朗再无一丝睡意,睁着眼睛直到天明。天方露白,他便下床,说因为府中没有婢仆,自告奋勇去服侍薛忱穿衣梳洗。
        这是谢朗生平第一次服侍别人,他不自在,薛忱更不自在。可不管薛忱如何推辞,谢朗竟象服侍他上了瘾似的,片刻不离他左右。
        接下来的半个月,谢朗带着薛忱玩遍了燕云关方圆数百里的地方,鞍前马后,侍候得十分周到。
        这日,谢朗带薛忱去“醉香楼”品尝了醉香鸡,正背着薛忱下楼,听到一楼喝酒的客人在絮絮议论。
        “看见没有?谢将军对大舅子多好!比亲生儿子还要孝顺。”
        “是啊,简直是妹夫中的楷模!”
        “你们这就不知道了,这叫‘爱屋及乌’,谢将军疼老婆是出了名的,自然连大舅子也一起疼了。”
        
        谢朗愁眉苦脸地回到卧房,一头栽倒在床上,唉声叹气地问薛蘅:“二哥什么时候走啊?”
        薛蘅瞪了他一眼,道:“二哥这才来多久啊,你就想赶他走?他身子不方便,出来一趟不容易,当然要让他多住几天。”
        谢朗嘀咕道:“就是因为身子不方便才要早点回家嘛。明知道自己行动不方便就不要到处乱走了。”
        薛蘅嗔道:“家里多几个人不好吗?热闹点。红菱妹妹也要来呢。”
        谢朗一骨碌坐起来,又惊又喜道:“啊,红菱也来吗?什么时候?”
        薛蘅抿嘴一笑,“我今天刚收到她的信,她过两天就到了。嗯,想是不放心二哥吧。不过,你先别告诉二哥,她想给二哥一个惊喜。”
        谢朗眉花眼笑,“这样啊,太好了,来吧来吧。人多好啊,热闹,我最喜欢热闹了。二哥和红菱爱住多久住多久,大家一家人嘛,我们家就是他们的家,哈哈,哈哈哈哈”
        
        二、将门虎子
        
        抚远大将军谢朗半蹲在地上,与竹榻上的虎子大眼瞪小眼。
        虎子大名谢云起,因为出生在丙寅年,小名就叫做“虎子”。
        虎子没见到娘,小嘴一扁,抽抽搭搭哭了起来。谢朗忙将他抱起,轻声拍哄,可虎子哭得越发厉害。谢朗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哭声,五心烦乱,忍不住喝道:“不许哭!再哭就关你的禁闭!”
        虎子索性放声大哭,“哇——”
        谢朗顿时慌了神,手足无措,只得告饶,“乖儿子,求求你,别哭了。再哭下去,让你娘听见了,爹可吃不了兜着走。”
        虎子却不卖他面子,仍旧哭个不停,谢朗只得抱着他在屋中走来走去,不时拿起屋中的摆件在他面前晃悠。可虎子浑然不感兴趣,直到谢朗把抚远大将军的印章塞到他手中,他才慢慢地止了哭声。
        谢朗登时大乐,“臭小子,不错不错,不愧是我谢朗的儿子!”
        他话音未落,虎子兴奋地一甩手,便将印章重重地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干什么?!”薛蘅看着谢朗宽衣解带,瞪大眼睛。
        谢朗手足并用地爬上床,钻到被子里。薛蘅掀开被子,道:“你会踢到虎子的,去,到外面去睡。”
        谢朗哼了一声,猛然伸手,抱住她的腰,将她往床上拖,口中喘着粗气,道:“蘅姐,这都四个多月了”说着便胡乱去解她的衣裳。
        薛蘅扼上他的手腕,运力一掰,谢朗没提防,“啊啊”大叫,薛蘅瞪着他,嗔道:“我还要喂虎子奶呢。”
        谢朗甩着手腕,委屈地说道:“那我等你喂完。”
        虎子正饿了,吃得很急,薛蘅看得心疼,轻声道:“乖,虎子慢慢吃,别呛着了。”
        虎子睁开乌溜溜的眼珠看了她一眼,忽然松开嘴唇,“啊——”冲她笑了一下。薛蘅无限惊喜,叫道:“明远快看!虎子会笑了!”
        她抬起头,见谢朗正眼神勾勾地望着自己胸前,不由轻啐一口,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好不容易等虎子吃饱,谢朗早已忍不住了,将薛蘅拦腰抱起,丢到了床上。
        他正待扑上去,只听“哇——”虎子在摇篮里嚎啕大哭。
        眼见薛蘅要坐起,他将她按住,道:“别理他。”
        刚解开薛蘅的外衫,虎子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频频咳嗽。薛蘅忙运力将他推开,道:“别是呛住了,那可不得了。”
        看着薛蘅跳下床将虎子抱起,谢朗抱着头,长长地哀嚎一声。
        薛蘅哄着虎子的时候,听到谢朗嘀嘀咕咕,回头见他将头埋在被子里,身子晃来晃去,不由嗔道:“你怎么了?”
        谢朗从被子里抬起头,大口喘气,板着脸道:“天太热,我、我去洗个澡。”
        
        虎子一岁半时,太奶奶八十二岁寿辰,其时边关并无战事,谢朗请示过摄政的太子后,带着薛蘅和虎子回了涑阳,替太奶奶祝寿。
        这一年,谢峻已致仕在家,天天看着四个顽劣的女儿将谢府闹得鸡飞狗跳,头疼不已,成日躲在书房之中。见到孙子回来,长得冰雪可爱,且又不象女儿那般调皮,他不由老怀弥慰,整天乐呵呵地将虎子抱在手中。
        抱了半个月,谢峻再也舍不得虎子,见谢朗要回燕云关,想到虎子也要随他爹娘离开,彻夜难眠。
        二姨娘明了他的心思,悄悄和太奶奶说了。太奶奶也将虎子看得如心肝宝贝一般,便唤来谢朗和薛蘅,说自己也不知还能活多久,舍不得虎子,想将虎子留在涑阳,和四位重孙女一起养在膝下。虎子有四位姑姑作伴,想来不会孤单,而薛谢二人也可以更专心军务,守卫边疆。
        薛蘅心中万般不舍,但看到太奶奶期待的目光,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丢了个眼神给谢朗,谢朗却好象没看见似的,只犹豫了一下,便同意将虎子留在涑阳。
        薛蘅无奈,只得千叮万嘱,依依不舍地拜别了众人,与谢朗启程,回到了燕云关。
        屋中还有淡淡的奶香,枕边叠着虎子的小衣裳,空空如也的摇篮里,还放着他最喜欢的虎头娃娃。
        薛蘅看着这一切,正眼眶微湿,一双手悄悄地环住她的腰,炽热的气息令她心弦微颤。
        “蘅姐”谢朗将嘴唇在她耳后轻轻蹭着,声音越来越低沉。
        他抱起薛蘅,顺手将烛火熄了,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刚要俯低身子,薛蘅忽觉胸腑一阵难受,猛地坐起,趴在床边,干呕数声。
        谢朗轻拍着她的背脊,欣喜之余,又不禁仰天长叹一声。



一一零、生死长依依

  “明远——”
  薛蘅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大声呼唤。
  惨淡的夕阳照着血流成河的大地。战旗散乱,尸骸遍地,还有苍鹰不停从空中扑下,攫食着死人的血肉。
  眼前忽然刮了一场大风,飞沙走石,周遭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明远!”薛蘅踉踉跄跄地走着,脚下一跘,跌倒在地。她伸出双手,摸上脚前的那具尸体。
  ——不是他!
  “明远——”薛蘅环顾四周,心焦如焚地呼唤。
  滚滚的风沙之后,似乎还听见千军万马在呐喊,在厮杀。
  她的目光穿透风沙,隐约看见谢朗左肋的伤口已经开始腐烂,脓血不停向外涌出,他却仍然笑着,捂住伤口,翻身上马,回头环视最后剩下的五千余人。
  她清晰地看到,他的右腿被摩罕砍了一刀,却浑然不顾,策马向她冲来,拼死替她挡下羽苍凌厉的一剑。
  羽苍的那一剑,自他的肩胛骨下方刺入,从他的前胸透出。
  透出来的那一截森亮的剑,映着他惨白的脸、血红的战袍,让她肝胆欲裂。她扑了过去,以同归于尽的招数,砍下羽苍的一条胳膊,自己也被羽苍刺中了右腹。
  她按住伤口,向倒在地上的谢朗爬去。眼前一片血红色的模糊,仿佛天空中下起了血雨。
  她竭力伸出右手,想抓上他的手,可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又一阵红色的血雾涌来,将他的身躯逐渐湮没,仿佛整个人被撕碎了,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这个世界
  
  “明远!”
  薛蘅猛然睁开了双眼,视线由迷蒙而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淡绿色的碧绡纱帐。
  与此同时,身体的疼痛也逐渐清晰起来。右腹处尖锐撕裂的痛,让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三妹!”薛忱惊喜的声音响起,床边一下子围过来几个人。
  薛蘅强忍疼痛,目光自他们面上一一掠过,是薛忱、裴红菱、柔嘉和抱琴。
  她翕动着嘴唇,那个名字在喉间滚动,模糊得无法辩认。
  薛忱却似知道她要说什么,他迟疑了一小会,柔声道:“三妹,你放心,明远没事。”
  薛蘅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自小到大,他从来没有骗过她。她不要他在这一刻第一次欺骗她。
  薛忱仍旧用温柔的声音道:“明远真的没死,不信,你问问公主和裴姑娘。”
  柔嘉与裴红菱同时点头,可柔嘉的眼眶却不自禁地红了。
  裴红菱挤过来,握住薛蘅冰凉的手,笑道:“薛姐姐,你放心,那臭小子脾气臭得象茅坑里的石头,阎王爷见了他也头疼,不肯收他,又一脚把他踢回来了。”
  见薛蘅眼神中还有浓烈的怀疑,她举起右手,赌咒道:“如果我说假话,让我一辈子嫁不出去!”
  薛忱皱了一下眉头,道:“公主,裴姑娘,麻烦你们先回去。”
  
  待三人出了房,薛忱将门关上,回到床边,见薛蘅还在竭力地睁着双眼,他心中一痛,低下头,轻声道:“三妹,明远真的没有死,只是他也伤得比较重,挪动不得,待你伤好了或者他的伤势好一些,你们就能见面。”
  “二哥,抬我去见他”薛蘅竭尽全力,断断续续地吐出这几个字。
  薛忱一下子怒了,发火道:“你有严重的内伤,根本不能移动!你如果想变成一个废人,一辈子都瘫在床上,那我现在就让人抬你去见他!”说着气冲冲地转过头去。
  薛蘅望着他的侧影,声音微弱,央求道:“二哥,你不要骗我”
  薛忱沉默了一会,又转过头来,叹了口气,目光柔软地看着她,“二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我们现在在燕云关。你们那日受伤倒地,昏了过去,小柱子带着剩下的骁卫军拼死护着你们。丹军正想发动最后攻击的时候,孙将军带着宁朔军终于赶到了。丹军本就死伤惨重,他们后方的粮草又被我们劫了,库莫奚人和赫兰人为了争粮草,打得不可开交,那个离苏王子一气之下带着部下回到了库莫奚。丹王粮草不继,又失了帮手,权衡之下,只得撤军。你昏迷了半个月,这半个月,裴将军已经带着大军,将丹军赶回了萨努河,今天刚传了捷报回来。”
  他看着薛蘅,目光温柔,轻声道:“三妹,因为你和明远守住了左家堡,以三万人牵制住了丹军主力二十万人,我们才能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这是这些年来,我朝与丹国作战,战争结束得最快的一次。现在北境十府,无数百姓都在为你们烧香祈福,你要快快的好起来,这样才能见到明远。”
  薛蘅一颗紧揪着的心,这才悠悠地着了地。她微弱地扯动嘴角,向薛忱笑了一笑,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薛忱默默地看着她,许久,吹灭床边的蜡烛,推动轮椅,出了房门。
  出了院子,柔嘉正站在树下,低声饮泣。裴红菱抱着她的双肩,不停柔声劝慰。
  薛忱摇动轮椅到她们面前,轻声道:“嘘,别让三妹听到。”
  柔嘉忙止了哭泣,她愣了片刻,忽然蹲下身来,揪住薛忱的衣袖,泪痕满面地看着他,“薛神医,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薛忱沉默了一会,道:“他内息脉搏全无,只有心口处还隐约有一点温度。若非这点体温”
  柔嘉一听,眼泪又簌簌而落,怕惊到薛蘅,她死死地捂住嘴唇,发足狂奔。
  城楼方向传来凄清的梆鼓之声,在燕云关的上空幽幽回响。裴红菱怔然地听着,忽拭去眼角的泪水,指着夜空,发狠道:“阎王爷,你若是敢收谢朗,我就闯到阎罗殿,拔了你的胡子!”
  
  这日下午,风乍起,眼见着会有一场大雨。
  裴红菱刚帮薛蘅换了件干净衣裳,想起还晒在大院里的草药,“唉哟”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待她的脚步声听不见了,薛蘅慢慢地下了床。她忍着右腹处的疼痛,一步一步地往外挪。
  夏日暴雨前的风,潮湿得象粘在了身上。薛蘅目光掠过乌云密布的天际,忽然想起昏迷之前最后一眼中的谢朗:他倒在血泊之中,看着她,咧开嘴笑了一笑,然而那笑容,象烈日被乌云遮住了,逐渐地失去了璀灿的光芒,最后只余一抹惨淡的苍白。
  风吹动满院的树木,掩盖了她的脚步声。
  柔嘉在药炉边轻颦黛眉,托腮而坐。抱琴看了看药罐,见药还要一会儿才好,回头道:“公主,我来看着就好,您先回去歇着”
  她看清柔嘉面上神情,唤道:“公主?”
  柔嘉还在沉思之中,抱琴推了推她,她才恍恍然抬起头,“啊?”
  “公主,您还是看开些吧。再说,您这样担忧着,谢将军也不能醒过来。连”抱琴黯然长叹,“连薛神医都放弃了,若不是谢将军心口处还有一点点温度,只怕这刻已经”
  柔嘉喃喃道:“明远哥哥会没事的,他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他一定不会象元贞哥哥那样,一定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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