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宝袭音-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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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与夜过
贞观十九年入夏以来,雨便很少,偶有一半次也都是星星点点,绵绵丝丝的。这日从下晌开始,天色便开始积阴,不等入暮天色便已经完全黑透,随着几声炸天般的雷响,豆大的雨珠便倾盆的泄了下来,一直落到子鼓更响,尚且不见减缓停息。
宝袭亥初便已经上床,翻天覆地两个时辰依然无法入睡。今日之事,对于宝袭来讲,着实是个重大的震惊。
对于温家的事,宝袭一直是很模糊的,左面听一点右面联想一点,只推测到温家以前应该家境很好,就算不是世宦,也应该是书香传家。大概是受了冤屈或者怎样才家道中落了,温大郎上京赶考,自是为了重振门楣。后来经得一番努力,温大郎终于愿意告知一二,瞧着族谱时才知道,温家当初竟然是那样的门楣。一门三相三公!虽不是权贵,却在圣前极有脸面,而且几朝书香传家,最是清贵。比起五姓来也不差什么的。可是却因为一些缘故,随着三相的故去和分家慢慢淡出了政坛,尤其是虞国公这脉,嗣子早亡,只剩下了孤儿稚女。这才有了温娘子不嫁,在家养育侄儿男女。
虽然这其中肯定还有一些宝袭不知道的事,却没料到居然会是……
“你家祖父在世时,你姑母和贺兰两厢情愿,订下婚约。婚期眼看便到,你祖父却突然亡故了,你父只好与你姑母一道扶灵归乡。贺兰甚喜你姑母,自是愿等待。不料陈国公幼女却看上了贺兰,死闹活闹非要嫁贺兰不可。陈国公素是个霸道的,便硬是逼离了这桩婚事。贺兰婚后不喜陈夫人,陈夫人恼羞成怒回家告状,陈国公便在你父至蔡州任上动了些手脚。皇上被其所蒙,夺了国公的爵位,却没有再深究。偏生你父亲是个气性大的,竟然不到一年就病故了。你母不久也随之而去。”
“这些年陈国公日渐嚣张,附逆前太子。这其中自然有贺兰的一份手段,这次陈国公得以获罪,便是他出面指证。陈氏一门被诛,只余一妇一子流放黔州。他、也算是为你温家尽了一份心力了。”
“这次是处亮看不下去贺兰相思,才求得公主出面。并无逼迫之意,只是那小子原爱胡乱玩笑。”
陈国公侯君集吗?
宝袭倒是记得这一劫,有几部电视剧里有这情节,依稀是有个东宫近臣在里面出现。听说是史实,却不想竟然是那个老美男。再加上温家旧事,真真狗血啊。不过那个姓贺兰的真的是为温家尽心力吗?
“国公如何敢肯定,贺兰氏不是为不再被恶妻辖制,为报逼婚折辱之仇,才设计陈氏的嗯?”宝袭当时问得很不客气,程老头没有回答。宝袭复又冷问:“那个贺兰可有诛杀家中妻室?便是体谅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有休弃?”
“他这是要纳我姑母为妾喽?”宝袭当时的火腾的一下就冒了出来,声音大得几乎冲破马车。程老头自是赶紧摇头:“自然不是。”
“那他现在可曾已经休妻?”没有得到回复后,宝袭的脸色已经阴得几乎快拧出水来:“原来这位贺兰大人竟然是既要名声,亦要实惠的主。若我姑母不应,他白白休妻,岂不是没了为国尽忠,不求私怨的好名声?家中放那么个女人,不理便是了,他的体统脸面自然是有的。真真好算计。”
程老头当时的表情,苦得直抓自个儿的胡子。宝袭却已经有些控制不住的捏紧了拳头:“国公爷追上来何意?是怕二娘挑破这张面皮?坏了程家的名声?您放心好了,二娘没那么蠢,怎敢于天潢贵胄作对。只不过也请国公爷转告那位姓贺兰的,虚情假义四字,温二娘总算是见识到了。”
一路再无语,直到回得温家。
进得内院,涵娘一直在屋下等着。见二娘一个人回来,身后却没有伞儿,心下便道是不好。进屋帮忙卸下幂篱后,更是直接惊叫了出来。温娘子从内室出来,看得摇了几摇,险些摔在地上。更否论在屋里侍候的如意如泽了,皆呆得说不出话来。
宝袭倒是无所谓,只是斜眼看看这个姑母。真漂亮!哪怕素面朝天,也清艳难挡。似那天那般仔细妆抹后,连宝袭这个二十一世纪看尽各种哪怕人工美女的都看呆了去。这么个美人,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慢步走过去,扶住了温娘子,请到了榻上坐好。低头想了半天,还是说了:“那个姓贺兰的着实不是个良配。姑母你还自年轻,便是寻不上年纪相当的原配,寻一知心知意的继室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是虚名罢了,侄儿侄女就算待您再孝顺,也终究有分开的一日。人老孤苦,还是有个伴的好。您、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
说罢,宝袭扭头便走了。前脚出屋,后脚便听得温娘子在屋中放声大哭。
一个姿势僵得久了些,回神时才发现左臂竟凉透了。
时近九月,秋意渐起。这般大雨之夜,一床被褥已难维暖。宝袭咳了两声,那边榻上安睡的如弦便听到了:“娘子要什么?”
“给我添床被子,有些冷。你也加一床吧。”如弦浅笑,起来点亮了油业。自柜里拿出了一床新被,与娘子盖好。稔子有委进油里,光火工不怎样亮,可是映着二娘的模样,真的很美。“屋里有备下的银霜炭,可要把暖炉熏起来?”
分到宝袭屋子里的两个丫头是那六个里最标致的,其中又要这个如弦更动人些。水汪汪的一双杏眼,和会说话的一样。当然,在平常都是低头权作哑子的,今夜这是怎么了?“可是现在丑得紧,这么看着我?”
如弦赶紧低头:“奴不敢,况且……娘子若是丑了,这世间女人九成都是不要活了的。”话到后面,又是轻松愉悦起来了。
反正是睡不着了,有个人陪聊着也好。只是灯不能点着,免得旁人误会。如弦知意,吹了灯后,回榻上躺好,依娘子言又添了一床被子果然暖和了许多。外面的雨似乎又大了些,打在屋顶扑落落的响,溅在地面却是嗡嗡的。
“奴以前曾在应国公府上服侍过,他家大夫人有个喜好,爱听雨落声。闻有雨势,便在窗下摆一下玉碗。雨滴落在碗里,叮叮咚咚的可好听了。”如弦的声音也很好听,标准的长安腔,不象宝袭说的,总有些不太正宗。与温家两口并起来倒蛮象的,大概许是蔡州或哪里的方音。
“应国公府?”这个名字很好熟,但宝袭仔细想了想没想起来,阿兄给的那个本子人太多,宝袭只将最前面的记清楚了,后面的还没背熟。如弦应声:“应国公武士彠。”
武士彠?
宝袭总算记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武士彠,那不是武则天的父亲吗?武则天,对啊,现在已经是贞观十九了。再有四年李世民就翘辫子了。武则天虽然被扔进了感业寺,可是第二年便让王皇后接回了宫。到第六年的头上,便已经成为了皇后。算下来至今也不过十年的光景了。温宝袭今年只有十三岁,那个时候二十三岁,多半还活着吧?想想武则天为后的那些年,再想想她登基后的作为,几乎死绝的李氏宗族。几乎忍耐不住的叹出气来。如弦却想成了别的:“听说应国公在武德年间还挺受重用的,到了圣人这会子却一直平淡。那年国公爷故去后,就更势微了,白守着个国公的名头罢了。二娘子进宫做了才人,后来也没了动静。”
又一个二娘子?
宝袭嘴角抽了抽,以前只觉得这个二娘象后妈的称呼,现在更好,武二娘?身上好冷。拢了拢被窝不再说话了,如弦却躺着径自想自个儿的心事。
自己是五岁被卖进应国公府的,去年府里裁剪人手时又被卖了出来。真不知道下次会卖到什么人家去,却不想到了这个看起来没什么的温宅里。书香人家,清减些也没什么不好,更何况这家人和气得紧,如弦便想这样也好。却不曾后来才知,竟是虞国公的后人。而这位主子,不声不响的,让如弦着实是看不透。温娘子和郎君似乎对她并不亲近,可她却也不急似的。静静的过着自己的日子,没瞧出来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可郎君往这屋里打听的次数却日渐多了起来。今日涵娘竟然把自己和如瑟全叫了过去,让好好服侍娘子。
难不成,天要变了?
主屋里,温娘子也是一夜不曾入眠。眼角流下的泪水打湿了一大片,湿湿粘粘的,可温娘子却连擦也不想擦。
涵娘在一边听呼吸便知娘子醒着,外头的更鼓已经响过三声了。
“娘子,早些睡吧。熬坏了精神如何使得,阿郎和二娘日后还要您多多提点看顾着。”
温娘子叹了一口气:“那孩子怎么那么犟,好好的头发……”
“再蓄起来也就是了。两年不成总有三年,平素少出些门,待到二娘出嫁时,怎样也蓄起来了。”
“若有人问起来可如何是好?”
自断束发,总归是个不体面的事,难免为人诟病。
涵娘却自撇嘴:“二娘为何断发,总会有人知道的。就算不知,到时候说出郎子听便是了。如此大孝之事,若真明理自当体谅。若不明理,又何苦把二娘嫁到那样人家去。”
主床上凝了声响。
而这夜与雨,终是趁着夜色过去了。
第二卷:抽枝
第19章 一尺近
汝州青陶的净面光盆中,已经放了二斤的生粉、一斤的牛乳。案几上还另摆着三个瓷碗,一个盛着碾子磨成细粉的四两冰糖,一个里面放的则是打散的三个鸡子,另外一个里面呈的则是四两的素油。
八月的长安已经颇有凉气,厨房里却因今日生了烘炉火热了起来。抹麻的烘炉壁上热气腾腾的,炉门紧关着,荆娘拿着一只用得溜滑的铜铲站在一边等着,如弦的手里端站一只小巧细致的纯银漏刻。二人的眼睛皆直直的盯着其上的刻数,如临同大敌一般。几乎是在水丝泄尽的同时,荆娘麻利的打开了炉门。一股热浪喷出。荆娘却半点不在意,只偏过半边脸后便将铜铲探进炉内,嗖的一下,夹出了那块半点以前放进去的胡饼。
“这次的颜色果真漂亮多了。”
如弦惊喜的看着这只小胡饼的面皮,延了上一炉的细致,却比那微黄的颜色重了许多。二娘子提那个想法果然不错,刷了一层蜂蜜,看起来可不就是鲜亮多了,而且还散着一股沁香宜人的槐香,闻了便让人食欲大动。放在案上仔细切了三分,用漆盘托了,送进了堂屋。
屋里正榻上,温娘子正与二娘在打双陆,郎君坐在二娘这边,指点着二娘该从哪里走往哪里行。按说两个对一个,怎样也该赢的。可偏生宝袭赌运不佳,那骰子怎样也摇不过十个点去。温娘子本就惯打这东西做消遣的,技艺又高,运道又好,没有一会子,二娘就再输了。
“运气真背,儿不玩了。”
宝袭赌气撅起了嘴来,温大郎左右瞟瞟,笑着不说话。温娘子拿了帕子一颗颗的擦了棋,往青玉雕的藏子盒里放:“自个儿不会下,怪着运道什么事?”不凉不热的话依同往日,可眼角眉梢里却透得明晃晃的得意。宝袭歪头看向温大郎:“阿兄,姑母可是在说你了。这样的棋艺,万一出去输了,丢了面子可如何是好?”
温大郎听之笑骂:“看你刁滑的,姑母分明是在说你。”
宝袭很痛快的往后一让:“那阿兄来一局,让二娘也瞧瞧,熟是吴曹?”
温大郎但笑不语,温娘子也不接这样的岔,只慢条丝理的擦着棋子。立在一边服侍的涵娘几个观之微笑,其中尤以端着漆盘进来的荆娘最为愉悦。那天在清河公主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人知晓。只知道那个伞儿没回来,二娘的头发断了,而门口对街租出去的院子换了人家。然后三位主子又似在蔡州时那般和睦了。
点心奉上,三人各自尝了。
温大郎不喜这种甜食,没有说话;温娘子却直点头:“确实比上次好些,漂亮还在其次,主要是这淡淡的蜜香。”转眼看宝袭,宝袭浅笑:“荆娘辛苦二十多次了,再不好,可当心荆娘躲着哭去了。”
温娘子笑笑没接这皮丫头的话,只扭头与荆娘讲,让她按这方子去店里做事。八月中元节将至,街上端卖的小胡饼已经出头。天气转凉,二娘先头想出来的那‘流玉’冷淘自是不能再卖了,只‘明月儿’一项卖得久了难免无趣,还是要有些应景的才好。余下的便是商话,温大郎兄妹便从屋中退了出来。
温家的院子并不大,三进的天井处不过左右四丈有余罢了,除却东北角上的一株倒垂柳下,只余几丛小城艳河、白燕凌舟还有醉琼花。初秋已至,这些秋菊已大半开来,明黄莹白之色清雅中自有富丽影像。宝袭浅笑欲与温大郎告别,回自个儿的屋子,却不想温大郎竟说屋中有好茶。
“娘子。”如瑟在后边轻轻的推了宝袭一下,宝袭抬头正迎上温大郎复杂的眼神。虽说这半月来好了许多,可是阿兄的屋子真的还是从来不曾进去过。如汶一身浅碧色的窗袖襦裙立在檐下,手里的帘子已然打起。宝袭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跟了进去。
一样的房子,只是坐向相反。屋中的摆设也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屋中多了三只临墙的书架。上面也不似宝袭屋里的那架摆设,大件小阁全部塞得满满的。屋角处还另有几只重叠垒加起来的包镶铜皮的樟木箱,六两重的锁头重重的挂着。
温大郎擎手,宝袭谢过后,褪了软鞋跪坐至了低榻之上。榻中的小几上已经摆上了一堆茶具,壶门高圈足银风炉摆在最右手,往左便是二寸高的伎乐纹调达子,摩羯纹蕾纽三足盐台、金壶门座茶碾还有仙人驾鹤纹壶门座银茶罗及相应的镂空鸿雁球路纹银笼与茶匙。放在最左手处的是一只银底鎏金的四足龟。器质与前面的那些一样,可怎么瞧着不象是一套似的?没有前面些许器物那般繁琐精致的工艺,倒有些大拙如朴之感。
“原先这茶盒乃是一只独脚仰天飞刺的白鹤,是阿兄幼时贪玩弄折了鹤腿。因是内制之物,也不敢拿出去寻匠人修补,便另寻了此物来。”宝袭听后总算明白,怪道与温家处处简约守朴的风格不同,竟是皇上老子赏的。正经的御赐之物。
温大郎烹茶的动作缓慢却也流畅,自始至尾凝神观注,倒象是那方寸之间摆的不是茶具,而是祖宗的牌匾似的。穿越的第一年,宝袭便已经明白,大唐其实是个很坑爹的年代。好茶虽有,价不算贵,却吃法恐怖。几乎没有一家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