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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金炉小篆香断尽-第27部分

小说: 金炉小篆香断尽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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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了眼已经在前面上马的英布,他此刻不断回头看我,似乎很是不耐。
  “我看夫人面善,还望乞怜一二……”
  那妇人眼看又要扯了自己的女儿朝我下跪了。
  我叹了口气,终于点了点头:“上来吧。”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那妇人一下子喜笑颜开,对我连连弯腰,又捡了自己的包袱,拉了女儿,便上了我的车。
  英布此时已经发现了异状,拍马而来。
  “她二人为何上了马车?”
  他用手中马鞭指了车上的二人,眉头紧皱看着我,口气很是不善。
  我看了眼缩在马车一角面有惧色的那母女二人,沉声说道:“不过是顺路带她们一程,到了咸阳,自当各奔其路,将军何不当此日行一善?”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终是没有说话,策马而去。
  其实我亦知道,此时我与项羽的囚徒根本无二,本是不该自己做主携了旁人北上的,只是这母女二人今日之状,却突然让我想起许多年前的自己单独南下,经过齐境遇到当时的齐国君王后的情景,当时的我,与眼前的这母女二人,又有什么分别?
  
  



☆、子惠思我

  马车重又朝北疾驰而去。
  不过半日,我便已经知道了这妇人的七七八八了。倒不是我多嘴去打听,我尚没开口,她自马车开始驶动,不再担心会被英布赶下车之后,就自己开始滔滔不绝地跟我套起了近乎。
  她自称魏媪,本是从前魏国的宗室之女,家中亦曾有过万金。年少之时便与姑苏薄生相识结好,生下了一子一女。未料后逢乱世,魏国覆灭,薄生和儿子又相继离世,便只剩她和女儿两人在吴地姑苏相依为命,苦苦求生了。而今她听说魏国复立,国君便是从前的族亲魏豹,所以不远千里带了女儿北上,指望能投靠过去,求个富贵日子。
  魏豹此人我虽未见过,但在彭城之时,却也曾无意听过。他本是魏国贵族,陈胜起义时立了他的兄长咎为魏王,后来章邯反攻魏,咎被迫自杀,他便逃到了彭城,向心借兵数千,回去攻下了魏地二十余城,遂自立为王。
  听那魏媪讲完,我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作声。这魏豹现在虽是魏王,看起来繁花似锦,以后结局如何我虽不知,却也未必可靠,但我与这母女二人,不过萍水相逢,有些话我自然也不便多说。
  只是那魏媪却是个话篓子,说完了自己的事情,又开始不住口地夸赞起了我来,左一声“夫人花容月貌”,右一声“夫人一脸福相”,竟是没完没了。
  我知道她不过是穷苦惯了,早已没了年少之时的风华意气,此时见我车马豪华,又愿意捎带她母女二人,所谓世人皆爱好话,她想必也深谙此道,便顺口胡乱恭维于我,想取我好感罢了。只是她可能也万未料到,我这个她口中“花容月貌一脸福相”的人,此时也不过只是一个没有上索的笼中之人罢了。
  我对她的恭维实在是心生厌烦,又不好出声斥责,便看向了她的女儿。从上车到现在,她就一直垂头坐在角落,一个字也没有说过。
  见我看向她的女儿,魏媪回身便在她身上拍了一把,假意斥责道:“羽,出门前我是如何教导你的?夫人善心救了我们母女,还捎带我们北上,你倒把嘴闭成了个不开口的蚌壳,连个谢字都未道过,像你这样的性子,就算到了魏地见了魏王,他又怎会看得上你把你收为姬妾,就算你好命做了魏王姬妾,又如何与旁人去争宠?”
  她女儿被魏媪无端责骂,抬头怯怯望了我一眼,眼里隐隐已经是有了泪花在闪动。
  我有些不悦,微微皱起了眉头。那魏媪何等人精,见我如此,以为被她说中,我确是在恼怒她女儿不知礼数,抬起手来便又要一个巴掌下去,被我托住了手。
  “你女儿很好,你何必打骂不休?”
  我的口气有些生硬。
  她回头,朝我讪讪地笑了一下,慢慢缩回了自己的手。
  薄羽此时终于抬起头,对我感激地笑了一下。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女孩,就算一路无虞地到了魏地,最终也不过是被她一心贪求荣华富贵的母亲送进宫中,成为可悲的那所谓的“魏王”众多姬妾之一,然后,当这个短命的魏国再次覆灭,那时她又会是何等命运?
  魏媪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又满脸堆笑地开始夸赞了起来:“夫人,说起我的女儿,倒是有桩话题好讲哩。在我家资颇丰之时,我也曾请相士许负为我女儿相面,她不过一眼便断言我女儿日后生子必定贵不可言。我从前还是不太相信,如今想来,我魏国复立,我送女儿前去投靠,若是被那魏王看中收了为姬妾,他日生个儿子,岂不是真的贵不可言?所以我就是拼了老命,也非要把她送去魏地不可。”
  许负之名,我当年也曾从徐福口中听他与我言及。她是河内郡温城县令许望的女儿,据说出生时便手握玉片,玉上有文王八卦图隐约可见,仅百日即能言,聪颖异常。始皇帝闻讯,亦以为是吉瑞之兆,特意下令赐许望黄金百镒,以善养其女。最奇的是她尚在襁褓之中,家中有客来访,她见了来客,若是露出笑容,此人不久必定喜事连连,而若大哭不止,则此人去后必定招灾罹祸,长此以往,众人纷纷言及变色,不敢再入她家门,长大之后,她便成了当时名噪一时的相士。
  对于这样的传言,我当时听了,不过是一笑置之,在我看来,这个许负应该只是一个星象或者周易研究者,而那些关于她的所谓神异之事,不过也是旁人,抑或就是她自己的穿凿附会罢了。魏媪请她为女儿看相,她便言人富贵,主家欢喜,她自己亦有所得,岂不是两全?
  薄羽听她母亲又提起自己的这个事情,女孩家面皮薄,已是羞得面上通红,头都要垂到胸口了。
  我淡淡笑了一下,便闭上了眼睛假寐,魏媪见我没有接口,知道我对这个话题没有多大兴趣,虽是感到有些失望,却也不敢再开口了。
  接下来的数日,英布仍是在夜以继日地赶路,终是到了函谷关前,我要随了英布入关,而魏媪和薄羽母女,却是要继续向着魏豹的境地而去。好在此去魏国,路途也并不十分远了,我想了下,便将自己的马车给了她二人,嘱咐车夫将她们送到后自行回到彭城即可,不必等我。
  魏媪母女千恩万谢地走了,我向英布要了匹马,自己便骑了上去。
  看得出来,他对我现在的举动很是不悦,但却是仍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一张脸黑得像是涂了墨汁,我没有理睬他,拍马便朝了关门而去。
  守关的士卒见是英布到了,立刻开了关门,我一路冲了进去。英布很快也就驱马赶了上来,与我平骑。
  见他似乎有话要和我讲的样子,我将速度稍缓了些。
  “辛姬,你为何不问项将军因何将你请来?”他终于侧头,没头没脑地这样问了一句。
  我淡淡应了一声:“见了自然就知道了。”
  他一愣,似乎不死心,又问道:“你当真一点都不担心?”
  我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我若说我担心,他难道就会让我这样回去吗?”
  他一窒,半晌,终于冷冷抛出一句:“他素来喜好恭维之语,稍后等你见了他,勿要再像前次那样冒犯于他,自然也就无事了。”
  说完,他一扯马缰,便飞快地朝前奔驰而去了。
  我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稍稍有些发愣。
  他刚才,这是在好心给我提醒吗?
  应该吧,无论如何,我的义父终归是他的泰山,我也算是他的大姨子。我这个大姨子要是在这里倒霉了,估计他以后在我义父面前也不好交代。
  我摇了摇头,终是释然了。
  
  我到了的时候,一场初雪已降落在渭水两岸,戏水之下的鸿门原野之上,茫茫一片薄薄的积雪之中,放眼望去是看不到尽头的军士营帐和红底旗帜上的大大的黑色“项”字。
  距离此地仅仅不过四十里之遥的西边灞上,此时亦是驻扎了刘邦的十万大军。
  这片关中之地,尽管已经被秦二世的暴政弄得千疮百孔,但毕竟是有六百余年的深厚底蕴,加上秦战士出征带回的财物滋润,丰饶无比,很久已经没有过征战了,从来只有从这里出发的铁骑去践踏别地,从没有人敢窥觑这片土地,而如今却彻底颠倒了过来,天下的各路诸侯都在向这里进军。
  战云已经密布了,如头顶上这冬日天空下低沉下压的彤云。
  我被英布带到项羽主帐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原野之上,风阵阵地刮,刮得项羽主帐门外的那面巨大帅旗哗啦啦地发出巨大的怪异声响,主帐的门外,远远地站了两个守夜的士兵,正在寒风中瑟瑟抖动,嘴里似乎在低声抱怨着什么,见英布走来,便立刻闭上了口。
  我站在了帐外门口,隐隐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缠绵的琴声,俄而,琴声变得跳跃活泼了起来,随之又响起了一个女子轻快柔润的歌声。
  我侧耳听去,只听那女子唱道:“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琴声反复,歌声亦是不断。
  这应是诗经里的一首,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说,倘若你真爱我,就要涉水提衣过洧河,倘若你不爱我,难道就没有别的男子想我了吗?你可真是个傻小子啊!
  我想象着,此刻在项羽营帐中对着他唱这首情歌的女子,此时的表情该当是何等的活泼和惹人喜爱啊,而项羽,面对如此一个玲珑的女子,便是再铁石硬汉,只怕也会化为绕指柔吧。
  想着里面此刻的春风柔情,我实在是不忍心打断他们,微微地后退了一步。
  站在我身边的英布却是表情怪异地看了我一眼,皱了下眉头,便很是煞风景地朝着里面大喊了一声:“项将军,布已将辛姬带到,该当如何?”



☆、红颜知己

  琴声骤然而止。
  半晌,终于传来了项羽那明显带了阴沉之意的声音:“既已到了,那便进来。”
  暗叹了口气,我心中不禁有些着恼英布的不解风情,不识好歹,此刻进去,项羽会是什么脸色,我不用看都已经知道了。
  掀开厚厚的毡帘,我刚进入,立刻就有一股暖意挟着淡淡的脂粉香扑面朝我袭来,熏得我连呼吸都阻了一下。
  站在毡帐帘后,我定睛瞧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刚才那抚琴而歌的女子了,而我也只是看了一眼,目光便立刻被她吸引住了,再也无法挪开。
  她很美,应该算是我到此这将近二十年里所见过的最美的人了,所谓一貌倾城,说的大抵就是她这样的女子了。但她身上最耀眼的,却不是美貌,而是她眉间的明朗之色,如同春天般的明朗。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唱出那样俏皮自然却又足以撩拨人心的情歌吧?
  虞姬。
  我的心里突然跳出了这个名字。
  虞姬见我从进来后就一直望着她,朝我一笑,皓齿明眸,美艳不可方物。
  我心中立时便喜(。。…提供下载)欢上了这个有着明快笑容的女子。
  她从琴后站了起来,朝着她对面的项羽微微弯了下腰,伸手抱了案几之上的壶尾七弦琴,便欲退下。
  “不必了,你就留在这里。”项羽出声拦住了她。
  虞姬稍稍一愣,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琴,对他盈盈一笑,又坐回了案几之后。
  一直侧卧在塌上的项羽终于收回了投在她身上的柔和目光,慢慢地坐了起来,看向了我。
  毡帐里很暖,他只穿了一件青色交领衷衣,虽没了往日见惯的甲胄,但那凌人之气,却是丝毫未减。
  他的目光与我的对上了,暖意顿消,成了冰冷一片。
  “你来了。”
  他如此说了一句。
  我没有回答,只是等着他下面的话。
  但是让我奇'。kanshuba。org:看书吧'怪的是,他居然没有话了,低头想了片刻,便挥了挥手,让我退下。
  我没有动,仍是站在那里看着他。
  他抬起头,神色中蓦地升起了一丝怒意。
  “不是命你退下了吗?为何还站在这里?”
  我看着他,淡淡说道:“项将军不远万里命人将我请到这里,不会就只是想如此见我一面吧?”
  虞姬抬头望了我一眼,又看了眼自己对面阴沉着脸的项羽,面上闪过了一丝稍稍吃惊的表情。
  项羽盯着我看了半晌,终于冷冷说道:
  “辛姬,你还记得半年之前我在彭城行宫之中对你说过的话吗?终有一日,我必要让你收回你当日所言。”
  我呆住了。
  项羽,他命了英布日夜兼程将我挟到他的面前,起由竟然就是当日我对他的那番耻笑?而今,他以为自己俾睨天下,傲视群雄,天下再无二人能与他争锋,所以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我在他面前改口认错,承认他确是个英雄?
  项羽自大,本已后世皆知,但心高气傲到了如此地步,眼里竟揉不了半颗沙子,半年之前的斗气之语,他也会耿耿于心至今,实在是令我无话可说了。
  见我不语,他冷笑一声,傲然而道:“你当日笑我只是仗了项氏之名才有此声望,而今我却是靠了一己之力,以区区不过几万兵马荡平四十万秦军,天下诸侯皆拥我为王,再无他人能与我比肩。刘邦小人,不过是占了熊心偏帮,才先我入关,以他区区十万兵马,又岂是我的敌手,关中之地,不日亦会尽在我手掌握,他日我便是称王称帝,又有谁敢持戈以对,如此局面,你今日又有何说?”
  我只是默默站立,不置一词。
  “你到今日,竟然仍是不愿承认你当日言语之错?”
  他的重瞳闪着奇异的光,直视着我。
  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项将军,我曾听人言,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方为雄中雄,今日你之神勇,固然天下第一,只怕后世也再无人能及了,但你可知否,霸道未必可得天下,善始者亦未必有善终,那时纵有千载英雄之名,又当如何?”
  项羽眼中精光蓦地大盛,就连我,也是微微地吃了一惊。
  “屠得九百万,方为雄中雄……”他重复了一遍,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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