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屐归去-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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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说,她为娘太失败?
“我没地方吃饭。”祝华流神色自若地走进小厅,撩袍坐下。
“吃饭!吃饭!”不谙世事的小女娃欢叫着爬到他身边坐好。
她为娘是很失败。花水然默默走到桌边揭碗盖,不怎么确定地问:“今天是除夕,你”
他笑意淡淡,“介意多我一个人吗?”
“不。”她能说什么?
菜香飘起,小厅内安静了片刻。他突问:“她爹呢?”
“死了。”她忙着布置碗筷,回答干脆。
“什么时候的事?”
“出生没多久。”她思考了一下。那一瞬间的表情,竟让他觉得她正在努力回忆已经遗忘的事。
再见又如何,应该刁难吗,应该冷嘲热讽吗?可在他们之间,此刻,只有客气和生疏。总是纠结在过去的记忆里,只会让自己痛苦。这个道理他懂。
一顿年夜饭,除了花牙叫着要喝糯米酒,他们之间都是淡淡地述说,都不提当年摩奈圣教的事。当他问起她什么时候离开云南的,她也仅仅云烟过往般地笑了笑,轻道:“大概是你们离开的半年后。”
吃饭的时间并不长,花牙毕竟是小孩心性,放下碗筷乐呵呵扯着他到小院子里放烟花,放完她买的烟花后,又跑到街上看其他人家放烟花。可惜街上都是些小户人家,放了一阵之后便各自回家守岁。有些大户人家在后院放烟花,花牙昂着小脑袋站在人家的院墙外兴奋地看着,不愿意回家。
她只对他说了句抱歉,便陪着花牙在墙外看烟花,也不哄她回去。
不知什么时候,街口又聚了一群人,锦袍裘帽,布衣素袄,有夫妻模样的,也有父子模样的,他们围成一圈,点燃的烟花飞上半空,炫彩夺目。花牙被他们吸引,转头跑了过去。挤挤挤,居然让她挤过了人圈站到第一排。
花水然跟在女儿身后,挤挤挤,也站到了第一排。她看看四周,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些人
他看着她们挤进人群,慢步走过去,隔了一段距离定住脚步,徐徐注视人墙之后的两道身影。过了片刻,花牙从人群里挤出来,牵了他的手往里面挤。
挤他倒不觉得很挤,只是花牙拉了他的手后一直没放。他见人群中有位父亲将幼子背坐在肩上,心思一动,弯腰,揽住轻轻的小身子往肩头一送,让花牙坐在自己肩上高高地看夜空中绽放的火之花朵。
因为他的动作,她有片刻的诧异,随即释然一笑,凝着女儿欢叫的小脸,眸水似有似无地绕在了他身上。
这群人的烟花放得时间很长,冲上天空的绚烂色彩不知不觉又吸引了一些人家。新岁的时辰渐渐近了,放完烟火的人们三三两两隐去,等着新年钟声的敲响。他送她们回家后,花牙缩在他怀里不肯下地,非要听到钟声响了才答应去睡觉。
“你这样坐在叔叔腿上,叔叔会不舒服。”花水然苦口婆心。
事实证明,她这个为娘的平时就很没尊严。花牙冲她做个鬼脸,转对他细声问:“祝叔叔你不舒服吗?”
他哑然失笑,摇头,“不会。”
就这样,三人迎来了除夕夜钟。他离开时,花牙已经睡了,她送到他大门,寂寂地垂着头。掩门之前,他听她在身后轻喃:“谢谢,祝公子”
他顿步回头时,她已经飞快将门关上了。
敛眸一叹,袍角扬拂,脚步声渐行渐远。
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初一到初三,祝华流一直待在上上楼。汤献民的尸体按金主的要求放到了适当的位置,至于会有什么影响,那是金主和朝廷要面对的事,与他们无关。燕子嗔与部众们先行回窟,他留在太平府,为的是逃走的沈不害。以扶游窟部众探查消息的能力,数日来都不能找到沈不害的行踪,可见他有些本领,不能小觑。这人留不得。
在谢三为他准备的后院内,他除了等消息,其余时间则用来写字。
初三,午后时分,一管乳羊毫,取墨后掠去浮汁,抬手,徐徐落在宣纸上。一切如常,只除了——
“公子——公子——”谢三笑着冲进来。
劲笔一勾提起,他转目。
“牙牙小姑娘又来了。”谢三不自觉地强调了一个“又”字。
“不见。”
“可是”
“不见。”他瞥了谢三一眼,另起一行落笔。
谢三盯着他行云流水般的书写,静声不语,却也没有离开。随着笔毫的移动,墨色字体布满洁白的宣纸。那些字体看上去虽然漂亮,但每个字的收笔处总是有点怪,谢三说不出怪在哪里,反正就是他写不出来。
“还有其他事?”祝华流趁离笔吸墨的空隙问道。
“呃属下愚昧,不知窟主写的是哪派字法?”
“金鹊书。”
“哦,原来是金鹊书啊嘿嘿嘿嘿”谢三搓搓手,不死心地又问:“窟主,您真的不见牙牙小姑娘?人家小姑娘天天守在门外,不容易啊”他不敢说实话,其实他看得心尖都是痛的。白白嫩嫩的小女儿家,天真灿烂,每天四次跑到上上楼来问“掌柜大叔,祝叔叔在不在”,小小的脑袋在柜台下一跳一跳的,笑着小脸跑来,苦着小脸离开,如果是他的女儿,他早就提着剑把拒绝见他女儿的混蛋给砍了他的意思是不敢对化地窟主怎么样的。
祝华流淡道:“你让她以后别再来了。”
谢三还想说什么,见他容色微冷,心脏一阵狂跳,把涌到喉咙边的话硬生生吞回去。他转身准备出去。
“谢掌柜!”祝华流突然叫住谢三。谢三以为他回心转意了,笑着回头听他命令,却不料他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们总是无孔不入吗?”
谢三愣了愣,随后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嘿笑不语。
“你们在哪里买那么多烟花?”除夕那晚放了半天也没放完,他不得不怀疑他们是早有预谋。
“在城东老孙家买的。”谢三老老实实答他,不等他再开口,赶紧打岔:“属下早就听扶游窟主提过,化地窟主的书法在窟里堪称一绝,今日得见,您的书法真是真是笔尖落纸生云雾,扫出龙蛇惊四筵,蛮书写毕动君颜,酒中仙!”
为什么扶游窟的全都是这种调调?
“属下这就让牙牙小姑娘回去。”谢三掀帘逃逸,动作与他憨厚的样貌完全相反。
不是开玩笑,再不走,化地窟主的字就要写到他脸上来了。他不只听说化地窟主书法了得,他还听说化地窟主喜欢在脸上写字,不管是部众的脸还是自己的脸。
盯着“卟卟”晃动的竹帘,祝华流半天没动。
花牙花水然他不见花牙,是因为他不知道今时今日的花水然与昔年昔日的花信有何不同。无论是她,还是她的女儿,他都不想再放过多心思。他也有点不明白,为什么牙牙会这么黏他?难道他天生“亲和脸”?
孩子其实没什么错,但与他沾上关系毕竟不好。江湖险恶,除非这孩子有足够自保的能力,不然
轻轻搁下笔,他走到窗边,垂眼往下看,院内墙角有一棵梅树,铁色枝节曲曲折折,绿牙点缀在上面,显然已过了花期。
皱眉弹指,不觉间,冷过黄昏。
第四章 花落水流红
如果祝华流相信谢三能彻底打发掉花牙,他就相信郦虚语会以诚恳的表情说真话。问题是,他不知道在有生之年能不能等到这一刻。
初四这天,他随兴出了上上楼。出门前,他都不明白谢三为什么紧张兮兮地追出来说“公子公子,上上楼在瑞和街,是瑞和街,瑞和街”,好像在交待什么。
难道他不知道上上楼在瑞和街吗?
还是说,谢三担心他像三岁孩子一样会迷路?
沿着街边青石走了一会儿,他发现身后跟了人。驻足回头,眼角捕捉到一抹细小的黑影缩到某个小摊后,一只小小的鞋尖还露在外面。他就当没看到,继续前行。一路见到不少腰边佩剑的江湖少侠,也欣赏到一名青年俊侠路见不平救了买身葬父的姑娘,还看到一群衣衫华丽的公子在酒楼上喝叫道好,自然,他还瞧到一群年轻女子经行而过,衣服色彩不同,式样却相差无几,不知是哪帮哪派的女弟子。
小身影开始还知道躲避,走得远了,索性直接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他走得快,小身影就提着裙子小跑,他走得慢,小身影就跟在他后面,他停在某家商铺前,小身影就站在外面探脑袋,他要是停在买糖葫芦的小贩前面
“嗯我是牙牙,我想吃糖葫芦”身后会传来细细的声音。
前方的人径自走着,不理她。
人继续走继续走,卖糖葫芦的小贩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跑到前方去了,而且,小贩还换了一个人。
“我我能吃糖葫芦吗?”
他的脚步在小贩前顿了一顿,继续走。小贩笑眯眯取下一串糖葫芦,蹲下身递到花牙手中,当然,不是白给,“把你腰上的绣荷包给我换这串糖葫芦,愿意吗,小妹妹?”
她点头,飞快地点头。
过了一会儿,细细小小的声音又传来:“我想吃粥。”
走前方俊直的身影不曾迟疑,也没有片刻的停驻。
又不一会儿,粥摊出现在前方,卖粥的小贩换成一位年轻人。将小小的一碗粥送到小身影手边,年轻的粥老板笑眯眯,“用你的手帕跟我换,可以吗?小妹妹。”
“手帕是娘绣的,不能换。”稚嫩的嗓音,显然是花牙。
“你可以让你娘再绣一块给你呀。我的粥可不是天天能吃到的哦。”
香香的粥娘绣的手帕
娘的绣功她真的不敢恭维,至于娘煮的粥
“呐,给你。”换了。
得到手帕的粥小贩笑弯了眼睛,大声说:“小妹妹你坐下来吃啊,端着热粥在街上跑会烫到手的——啊,追前面的叔叔呀?没关系,那个叔叔不会走很快的,我保证你喝完粥他还在前面。真的真的,我保证——我保证——”
祝华流嘴角一撇,竟真的转身走回粥摊。花牙睁大眼睛,无比崇拜地看了粥小贩两眼。粥小贩得意洋洋,拖了板凳让她坐下,还特别将另一张长凳用布擦了擦。花牙见祝华流真的坐在长凳上,这才开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粥。喝着喝着,一只小手捏到他的衣袖上,紧紧的小拳头,似怕他飞了一般。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跟踪”得这么明目张胆。
冷冷瞟了粥小贩一眼,他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上梁不正下梁歪,坐镇夜多窟的是一只花蝴蝶,这些部众又能被他“正”到哪里去。
“牙牙,为什么跟着我?”他问时不时抬眼看他的女娃。
花牙摸摸鼻子,嘴巴动了几下,他只听到有发声,但听不出什么意思。既然得不到答案,他也不打算再问。花牙眼巴巴看着他,过了片刻才清晰而小声地说:“我想我想把你捡回家。”
他怔住。这是什么逻辑?
粥小贩的嘴巴已经裂到耳朵跟去了,多亏他忍得住声音。
反正憋笑也憋不死人。他不理粥小贩又拍胸口又揉肚子的动作,直视花牙,“你再说一遍。”
“我想”花牙被他冷下的表情吓住,委屈地低下头,捏在袖上的小手却没有放开。等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抬起头,怯怯道:“白螺叔叔,我把你捡回家,你当我娘的白螺叔叔好不好?”
他这次是真的听不懂,“什么白螺叔叔?”他耐心求解。
“就是让我家能很幸福很幸福的白螺叔叔呀,你没听过吗?”花牙嗔怪地瞅了他一眼,似在说:这你都不知道?
粥小贩已经憋不住了,弓腰捂嘴在一边扑哧扑哧。
“我没听过。”他不打算傻坐在这里和一个四岁女娃一般见识,正要抽回自己的袖子,却听花牙道——
“我说给你听。我来说给你听。我娘说,以前有一个叫吴湛的人,他住在一道小溪边,那条小溪很清很清,那里的人都用这条小溪里的水,但是他们又不爱惜,吴湛就很爱惜这条小溪,还用竹子做了一道篱墙将小溪保护起来。有一天,他在溪里捡到一只白色的大螺,他把白螺带回家养起来,以后,他每天回家都发现桌上有新鲜的饭菜。他很吃惊,不知道怎么回事,然后他偷偷躲起来偷看,发现他出门之后,有一个漂亮姑娘从白螺里走出来帮他做饭。他冲进去问那个姑娘从哪里来,白螺姑娘就说:我是溪水里的水神,见你这么爱护溪水,特意到你家来给你当妻子报恩的,你吃了我煮的饭菜,以后就能成仙。吴湛很高兴,就娶了那个白螺姑娘当妻子,和她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我也希望我家水缸里能跳出一个白螺公子,帮娘做饭,然后和我们一起过幸福快乐的生活。可是我在溪边都捡不到白螺。”嫩稚的声音低了下去,透着沮丧。
白螺公子祝华流嘴角抽搐。
叮!他闻声转头,见到粥小贩正捂着肚子拾滑落在地的碗,不过手有点抖,拾了半天也没拾起来。
他考虑要不要直接灭口。
“白螺叔叔,好不好?”花牙跳下凳挪到他腿边。
四岁的孩子能有多高,小身子扑在腿上,小脑袋昂得高高的,期盼无比地看着他,纤细又脆弱。孩童的眼睛没有成人那么狭长,中间滚圆两角微弯,像饱满的小桃核。
“不好。”他盯着黑白晶亮的桃儿眼,语气寻常,“回家去,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花牙半倚在他腿上,歪头想了想,突然咧嘴大笑,拍手,“那你把我捡回去好不好,白螺叔叔?”
叮哐!粥小贩的碗又摔了一个在地上。
“不好。”他相信自己说得很清楚。这次直接配上动作,他拧起花牙往粥小贩一送,“别再让我看到她。”手往桌上一拍,抽身走人。
“啊?”粥小贩手忙脚乱地接人。
一个小贩,一个女娃,大眼瞪小眼,软玉小温香,粥小贩还来不及抗议,眼前的桌子轰然倒地,四分五裂。
花牙看看烂桌子,又瞧瞧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