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意经-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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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寒石又问:“圆了师叔呢?”
“正在后殿。”
释寒石微微点了点头,笑道:“多谢了,你进去吧。”
知客僧行了个礼,便走回殿里。
前殿与后殿相隔甚远,释寒石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正巧见那女子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走出殿门。
暖暖夏风卷着几片落叶拂过她的衣袂,几缕青丝随之飘扬,黑似泼墨的长袍映得那张素颜宛若白莲一般洁白无瑕,浅淡的唇色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漠。
他再次定住了脚步,呆呆地望着她渐行渐远。
生死间
上山易,下山难,颜初静一行三人从万缘寺出来,回到客栈时,天色早已暗沉。
颜初静还好,毕竟她这身体以前是练过武的,底子厚,走了大半天的路,也没腰酸腿软,只是觉得面上沾了许多尘灰,不大舒服而已,眼见小桃和小芝皆是一脸掩不住的疲意,便开口让她们自行去梳洗安歇。
她们下榻的客栈名叫知乐,建在福业县东大街的采薇巷里,规模不大,两层小楼只有二十多间客房,但胜在环境幽静,天井里种的几株茉莉开得正盛,簇簇粉白在习习晚风里微微轻曳,散着怡人清香。
沐浴过后,颜初静换上一袭干净的玄色宽袍,随意绾了一小束头发,让大半湿发披散在肩后,而后走下楼要了一壶青叶酒,坐在大堂里自斟自饮。
这时,大门已关,堂里除了一个值夜的伙计,便只有她一个客人。
青叶酒不烈,淡淡的甘,流连舌间,让人回味无穷。
一壶酒,喝到一半,大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是一阵不快不慢的叩门声。
伙计上前开门,迎进了五男一女。
颜初静听得声响,抬头看了看,随即又低眸继续想着往后的打算。
最先走进来的男子头戴玉冠,一袭镶银边湖蓝锦服彰显出其修长匀称的身段,配上那俊美绝伦的五官,若非腰间悬着长剑,当真会令人误以为是某个显赫世家的贵公子。
后面的白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也是腰悬长剑,容貌与这男子有几分相象。
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四个男子则穿着清一色的墨绿紧身束袖长衫,袖口皆绣有一圈银色水纹,显然是同一门派的弟子。
要了四间上房和几样酒菜,这六人便围着一张桌子在大堂里坐下。
加了热水的茶壶渐渐漫出茶香,茶水入杯,在昏黄的灯光里升腾起袅袅白烟。几杯热茶入喉之后,几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话题。
过了一会,酒菜陆续上桌,白衣少女吃了几口菜,忽然放下木箸,提起酒壶给那蓝衣男子面前的酒杯添满,道:“哥,反正瑞山离这很近,明天我们先去湘湖好不好?”
“白莲花开,佛香结果,可比那玉君竹要好看得多,若迟一步,被他人捷足先登,你我拿什么回去向爹交代?”蓝衣男子委婉地拒绝了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纤眉轻蹙,“急什么,佛香不是要到九月才结果吗?”
“巷口第一家钱庄门外有花明观弟子的联系记号。”开口的是其余四名男子中最不苟言笑的一个。
“花明观?!”白衣少女闻言一惊,“他们怎么会来这?”
蓝衣男子眼神微微一沉,仰首,杯见底。“听说这些年,忘机大师一直都在万缘寺里,他们即便得了佛香,也休想带出南陵……”
喝完一壶青叶,颜初静本已打算起身回房,却听见那桌新来的客人谈及忘机大师,想了想,便又要了壶酒,继续坐着,希望能从那几人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伙计按她的要求,换了壶藤黄,温好上桌,问:“夫人可要来点下酒小菜?”这腾黄酒与那青叶酒不同,滋味虽醇,后劲也小,但带着种奇特的苦,并不适合清饮,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颜初静之前在书中见过有关藤黄酒的介绍,自然明白这伙计的好意,于是要了份酥糖炸豆和辣鱼细片。
尽管隔着五六张桌子,油灯散发的光线也有些暗淡,可是习武之人的眼力通常都比普通人要锐利得多,白衣少女坐着的位置又正好对着颜初静的正面,本来见她穿着一身黑衣,深夜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喝酒,还以为她有什么伤心事,需要借酒消愁,所以才不以为然。这时偶然见她抬头说话,神情平静,哪里有半分愁苦?不由得多打量了两眼,不料竟发现她举杯的右手腕比左手腕要粗一点,这种细微的差别,如非细观,还当真察觉不出。
“哥,你看,这人武功怎样?”白衣少女轻轻扯了一下蓝衣男子的袖子,小巧的下巴往颜初静那边点了点,压低嗓音问道。
蓝衣男子侧首看了颜初静几眼,低声道:“不足为惧。”其实他本想说此人并无内力,但转念思及某些可能性,遂又改了口。
白衣少女闻言轻笑:“哥看不上眼?我倒觉得她长得比你那些红颜知己要顺眼得多了。”
身为美女,一般情况下,总会对比自己生得更美的女人有一种莫名的敌意,而颜初静的五官清秀有余,秀美不足,较之白衣少女,相差甚远,也难怪她会说看着顺眼了。
蓝衣男子抿了口酒,挑眉笑道:“牡丹藤萝,各有所好。”
白衣少女轻哼一声,正想开口驳他,忽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不知从哪飘进大堂,犹如一阵森冷阴风擦过众人耳边——
“牡丹藤萝,呵呵呵,说得好,既然无剑公子已经吃了我家的牡丹娘子,那我韩太峰也只好勉为其难,尝一尝你这藤萝小妹了。”
话音落,众人但觉那股森冷仿佛变成了尖锐的冰锥,自耳刺入脑,直痛得脑骨欲裂,眼前景物也模糊扭曲起来。
“啊——”
朦胧之中,白衣少女的惊恐尖叫仿佛一声惊天响雷,倏然震醒了蓝衣男子的神志。
大堂中央,一个朱衣老者背光而立,面容枯瘦,眼神阴厉,骨节嶙峋的左手正掐着白衣少女的细颈。
蓝衣男子双目含怒,握着剑柄的右手青筋已突,沉声道:“什么牡丹娘子,萧某从未听说过,前辈可否说个明白?!”
韩太峰冷笑一声,满吞吞地开口道:“一年前,东林镇,红蝶绣鞋,南珠琉璃簪。”
韩太峰每说一句,蓝衣男子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到最后,他缓缓松开握剑的手,抱拳正色道:“萧某当日确实不知她的身份,况且失礼之过,也应由我一人承担,还请前辈高抬贵手,放了舍妹。”
“放屁!你承担?你拿什么来承担?你的皮比她嫩?还是身子比她的销魂?哼哼,我今天心情好,只要了她一人顶数,否则,你们都得死在这!”
这时,另外四名男子已经清醒过来,一听韩太峰这话,顿时赫然而怒,其中一人一边痛骂老淫贼一边拔剑刺去。
“住手!”蓝衣男子急声喝止。
可惜已迟,只见韩太峰右手随意一扬,那人随即闷哼一声,身形顿了顿,脚下如同踩着了沼泽一般,摇晃两下,然后缓缓倒在地上。另一人扑过去,扶起那人,连声呼喊,不见回应,伸指一探,发现其呼吸已顿,不禁悲恐交加,浑身轻颤。
白衣少女双眸圆睁,仿佛已被吓呆,泪水盈盈,欲滴未滴。
蓝衣男子见状,心知再无退路,顾不得悔恨,冷声喝道:“连安回来!诛魔归冥!”
夜风自敞开的侧门吹进大堂,昏黄的灯光一明一暗,整个客栈安静得过分,所有的客人仿佛都已沉睡,听不到楼下不同寻常的动静。
剑出鞘,清越长鸣。
踏着飘忽如魅的脚步,四个身影越闪越快,渐渐变成一圈巨大的银色光环,将韩太峰与白衣少女围在了中央。
韩太峰面色一变,心知眼前这几个青洛宗的精英弟子欲要与他同归于尽,于是敛起轻蔑之意,哈哈笑道:“好好好!萧潋之,算你有种!反正夜还长,你可别断气得太早,让我好好地体会一下诛魔归冥阵的妙处吧!”
说罢,他左手向上一挥,一道白影飞出了银色光环,跌落在角落里。
颜初静一直坐在原处。
她不是不想离开,只是她早就看出了韩太峰的杀意。他根本就不打算放过这六个人,他说了那么话,不过是在享受猫抓老鼠的快感而已。
虽然他始终没有正眼瞥过她一眼,然而,她有预感,只要她一动,他就会出手。
她已经死过一次,暂时还不想再死一次。
“刀剑无眼,你还不快回房去!”
被扔出来的白衣少女正巧撞在颜初静的身上,她挣扎着站起来,原本清如莺歌的嗓音已经变得有些暗哑,说话间,一双迷人的桃花眸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圈银色光环。
颜初静楞了一下,一时间,实在不晓得该说她愚蠢无知还是天真善良才好。
“谢谢。”
半晌,颜初静轻声道,伸手在白衣少女的背上默默地写下几个字,重复了三遍。
隔着衣物,白衣少女忍着心中的惊讶与激动,悄悄把手伸到背后,接过了一颗冰凉的珠子,然后随着颜初静一掌拍来的力道,顺势跌往大堂中央。
谁侥幸
隔着衣物,白衣少女忍着心中的惊讶与激动,悄悄把手伸到背后,接过了一颗冰凉的珠子,然后随着颜初静一掌拍来的力道,顺势跌往大堂中央。
这一跌,她人距离那剑阵仅两步之远。
两指用力。
粘稠如浆的碧色液体从碎开的珠子里流淌出来,一股甜腻腻的香气悄无声息地与风融合,四下飘散……
月半弯,清辉如水。
铜台油灯里的光不知何时已灭,大堂里昏暗一片,只有靠近侧门的楼梯一角沾染着些许月色,露出模糊轮廓。
少女白衣胜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宛若一朵凋零归尘的白芙蓉。
“小莜?小莜!”
“师妹……”
过了一会,少女缓缓睁开双眸,“哥……唔!”
萧潋之见她醒来,眉间带着痛楚,知她伤在颈间,忙问:“伤得可重?”
“还好。”少女说着,轻轻咳了两下,然后抓住萧潋之的手臂,站起身来,借着刚刚重新点亮的灯光,看清眼前几人身上只有几处皮肉轻伤,这才放了心。“哥,你还不快杀了这老魔头!不然等他醒过来,我们可就麻烦大了!咦,那个人呢?”
萧潋之和其他四人对视一眼,面上均有费解之意。
方才,萧潋之是最先清醒的。醒来时,脸上湿漉漉一片,好象被人泼了酒。犹记得昏迷前那股奇怪的香风,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万万想不到最后死的却是韩太峰!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韩太峰全身上下无一伤口,且面带微笑……想起那张枯瘦焦黄的面皮挂着的那一抹满足笑意,他便有种骨寒之觉……
“他已经死了。”萧潋之顿了顿,“可惜,不知是哪位高人出手救了我等。”
少女四下张望,不见颜初静的身影,正纳闷着,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扑哧一笑:“哥哥刚才还说人家不足为惧,怎么现在又说她是高人了?”
萧潋之闻言一怔,诧道:“是她?!”
少女轻点螓首,将颜初静如何在她背后写字,如何给她迷药,她又如何靠近他们才捏碎药珠等一一道了出来。
几人听了皆暗道侥幸。
半晌,萧潋之抬眼望向那笼在清浅月光里的木制楼梯,瞳色幽沉,“救命之恩,来日定报。”说罢,他转身走到那个已死在韩太峰手下的同门跟前,跪下一拜,然后抱起还未凉透的尸体,往大门走去。
少女眼神一暗,咬了咬下唇,随即跟上他的脚步。
后面三人见状,也抬起了韩太峰的尸首。
夜已深,风甚凉,吹过洞开的客栈大门,不一会,又将内里的灯火熄灭,大堂里再次沉入寂静漆黑之中,只有几张歪斜断脚的桌椅无声诉说着不久前曾经发生过的激烈。
第二天,日上三竿,颜初静才下了床。漱洗过后,仍觉得精神有些不振。直至喝了一碗热呼呼的豆浆,又吃了几个小汤包子下肚,方觉得舒坦了些。
江湖。
站在窗边,她一边透过竹片帘子望着天井里的茉莉,一边默默念着这个词。
以前,她在书中曾无数次看到这个词。
那时,它代表着刀光剑影,英雄美人,侠士酒客,恩怨情仇,名与利,爱与恨,咫尺与天涯,沧海与桑田。
而昨夜,她亲眼目睹了一个生死不过一念间的江湖。
并且,她还杀了一个人。
滴血未沾。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如此简单。即使当时她心跳得那么快,手抖得那么厉害,依然毫不迟疑地把毒药递过去,一点都不后悔。
当然,这不后悔是建立在她知道韩太峰背景的基础上。
在以前那个颜初静的记忆里,韩太峰是一个喜怒无常,独来独往的怪人。他成名甚早,一身武功深不可测,性情极其孤傲狂妄,心狠手辣,江湖中人多对他颇有微词。而他出身贫寒,家中双亲早故,无兄弟姐妹,唯一的妻子又是强娶得来,未生得一子半女。
这样的人,茫茫江湖,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况且,其实她已经把他生还的机会交给了那个白衣少女……
当日,颜初静退了房,带着两个丫鬟,离开了福业县。
天气越来越炎热。
年纪最小的小芝在途中生了场不大不小的病,颜初静因此在一个小村庄里逗留了旬日,直到小芝痊愈了才继续上路。
马车在官道上停停续续地行了将近三个多月之后,驶进了南陵国北边的一个边镇,离江镇。
时值十月,满镇桂花香。
花了数日工夫,颜初静在镇子西边,靠近离江的一条巷子里买了栋古朴清净的小宅院,打算长住。
于是,车夫杜易领了丰厚的雇佣金,功成身退,同时也十分好运地碰上了顺路的新客人,驾着马车,返回京城。
新宅的面积不大,三间正房,两旁有灶房、浴房和杂屋,刚好够颜初静主仆三人住。
青砖黑瓦,木雕门窗,挂上崭新的白底绣花纱帘,甚是雅致。
院中的西角种有一株梨树,据说已有数百年的树龄。
此时枝上稀稀疏疏悬着十几个梨子。
小芝淘气,刚搬进来时,曾经爬上去摘了好几个下来尝鲜,颜初静吃了一块,觉得果肉太甜,遂不再吃,小桃倒是爱得很。
添够了日常用物,又整理好了院子内外,颜初静便开始过起深居简出的日子。平日若出门,除了去书坊里淘书,也只到江边散步,别处,竟皆不去。
对外,她自称是新寡,故此,邻里只称她为颜夫人,将她的少言冷淡视作伤心过度所致,也不好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