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言 作者:年小初-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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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那一片,濡湿成结的鬓发。
有时候,语言是很苍白无能的东西。黎唯哲相信在这一枚吻里,庄景玉就足够体会到它其中所有蕴含的力量勇气,足够感应到自己所给予他的全部的爱,足够与自己心意相通,心灵相犀。
他们之间不用开口。沈默之中,早已淌遍万语千言。
直到回到酒店,庄景玉都对这一段记忆没什麽印象。只依稀记得,似乎全程,他都是被黎唯哲,给半拖半拽,半搂半抱,甚至是近乎宠著,哄著,劝著,给带回来的。
然而那个时候的庄景玉,已经恍惚到甚至觉得,其实这一切,也都没什麽所谓了。
坐在柔软的床沿,脑子里依然浑浑噩噩,轰鸣一片。【楚回已经死了】,就这麽短短的一句话,六个字,却在那一刻,比这世间的任何一种毒药利器,都要伤他更重,毁他更深。
那时候,窗外夕阳晚斜,而房内帘幕低垂,重重掩映。晦涩的流光暗影,在空旷惨白的墙壁间游走穿梭,斑驳摇曳。庄景玉轻轻闭著眼睛,濡湿发亮的眼皮极有规律地上下凸动,代表著双眼皮的那一条微薄细缝在一片绵延清澈的潋滟水光之中浮跃跳动,若隐若现著。有那麽一瞬间,庄景玉觉得自己整个人,从上到下,从内到外,从脚底到头发,从血肉到骨架,都好像瘫软成了一团劣质松散的稀泥巴,在无边无际的光影深处,仿佛身处云端天际,耳畔风声如嘶,脚底青烟流云,那般的恍惚失神,而又那般的飘浮不定。他感到自己心痛如绞浑身冰冷;哪怕已经大口大口地呼吸,却也依然难过到,惴惴,喘不过气。
是天命,从无所不知,却也永远不会为人所知的诡秘黑暗之中,幽幽伸出了它那一双浑厚有力的大手,然後死死卡住了庄景玉,哽咽破碎的喉头。
楚回死了。
死了。
死。
原来,早已经远远不止是不再相见;而竟然已经是,再也,不能见。
再一次确认这个坚硬如铁的事实,庄景玉终於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它究竟,有多真实。
沈默无言的泪流,不知不觉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终是变成了放肆嚎啕的,声嘶力竭。
很奇怪。其实原本隐忍安静如他,别说像现在这麽不顾一切地抽噎了,甚至他根本连眼泪,都很少完整无缺地从眼眶里淌出来过。可是此时此刻,庄景玉却在心底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甚至近乎於神经质那般碎碎念提醒著自己:什麽都不用去想,什麽都不要去想,这一刻,他只需要把力气,全部,都用在哭泣上。
好像那样就可以暂时忘记掉,楚回毕竟已经不在人世的,残忍事实。
眼泪如万洪涌来滚滚淹没了心脏,苦涩的咸水浸泡著它,又憋又酸,又涨又疼。
恍惚中庄景玉甚至撕心裂肺地想,不如干脆,他也就这麽两腿一蹬,哭死过去算了。
他一直就觉得楚回很寂寞。而现在楚回死了但萧岚还活得好好的,不知道楚回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会不会还像当初在监狱里那样,永远都是一脸谁也靠近不了的疏离淡漠,永远都是一掌,谁也温暖不了的彻骨冰凉。
这样的画面,哪怕只是在幻觉中天马行空地想一想,也都已经真实到,令庄景玉觉得难以忍受,实在没有办法,再继续想下去了。
事实上他很想要去陪陪他。
真的。他很想要,去陪陪他。
这个念头听起来似乎是有那麽一点自私和过分在黎唯哲的身边,庄景玉竟然会生出这样三心两意,心猿意马的“出轨”想法。
可是在这一刻,就连原本最是霸道无理,也最该愤怒生气的黎唯哲,却也都没有去打扰庄景玉;而是默默守候一旁,选择了看似对他来说,分明是最不可能的忍耐,与包容。
因为他很明白,人心上的事情,最是难懂。有时候爱情没有了,但是感情,却还依然在那里。
黎唯哲当然对此感到非常嫉妒,可是他更清楚,他爱上的,不就偏偏,正是这样的庄景玉麽。
是啊。他偏偏就是因为这样与生俱来的清澈纯净或者说是傻啦吧唧才那麽无可自拔地,深深爱上了庄景玉。一颗从未为谁停留付出过的,冰冷而寂寞的心脏,时至今日,却早已不再复当初的孤独坚硬;它开始变得很软很软,也很暖很暖,沦陷的弧度,犹如夜空月牙弯弯;并且在那上面,还满满刻下了“庄景玉”这个,永远,不会改变的名字。
一笔一划,都是黎唯哲,不曾开口讲过的深情。
在庄景玉的面前,黎唯哲偶尔会变得脾气糟糕,阴郁暴躁,但那是因为他喜欢他,所以他总是会抑制不住地感到嫉妒,生气,他想要掌控庄景玉的一切,而不愿漏掉庄景玉的分毫;可是偶尔黎唯哲也会在庄景玉的面前变身成为好好先生,温柔宽容,细心体贴,并且尤为微妙的是,那居然同样也是因为,他喜欢他。
说爱情简单的时候,它就复杂在这里;然而说爱情复杂的时候,它却也简单在这里。
这样矛盾的美感,总是能令人魂梦颠倒,心神不宁。
就好比现在,黎唯哲明明已经万分狂躁地感觉到,堆积在自己胸口的嫉妒,几乎就快要膨胀到爆炸,堵塞得令他喘不过气来了。换做以往,自由放浪,高傲霸道如他,什麽时候,竟然如此卑微地忍耐,和胆怯地退缩过呢?然而如今,他却是一忍再忍,一忍再忍,哪怕已经容忍到觉得再也忍不下去,他也依然不敢,抑或是舍不得,放纵自己的怒火,只怕它们烧伤了那个,早已被伤害了太多次的人。
往昔伤痕累累,此刻若是再添一把,那真是他,不可饶恕的罪。
就算庄景玉可以不介意,他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呵呵。活了二十多年黎唯哲头一次惊奇地发现,原来他做人,居然也能有,这麽宽宏大量的潜质。
只是这样的情操人格,虽然看起来高尚,然而细细体会,却也,难免苦涩。
在一言不发,默默轻抚著庄景玉颤抖不停的背脊,安慰陪伴许久许久之後,忽然,连黎唯哲自己都难以想象,他究竟是用了怎样的一种心情,又究竟是凭借了怎样的一股勇气,才终於开口问出了,如此慷慨大方,舍己为人的一句:
“你要我,带你去见萧岚吗?”
话音刚落,庄景玉压抑绝望的抽噎声便骤然僵在半空,上不来上不去,恍然停留了,大约半秒锺的短暂光景。细细看去,那两只肿大如桃的无神眼眶,竟红得好像夜空,染血的月亮。
那般的触目惊心,令人背脊发凉。
然而黎唯哲见状却是无动於衷,面无表情,只有唯一骗不了人的,那突然黯淡下去的眼神目光,和另外那一只,紧紧握成拳状,上面青筋纵横饱满凸出的麦色手掌,出卖了他,此时此刻的滔天妒火,心痛如芒。
“要我,带你去见萧岚吗?”
他近乎自残地,又再这麽问了庄景玉一句。
袭上心头的,无论痛感还是快感,都同样,令人受伤。
庄景玉逐渐停止了之前似乎永无止境的流泪抽泣。他缓缓抬起早已变得黏稠一片,好像被大雨狠狠冲刷了成千上万遍的沈重眼皮,然後艰难从横亘在视线里的巨大水幕之中,努力撑开出了一条,能够容纳光明的狭长细缝。只是骤然绽开在他眼前的这个世界,却模糊得好像遭遇了暴雨来袭,绵绵浸泡在一片朦朦胧胧的潋滟水光深处:线条柔软,摇摇欲坠,暗影浮动,翩翩起舞。虽美则美矣,但却羸弱得,不堪一击。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整个人仰躺著一路沈进海底,什麽都动不了也什麽都说不出,只能无能为力地看著头顶的天空,离自己身处的世界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并且一点一点,被四周无处不在的流淌的水流,所残忍地撕裂,然後无情地冲破。
这种前所未有的奇怪感,令庄景玉觉得有些心慌意乱;可却又十分意外地疲惫犯懒,竟也不怎麽打算奋力反抗。此时此刻,只见他微微睁开的那一双暗淡眼眸,在氤氲缭绕的水纹之间,已再不复曾经令黎唯哲一见惊豔再见依然的柔软清澈,而是满满充斥著一片,叫人惊愣错愕的寂寞哀伤,与四面挥之不去的,寥落空茫。
坐在这个人的身旁,黎唯哲始终沈默如一地静静凝望著他:曾经明亮如楼台咫尺,如今却遥远成,海角天涯。
黎唯哲感到自己的骨和肉,都好像快要痛散架了如果,那真的可以的话。
嫉妒和心疼,他分不清究竟哪一种感觉,要更多一些。
原谅他以前从不知道,原来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哪怕不打仗,也似劫後余生。
忽然,就在黎唯哲以为自己将要陪著庄景玉沈默如斯,像这样安然静坐到天荒地老的时候,眼前的人却蓦地眼睛一眨,然後好像电影慢镜头那般,缓缓莞尔勾唇,眉心一展,淡淡笑了。
“不。”
庄景玉一边这样否认著,一边慢慢摇了摇头。
“我不去了,”苦涩地抿抿嘴,庄景玉认命地别过脸垂下眼,纤密的黑色睫毛在苍白如雪的眼帘间轻轻颤抖我见犹怜,像极了半空中,即便被大雨淋湿翅膀,却仍坚持飞越沧海的蝴蝶,“我我不去了。”
“楚回给我铺好了一切後路呵呵一切後路他把萧岚送给他的所有东西都变卖成钱存给了我,他陪我考大学,让我完成心愿,让我以後有事可做,有路可走他对我实在已经够好了唯一的愿望就是,我能够忘了他,能够不要再去打扰他,能够不要为他了伤心难过”
“他早就想好了早就想好了”
“他是欺骗了我,可是他没有利用我他、他是好人是好人你看,你看他、他给了我这麽多这麽这麽多”
“黎唯哲你看啊,我以前明明什麽都没有的,可是现在,我已经,什麽都不缺了”
“他真的没有利用我,他为我好好安排好了以後,他给了我报酬他是好人是好人”
“所以你不要怪他不要怪他”
“我也不会去找萧岚因为我要听他的话,我要乖乖听他的话”
“既然他不想让我知道他最终的选择,那我就不知道我就,装作自己不知道”
“我就当做,他现在是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一个人嗯不不不,是和另外一个,比萧岚好一千倍一万倍的大好人,过得好好的那个人不会欺骗他不会利用他更不会背叛他他们过得很好很幸福很好,很幸福”
顿了顿,濡湿的眼睫忽地一颤。仿佛坚持的蝴蝶终於因为死心和疲倦,头一歪翅膀骤停,而後便犹如一只被大风吹断了线的风筝那般,迎著呼啸巨浪,娇小的身体被狂风一点点撕裂扯破,最终,残败坠落在了波涛汹涌的暗潮深处。黑色与黑色融为一体,一个渺然如斯,一个苍茫无尽,沈下去,就在再也寻不见踪影。
“他可以的可以过得这麽幸福的对不对?”
良久,庄景玉这样问著开口。
他是在暗示自己,也是在,说服黎唯哲。只是无论他再怎麽像个神经质似地絮絮叨叨,也终是改变不了,他的声音愈到後来,便愈发显得微渺难辨,弱不可闻的可悲事实。那声音轻柔悠长犹如一声叹息,带著一股毅然决然的勇气,姿势优美轻灵,纵身一跃,翩然飞入茫茫暮色。
连带著他所有的痛和恨,埋葬了,他全部的热,与冷。
这个时候,庄景玉的眼泪大概是,终於都哭干殆尽了。歪歪斜斜的泪痕横七竖八地黏在脸上,再配著那样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眶这样一幅绝望而心碎,但却仍然在拼命微笑并且力图释然的努力模样,於旁人眼中看来,的确是显得特别特别的悲惨,可是又非常矛盾地,美丽得那麽绚烂夺目,光芒万丈。
那是黎唯哲曾经下定了决心要守护一生的阳光璀璨,然而现在,却是他再也不愿在庄景玉身上看到的,苦痛阴霾。
大概美丽的东西,总是流著泪,浸过血,带了伤。
无以安慰,无力说谎。这一刻的黎唯哲,只能极尽全力地疯狂压榨出,自己浑身上下终其半生,那些潜藏在跋扈暴躁本性之下的,每一丝每一缕可能的耐心与温柔;然後缓缓抬起了右手,一遍一遍,一寸一寸,轻轻抚摸过庄景玉,晶莹闪烁的眉骨明眸。
他对眼前人全部的爱意都化在其中了:原谅,理解,忍耐,宽恕,大度,包容,以及悔恨,与愧疚。
爱上庄景玉以前的黎唯哲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竟会如此深爱上,自己的自作自受。
直到察觉出庄景玉的眼眶又似乎再一次有泛滥决堤的趋势,一股湿凉的触感也在自己温热的手指尖越聚越多,越盈越满;黎唯哲深深看了看庄景玉那两只深受重伤的空茫眼眸,忽然低低叹息一声,随即张开双臂,轻轻拥住了对方,黯然弯下的背脊。
那儿已经变得瘦弱并颤抖,再不复以往的刚直与笔挺。这其中的天差地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黎唯哲就这麽温柔地拥抱著他,一边将脸深深埋进对方柔软冰凉的颈窝里,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此时此刻的心痛如绞,难以呼吸。
因为他比谁都要更加清楚庄景玉究竟有多忍耐多坚强,所以他也比谁都更加无法想象,究竟会是怎样的痛与伤,才能将沈默隐忍如庄景玉,成功摧毁成了如今这般,脆弱模样。
至少,一定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吧。
一想到这里,黎唯哲首先自觉难受地抬起手来揉了揉,庄景玉软软茸茸的头顶。
而後他便隐约听见,从自己臂弯深处再一次传来了,庄景玉压抑模糊的低声抽泣。
浅白色的衬衣很快就变得纹路纵横,暗斑点点。微凉的湿意,浸透了黎唯哲的整片左肩。
这一刻,庄景玉的所有矜持和害羞都仿佛消失不见。甚至他还主动伸出了手去,似有似无若即若离地,同样环住了黎唯哲骨肉均匀肌理分明,在那一层浅薄欲破的麦色皮肤之下,却沈沈蕴含了无上力量的,紧绷如弦,优雅致命的背脊。
这样一个强大而温柔的男人,居然,是他的。
这样一个顽劣而霸道的恶魔,居然是最不会,玩弄,和欺骗他的。
这样一个原本贪图新鲜,花心不定的豪门公子哥,现在,居然是抱著,和爱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