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言 作者:年小初-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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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景玉缓缓摇了摇头:“不是,我当然是相信你的,我当然是相信你不愿意那麽做的”抿抿嘴唇,庄景玉的双手在黎唯哲看不到的身後,已经将书包的背带,揪成了一团难看至极的褶皱,“可是,如果是我劝你,一定要那麽做呢。”
黎唯哲听得愣了一下,随即就好像走火入魔了那般,全身上下都忽然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他再也没有温柔小心可言,一把用力扯过庄景玉的胳膊,将他狠狠拽到自己的跟前,眉川跳著青筋,眼角隐隐泛红,狂怒朝他吼道:“你说什麽!?你他妈疯了!?”
毫无分寸可言的力气,顿时将庄景玉拉得身形不稳,脚底重重踉跄了一下。只是即便如此,倔强如他,却也依然固执地坚守著心底那一份,属於自己的坚持。
“我没疯黎唯哲。你知道的,我没有疯。”努力站直身体,庄景玉慢慢抬起头,毫无畏惧地地迎向眼前,这个一向霸道骄傲的男人,此时此刻,却用尽了他满目的凶光,来掩盖自己,层层慌乱的眼眶,“我是认真的。”
於是,这两个太有默契的爱人,就这样安静地对视良久。然而最终,他们在彼此的瞳孔深处,看到的,却只是同样的心酸难过,无可奈何。
感觉漫长而又分明短暂的分秒逐渐流淌。黎唯哲其实并没有松开紧紧抓住庄景玉的手,但是毕竟,渐渐放柔了手臂的力量。於是庄景玉只是轻轻那麽一动,就毫无困难地挣脱出来了。
理了理肩带,庄景玉抬起头无言望向黎唯哲,示意他要离开。
而这一次,黎唯哲,也没有打算留他。
只是在侧身让出空当的间隙,黎唯哲却仿佛突然间想到了什麽似地,转过头深深凝视著庄景玉,面无表情道:“如果你是想利用这件事情作为筹码,来交换我也同意你以後可以去跟女人生个孩子这种荒谬可笑的条件的话,那我劝你,还是趁早不要做梦了吧。”
听到这句话,庄景玉刚刚才跨出门去的左脚,不禁骤然僵在半空,颤抖地停顿了半秒。
“这种念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沈默片刻,庄景玉猛地深深呼吸一口,听那语气,竟似乎,是在努力压抑著什麽,“甚至我根本连想都没有想到过黎唯哲,是你把我庄景玉,未免也想得太难看,太不堪了。”
“是吗?是吗!?”黎唯哲强忍住胸口不断狂涌翻滚的怒意,表情像极了一头深受重伤的困兽,满脸都带著绝望的苦涩,沙哑地逼问道,“那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你为什麽还肯让我去做这种事情!?就算不用上床,可是你难道愿意看见我跟别的女人生出一个孩子,更何况那孩子还要始终横在我们两个人中间,困扰我们一辈子!?你愿意?庄景玉你老实告诉我你难道真的愿意!?”
“老子当然不愿意!”
嗙
庄景玉猛地一拳砸上了门框,空气中,发出沈闷如雷的一声低响。
“我怎麽可能愿意!我怎麽可能愿意呢!?黎唯哲,你先是以为我要以此来跟你谈条件做交换,现在又以为我居然可以对你大方宽容到这种程度你到底是把我想成了一个怎麽样的人了!?在你心中,我究竟是太卑鄙,还是太高尚!?”
面对庄景玉声嘶力竭,撕心裂肺的质问,黎唯哲神色惊愣,一言不发。
“”数秒过去,终於意识到自己居然做了什麽的庄景玉,两只手掌慢慢攥成拳头,只是一会儿松了又紧,一会儿紧了又松。最後,他低声朝著身後,那个仍旧没能回过神来的男人,低声留下了一句,“你不是常常对我说,在这个世界上,你跟我,是最有默契的吗?现在,你把我的心思猜过来猜过去,但怎麽就不肯想想,为什麽我明明不愿意,但还舍得让你,这麽去做的原因。
第五十七章
很快,那天的事情就已经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好几个星期。只是在这麽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两个人,竟谁都没有主动,率先联系过彼此。
庄景玉丝毫不觉得自己那天的离开是在跟黎唯哲示意说我要冷战;只是他们两个人心里都非常明白,在这件事情仍旧悬而未决的敏感时刻,他们就算见面,也只不过是,徒增难堪。
然而很幸运,却也很不幸的是,很快,庄景玉就被迫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按他对黎唯哲所要求的那样,顺利解决了。
就在大三快结束的那个学期末,Z大论坛的头条重磅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快地传遍了整个校园:那个自建校以来,由学生自己民主票选而出,全校公认的最美校花林微云,退学了。
此消息一出,并且经过证实,确认属实以後,随之俱来的流言蜚语,也迅速地漫天扩散开来。而其中最具有影响力的一条便是:林微云行为不检,未婚先孕。
当室友们开玩笑似地在寝室里聊起这个八卦来的时候,庄景玉呆了一下,神情恍惚,张张嘴巴本想要加入他们的讨论,希望不要被精明如斯的室友们看出自己的不自然来;可是张口欲言的瞬间,庄景玉却忽然感觉到,喉咙袭来了一阵无法遏制的苦涩酸痛,於是努力良久,到底还是,什麽都没能说得出口。
是啊,就算开口,他又能说点儿什麽呢?面对这样半真半假或虚或实的微妙现状,他究竟,还能再说点儿什麽呢。
是义愤填膺地替林微云声明辩驳,说她其实根本就没有行为不检吗?抑或是神秘兮兮地向室友们爆料内幕,说林微云的确很快就要未婚先孕,而且那孩子,便就是黎唯哲的吗。
无论哪一种,等真的说出来,都纯属他脑子有病,自虐找苦。
所以唯有沈默。所以,只能沈默。
就这样,在生不如死的沈默中又捱过了整整漫长的一周,黎唯哲终於在隔了这麽长时间以後,首先打破僵局,给庄景玉,主动发送了一条简讯。
尽管信息的篇幅很短,内容很少,不过区区四个字:
【如你所愿】
然而一切深意,都尽在里面。
除了被逼的痛苦,妥协的无奈,因为自己的劝说背叛而引起的恼恨成怒以外,默契如他俩,庄景玉其实,还能够十分轻易地从这短短的四个字里读出来,黎唯哲在按下键盘摁出发送的那一刻,心头那一股,对自己,近乎绝望的报复感。
那时候,庄景玉呆呆望著屏幕,突然觉得自己很想笑。他甚至真想放弃短信直接拨号回去,朝对方大吼一通:为什麽!?这辈子永远无法再拥有属於自己的孩子,并且还要眼睁睁看著你有孩子的人明明是我庄景玉!可现在邱反倒是你黎唯哲!看起来,如此难过。
当然最後,庄景玉没有选择这麽做。他绞尽脑汁思来想去,琢磨了又琢磨,斟酌了再斟酌,最终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慢慢按下了这样一句话,发还给他:
【如我所愿,也如你所愿】
第二天,Z大水利水电专业针对大四学生远赴巴基斯坦学习实践的交流项目,庄景玉,在报名日期明明已经截止的第三天,竟然义无反顾地,去教务处那里,补报了名。
这个项目是Z大水电学院的传统项目。因为政治上的关系,所以尽管每一年报名参加的学生是一次比一次少,但是这个项目本身,却始终,没有中断。
毕竟,巴基斯坦的生活环境和物质条件,到底还是太艰苦了。Z大的学生,家境大都非常不错,就算他们中间有一部分学生,是自己真的很想学到一点有用的知识,积累一些实战的经验,自愿报名,但是他们的父母也都舍不得让给孩子,去那麽远那麽乱的地方吃苦受累。
因而这一次,加上最後意料之外突然补报名的庄景玉,这整个项目,也只不过才区区吸引了,可怜的四个人而已。
室友们是从班长徐徐在公邮里分享的交流名单那儿,才终於得知的此消息。当最初的惊讶过去,他们一个比一个生气地跑上来
质问他:我靠庄景玉!这麽大的事情你怎麽也不事先通知咱们哥儿几个一下?居然还让我们和其他人一样,只能从徐徐那儿听说这个消息!诶你说你这是什麽意思呀你!?还当不当咱们是朋友了!?
又或者:庄景玉你给我们老实交代,你最近是不是跟黎唯哲出了什麽事情了!?这不开玩笑坑爹呢吗!?黎唯哲是什麽人!什麽个性啊?他能舍得让你离开他整整大半年?而且还是去那种,乱得连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的国家!?
面对室友们这一句句关心则乱的急躁问话,庄景玉只是非常平静地微笑著告诉他们,他之所以选择报名这个项目,没有他们想象中那麽多杂七杂八的严重理由,只是很单纯地因为,他舍不得浪费掉,一个能够真正学到知识积累经验的机会罢了;而他和黎唯哲之间,也好得不能再好,什麽坏的事情,都不曾发生。
只是,当庄景玉面对著满脸关心的室友们,面不改色神情如常地讲完这一番冠冕堂皇的假话以後,他忽然就觉得有一些恍惚,难以置信地发觉,原来,就算是蠢笨朴实如他,一旦与别人相处得久了,被他人逼问得急了,竟然也可以被激发出,编造胡言乱语的本领,和装作若无其事的本能。
虽然庄景玉非常知道,也绝对承认,他们是好朋友,好兄弟;可是庄景玉更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困难,实在是没有同他人抱怨的必要,商量的余地,以及,求助的可能。哪怕那些“他人”,是自己的好朋友,好兄弟,抑或,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不可以。
因为无论怎麽做,那都是没有用的。
那只能是他和黎唯哲两个人的事情。更是他庄景玉,一个人的战争。
这次水利水电专业的期末考试很给力地,在六月中旬,就已经全部结束了。然而这同时更意味著,他们这群人的四年大学生活,也已经流水逐花地,过去了四分之三了。下学期班里的同学,实习的实习,出国的出国,考研的考研,当然准备找工作的,自然也是各种睁大了眼睛,随时准备抓住机会签约好工作。鉴於这种情况,班长徐徐便十分热心和负责地,在考完最後一门课的当天晚上,大力组织了一次提前一年的离别聚餐。
所谓聚餐聚餐,当然图的就是一个能说能笑能吵能闹,因此高档安静的西餐厅茶餐厅就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灰溜溜地远远退散了。又因为班上有些同学吃不得辣,於是最後,徐徐班上大手一挥,便将聚餐地点定在了Z大北门外,一家口碑价格皆很公道的烤肉店内。
班上男生多女生少,在这种场合之下,吃饭那都是浮云,只有喝酒才是王道。从晚上七点正式开始的聚餐活动,到现在“八点”都还没有一撇呢,男生们就一个比一个喝得厉害,个个儿都跟打了鸡血吃了兴奋剂似地满口胡话面红耳赤,甚至就连徐徐魏嘉唐汉这一众票班委干部也都尽是如此,毫无组织纪律性。
相比起来,周云飞,就简直不要好太多了。看看现在他那一副坐怀不乱严谨优雅的样子吧,果然不愧是学生会的骨干官员,公众场合,哪怕只是来吃个普通廉价的烤肉,但无论绅士风度还是精英风范,啧啧,那气场,那做派,都足得个十成十。唯一出卖了他闷骚本性的,是他那一双,始终胶著流连在醉态迷人的魏嘉身上的眼睛。两道从瞳孔深处射出来的,饿狼般绿油油的色光,即便是隐藏在这麽多化身为狼的男同胞中间,也著实诡异眩人得厉害。
总之,此刻这家烤肉店,几乎就像被他们整个班三十几个大老爷们儿给全部包下来了那样,旁若无人地你搂我我扒你,个个儿满脸红晕,东倒西歪,黄话连篇,摇摇晃晃;节操什麽的早已经化成了天边某一条越来越小的内裤,触目所及,只能看见眼前这好大一幅黯然销魂的,众男搅基群P图。
当然,庄景玉,并不在这幅图里。
虽然一向很少喝酒的他,今天也难得破例地,喝了很多很多,甚至,也许比他活到迄今为止的一辈子,所有喝过的酒,都还要多得多得多;但是喝到现在,庄景玉却十分绝望地发现,即便是有那麽那麽多的酒精都已经滚烫地化进了自己的身体,然而他好像,还是醉不过去。
肚子早已经撑到了极限,可是脑子仍然不受控制,罪该万死地清醒:它在庄景玉无能为力的远方,拼命地浮现和想念著,那一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算起来,自从那一天,庄景玉主动离开,而黎唯哲并未挽留以後,他们俩,已经有大概一个多月,没再见面了。
一个多月。一个月,零十三天。而等到今晚一过,就又是新的数字,新的记录,新的一页。
而那一条,【如我所愿,也如你所愿】的短信,黎唯哲,也没有回。
庄景玉已经记不起,自己究竟有多少次,只要手机一震就疯狂地扑过去,可是在看清屏幕显示以後,又失落地将它放回原处,无论是谁,也再也提不起力气,去回复,和接通的经历。
因为无论是谁,如果不是自己正在等待,正在想念的那一个人,那麽,都不算是谁。
於是就是这样。於是,总是这样。反反复复给人希望,然後又毁灭希望的手机,分分秒秒令人寂寞,并且还更加寂寞的生活。有时候,庄景玉手捧著书本画板,一个人,整整一天,都宅在安静空旷的图书馆里,写作业,画模型,背单词,看名著看,黎唯哲非常喜欢,并且也曾在无意中对自己提起过的,那一些,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和意愿,去涉猎,去了解,或许甚至连名字,都不会知道的书。
虽然其实有很多内容,庄景玉基本上,都读不大懂,只是当他,就这麽半是强迫半是自愿地读下去,并且也读进去了以後,终於,在某一个斜阳西沈的傍晚,黄昏的日光从西面墙边,某一扇宽大透明的落地窗外温柔地滤进来,铺在自己手中那一页,稍显老旧泛黄,似乎字里行间,还隐隐飘荡著多年前印刷香气的墨色文字上时即便那个时候的庄景玉,还远远没有看完手中的这一本书,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已经不用再读。
因为他瞬间,读懂了全部。
仿佛一只利箭狠狠穿过身体。那一刻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震撼的感觉如同被击中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