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颜之妃舞帝殇-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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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穷碧落下黄泉
他微笑着向我伸出手来,广袖垂落,暗香满盟。对视之间,那双瞳仁如深不见底的涟涡,想是要把人生生吞噬。
漓天烬亦会头看我,目光深邃,隐含担忧。
我怔了怔,唇角绽出一抹清浅笑容,冲他轻轻点头,似做安抚,一只手却在同时伸出去,缓缓搭进漓天澈的手中。指尖触及他袖口的暗纹,锦缎光滑而冰凉的触感如幽井只水,一瞬间冷入骨髓。然而我并未退缩,仍是尽可能以最优雅的姿态将手慢慢仲向他,十指触碰的刹那,我把自己的一切都交至他手中,包括性命。
二哥在他手上,我无路可退。
掌心微凉,些许干燥,指尖缩了缩,却被他误以为我想要抽回手去,修长指节猛地扣紧。
我怔愕拈眸,却见他审视我的眼神渐趋柔和,见我看他,抿唇微微一笑,向我附耳轻道,“上一次松手,换来的是我以为的天人永隔。清儿,老天将你再度送到我面前,这一次,我不会再松手了。”
心上瞬时裂开一道缝隙,我听见有东西破碎的声音。
他含笑收回目光,淡淡望向前路,那笑温雅,却遮不住连心透骨的凉。
经过霁雪的身边时,脚步微微顿了顿,我侧目冲她无奈地笑笑,心中忐忑不安。
霁雪像是早已经预见到这样的情景,寂寞地站在原处,苍白脸上掠过一抹复杂的神情,而后,依旧冲我笑得无比隐忍。
楼台殿阁,九曲回廊,他牵着我的手走得极其缓慢,一步一步,不知将要去往何处。走在一座碧水粼粼的湖边时,我低眸望进水中,两道比肩而立的身影,和他们之间紧紧相握的手,就像一幅氤氲朦胧的水墨画。清风徐过,水波荡漾,倒影一晃倾城。
并肩的人,并非比翼。
漓天澈想带我去的地方,便在这湖的中央。
长长石桥尽处,碧瓦飞檐,亭台搂榭,跃然水面。四周是碧波荡漾的湖水,极目远眺,方圆数里,只这水中央一座孤单单的楼阁,唯一的通道便是脚下的石桥。
我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漓天澈觉察到我的僵硬,回眸淡淡似是嘲讽地笑道,“怎么,害怕了?”
我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却是徒劳无功。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他被关在哪儿?你带我去见他。”
漓天澈淡淡一笑,长臂微收,将我拉近他,“清儿,你这是怎么了?大哥难道就这样令你害怕么?”
我咬唇不再说话,骇然看他,寒意丝丝勤来,凝结于心。
“你不是想见颀么?我正带你去见他啊,你连大哥的话都不信?”他冲我温润一笑,忽又自嘲地望向我身后,“烬一直都跟着,你怕什么?”
我不敢回头,只抬眸盯紧了他,生怕我移开视线的瞬间,便会有什么发生。
“大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你已经得到了这江山,为什么还不能放过他?”
漓天澈笑意渐收,眸底沉黑,手臂一紧,拉着我继续大步朝前走,步伐显著加快。
我跌跌撞撞地跟着,心头那份不安渐渐扩大到难以形容。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若仅仅是因为我,因为一个女人,那么我往日便看错了你,打个,你做不得这天下明君!”
“那么谁又能做得?你的二哥?”
他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看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底戾气大盛,“他当然不可能告诉你他为这江山到底围谋了多久!这么多年来,表面上我是这圣朝的太子,他只是个无权的王爷,然而你可知道他暗地里曾经做过多少?京畿神策两军,甚至偌大一个朝廷,有半数都是他的人,若非幕瑬景叛乱,只怕我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我这所谓的太子当成这样,个中滋味你又能理解多少?”
他一把攫住我双肩,面色冷厉,冲我低吼出声,“你说我因为一个女人,是,我是因为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痛下狠心对他下手,他以为只有他才懂得韬光养晦神机内敛的道理?笑话!我已经把你输给了他,难道还要再将这天下拱手相让吗?”
他的话如惊雷乍出,令我阵阵眩晕。
廉贞入命,魔由心生。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大哥,你真的变了……”
我仰望着他,泪眼朦胧。
犹记当时惊鸿照影。琉璃灯下,紫衣华服的男子眉目如画,倾国倾城,一头泼墨流泉惊为天人。我与他的“初次”相见,就像一件最上等的瓷器,破开一道划痕,无论深浅,都以铭刻于心。
然而记忆中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那个一直在我背后默默为我遮风挡雨的男子,那个眼眸澄澈,一眼便能望到底的男子,如今却已不见。
候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这一次,我是真的把他弄丢了。
“所以,你不惜与穆勒暗中交易,也要将他扳倒,不是么?你以为你可以凭借穆勒对他的仇恨,而借穆勒的手降去他,只可惜,你们的交易被他识穿,你不得不想另外的法子,那就是,牺牲元濬,牺牲太子妃的亲兄,只为了……为了嫁祸给他,构陷他谋反……大哥,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如此争我感到陌生?”
哽咽着道出心里的话,抬眸看见他眼中隐隐掠过一丝惊痛,一丝缠绵,然而那深邃眸光却一分一分地冷下去。我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他,生怕心中的悲哀与绝望令自己的眼泪在一瞬间决堤。
身前很静,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倏地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漓天澈松开我的肩膀,转身继续前行。(炫…书…网)
一入阁中,他将我引至檀木椅上坐下,并不急着起身,而是将双臂按在我肩上,眸色如炬,定定望进我眼底,“清儿,我要你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对你的心意永远都不会改变,就算你失去一切,还有我,还有我陪在你的身边!”
我挣开他双手,仰面靠进椅中,拉开与他的距离,冷声道,“我是他妻子,这一辈子,下一辈子,下下一辈子……都是,无论如何,这样的事实,永远也不舍改变!”
漓天澈面上一僵,眸中一抹寒气陡现,他霍地背转过身去,像是压抑了许久,方从怀中抽出一样物什,头也不回,反手冷冷丢向我。
但见一道银芒划破空气,手上一沉,便多了一件东西。光滑的弧度,冰凉的触感,日色照映下,寒光熠熠。
我捧起手中的物什,只一瞬间,泪流满面,“你怎么会有他的面具?他人现在在哪里?求你告诉我!”
这般重要的东西落在他手里,漓天颀现下的处境必定已经极端凶险。
我起身奔向他,一把扯住他衣袖,浑身簌簌颤抖,语不成句,“你说话啊!你说带我来这里见他,为什么只有他的面具,他人在哪里?究竟在那里?”
眼中,是冲破束缚汹涌而出的泪水。漓天澈置若罔闻,只定定望向远处,再不看我一眼。
“他不会再出现了,你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我惊喘一声,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双手扔死死揪住他衣袖不放,眼神不依不饶,“告诉我,你究竟把他怎样了?”
漓天澈终于转身,低眸深深看我,神情冷肃,眸底深凉,良久,方冷冷吐出三个字,“他死了!”
骤地一声闷响,如雷轰顶。
眼前一黑,急郁攻心,喉间一股腥甜猛冲上来,险些喷薄而出。
那五百精兵折损过半,却也将他们渐渐逼上麓山,那个时候,三人身上都已有伤,以一敌百,何其不易,我万万没有料到,他们竟然能撑那么久。我的本意是要活捉他们,奈何个个都杀红了眼,一损俱损,三人为躲避四处飞来的流矢,不甚坠落悬崖。据他们说二弟在坠落前为救手下,肩上臂上腿上已各中一箭。麓山崖高万仞,跌落下去,凶多吉少……”
这一刻,身边的一切都像是凝结住了,我仰面怔怔看他,却仿佛什么都没听明白。心底深处,有一种麻木过后的痛楚,一点一点扩大清晰,不停蚕食我的意念。
脑海里自始至终只闷过一个想法:不可能,我不相信,死都不信!
“剩下的两百精兵在麓删脚下搜索了一天一夜,什么也没发现,却在半山腰救下其中的那名女子,那个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了。坠落半山腰尚且如此,二弟他受了箭伤……如此一来,定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那之前,该是怎样一副浴血惨烈的场景,三个人敌五百人,璇的生命垂危,那么他呢,难道真的已经……
我蹭地起身,不顾一切向门外冲去,却被漓天澈自背后猛地箍住腰身,再也挣脱不开。
“没用的,他们在崖下只找到这个面具,找到的时候,面具上血痕斑斑,清儿,你要接受这个事实!”
我像是什么也听不见,只拼了命地挣扎,撕心裂肺地挣扎,眸色赤红,几欲滴下血来,“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眼眶胀痛,竟真的有热流汨汨流出,不同于泪水的温度,面颊上烫得仿佛就快要燃烧起来。
天地只间,一片猩红。
这是我在昏迷之前所能看到的唯一的颜色,是血的颜色……
天长地久有时尽
醒时,眼上蒙着白纱,睁开眼,漆黑一片。
昨日的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噩梦醒来,只剩下满身伤痛。
漓天澈最后的话犹在耳畔,他用力箍紧我,一遍一遍对着我说,“没用的,清儿,你要接受这个事实!”
你要接受这个事实……
什么事实?他死的事实?不,我不相信,绝不相信,除非我死!
二哥模拟怎么忍心丢下我,你怎么可以丢下我!
“在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了,清儿,别再……别再令我生不如死……”
如今,又是谁令我生不如死?
心尖上的痛在无限扩大,那无边无际的痛楚似要将我深深淹埋,眼角有湿热的液体缓缓渗出,濡湿白纱。
眸间忽然火辣辣地灼痛,尖锐至极,像是有人拿着刀,一下一下,狠狠剜我的眼珠。
脑中轰地炸响,头皮似要被撕裂开来,我按住太阳穴痛苦地呻吟出声。然而那痛却不依不侥,一阵一阵越来越猛,渐渐令我难以忍受。
翻身滚落床榻,砰地摔在地上。
眼睛好痛,头更加痛,我这是怎么了?
我费力地爬起身,一度跌跌撞撞朝前走。满目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我在哪里?
砰地一声,膝盖狠狠撞上椅子,很疼,却远不及我的头疼。蒙在眼上的白纱被严重不断流出的液体湿透,那液体沿着面颊流下来,天地之间霎时由黑暗变得一片血红。
边走边跌,边跌边爬,痛得大喊,“好痛……二哥,你在哪里?救
我……”
声嘶力竭,撕心裂肺,满身伤痛,无助悲鸣。
二哥,你不在了,你丢下我不管了,这一生,只我一人,该怎样活下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下半辈子,谁陪我到老》你骗我,你又骗我!是你说的,你生我生,你死我死……我还没有死,我不许你死!
绝望中,听见有脚步声纷至沓来,渐渐近至耳畔,只听一人惊孩叫道,“丫头!”
语气痛心,悲怆莫名,下一秒,我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在他怀里,我蜷缩起剧烈颤抖的身子,冷得就快要失去知觉,说不出话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抑制不住地颤抖,颤抖……
“丫头,你知不知道你流的不是眼泪,是血,是血啊……再这样下去,你会瞎的!听师傅的话,别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师傅……
意识在脑海中一点一点恢复,我挣扎着猛地一把揪紧身前人的衣襟,厉声道,“师傅?你是师傅?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
荆远的声音像是从别处传来,低沉喑哑,“你都看不见了,还能去哪里?听话,别动,让师傅为你医治好眼睛!”
“我不要眼睛,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要二哥,我只要二哥……”
颓然松手放开他的衣襟,全身力气像是一瞬间被抽空,我蜷缩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越哭,眼睛越痛,师傅说我流的不是泪,而是血。那又怎样?失去了他,我亦活不下去,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思君不得见,相隔天与地。天地终可望,永无相会时。相思无岸,不若归去,不若归去……
“不许你再想那个字!”
声音从抱着我的那个人口中传出来。
浑身猛一颤抖,再也动弹不得。
漓天澈……
“你不能死,你的身上维系着太多条人命,记住,你若死了,我定会叫所有人为你陪葬!”
我怔住,蓦地笑出声来,笑声古怪得令我也觉得刺耳,刺心滴血,“你可知道,我生平最恨被人家胁迫,是你杀了他,若我有能力,我会杀了你,为他报仇!”
“丫头,别乱说话!”荆远骇然吃惊,出声欲阻止我。
“好,我等着。”
漓天澈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喜怒,“你若不把眼睛治好,不好身子养好,凭什么来杀我?来日方长,我等着便是!”
俯身将我轻轻放在榻上,温暖的指腹贴至我面颊,轻柔地拭去上面遗留的血渍。
荆远犹豫着上前,“殿下某还是让下官来罢……”
眼上被鲜血浸透的白纱被一圈圈除去,荆远倒抽一口凉气。
我睁开眼睛,却只看得见一片猩红。
仰躺着一动不动,平静地开口,“师傅,我的眼睛,还能再看见么?”
荆远像是一悻,犹豫片刻,低声道,“当然可以,难道你还不相信为师的医术?”
我轻忽一笑,抿紧了唇再不言语,一动不动任由他由我施针,上药,再度蒙上干净的白纱,
“这座水榭是我为你而建,从现在开始,你便呆在这里,直到把身子养好,我等着,等着你有能力来杀我。”
沉默。
低低一声叹息,他的声音明显软了下来,“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清儿,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总有一天,我会令你明白我对你的真心!”
依然沉默。
漓天澈不以为意,轻声笑了笑,转身大步离开。
耳听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咬牙,十指蓦地扣紧床沿,手背上,青筋条条绽出。
浑身颤抖,在不能自抑。
荆远长叹一声,“丫头,你这有是何苦!皇上眼看就快要不行了,太子不日便将正式登基继位,你再恨他又能怎样?难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