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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

金炉小篆香断尽-第51部分

小说: 金炉小篆香断尽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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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世界,人人安居乐业。姨母,如今是大同世界吗?”
  我苦笑了下。
  长安定都的巍峨城墙早已经围起,但是这个新开的帝国里,权力的斗争从未止歇,何来的大同世界安居乐业?
  “姨父,放开我吧,我自己能骑了!”
  孩子的尖叫和笑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眼望去,见他骑在一匹特意为他选的小马背上,小小年纪,却是昂首挺胸,有模有样了。
  吴延按辈分,该算是冬子的叔祖,但是因了我的缘故,一直以来都是称他姨父。
  吴延哈哈笑了起来,果真放开了手,轻轻拍了下马臀。看着他纵马而去,叮嘱几个侍卫跟着护卫,自己便朝我的方向走来。
  我从侍女手中的盘中拿了布巾,迎上去,笑着为他擦额头沁出的轻汗。
  “这孩子,将来绝非池中之物。”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远处的冬子,直到他和随行的侍卫成了几个小黑点,这才收回视线,看着我笑道。
  他显然也爱极了冬子,甚至不吝这样毫无保留的赞美之辞。
  
  我看着他的侧脸,岁月流走,却并未带去他的英俊,反而多了经由时光才可雕琢的男子气度。他仍当壮年,我却早过了女人孕育的黄金时期。
  我曾经那样渴盼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希望那是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证明和不可割舍的联系,却一直未能如愿。萍夫人关心,也时常会给我送来汤药,甚至不乏一些秘方。我理解她的想法,所以一直很配合,但是经年无效,而今早断了这样的念头。
  一个异世的灵魂,或许天命如此。
  吴延曾经也和我一样,甚至比我更热切地盼望我能孕育一个属于他的孩子。但是现在,大约是怕我有想法,已经很久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了。
  我知道,或许正是自己没有,这才把满腔的关爱都倾注到冬子的身上。
  
  “延,”回了府,我有些困倦,便和衣躺了下去小憩,闭着眼睛说,“我大概真的无法为你生个孩子了。我看中一个姑娘,你可愿意见下?若是合意,让她进门吧。”
  我说话的时候,他正以为我睡着了,轻手轻脚地想要出去。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也感觉得到,他猛地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我。
  “辛追,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他转身站在那里,声音有些凝重。
  我从榻上坐起,坐得端正,拢了下裙裾,然后笑道:“延,你需要孩子为你延续血脉。如果我能,我一定会为你生,多少个都愿意。但是我不能……”
  “我不想听你说这个!”他忽然有些粗暴地打断了我的话,眉宇间仿佛生出了一丝隐忍的愤怒,“我只想知道,你真的愿意看着我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生儿育女,而你大度到毫不在意?”
  我沉默片刻,微微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
  关于这一点,我真的不知道。
  我也曾想过,如果他真的有了别的女人,我是会云淡风轻毫无芥蒂,还是暗中椎心泣血悔恨不已?抑或是介于两者之间,每天活得患得患失?
  但在没有亲身经历前,我真的不知道答案。
  但是他显然是把我的反应理解成我设想中的第一种情况了。他继续盯着我,渐渐地,起先的那种愤怒消失了,神色转为萧索。
  “没人逼你这样做,辛追。如果你的丈夫,此刻换成是另个人,你一定不会用这样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做梦也不会想到,吴延,他会对我说出这样重的话。
  这几年里,他对我百依百顺。甚至可以说,我被他宠得骄横又矫情,越活越倒退回去了。而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从他口中说出的重话。
  
  他竟然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大约是太习惯了他的宠,面对他突然的变脸和质问,我惊呆了,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等我惊觉过来时,我才发现自己竟像个年轻女孩那样,开始流泪。
  他大约没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一下慌乱起来,几步到了我身前,蹲下去手忙脚乱地想替我擦眼泪。
  这样的他才是我熟悉的吴延,我面对着他时的心理优势一下又回来了。
  我狠狠拍开他的手,转身负气不理,任由他在我身后说尽好话,小声赔罪,直到他忽然从后伸臂强行把我抱在他怀中,紧紧抱着,脸贴着我的后颈,一动不动。
  
  我毕竟不是小女孩了,晓得见好就收。见他这样,于是收了眼泪,正想开口,忽然听见门外侍女敲门。
  “丞相,夫人,有客求见。”
  我急忙推了下还抱着我的吴延。他松开了,但皱眉表示不快。
  “回来再和你算账!”
  我推他起身,替他理了下衣裳,最后握拳捶了下他的胸口。
  他呵呵一笑,低头亲了下我的发顶,出门而去。
  
  一场突如其来的不愉快这样就算过去了。
  他在会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客的时候,我默默检讨了下自己。
  
  我会有这样的提议,不过是顺应子嗣为大的社会思想。我知道吴延爱我,但怕他万一过不去这个坎,又不好主动跟我要求,这才试探了一下。现在他既然这样反应,我自然不会傻到再去提这个话题。
  “如果你的丈夫,此刻换成是另个人,你一定不会用这样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
  吴延会这样说,是认为我不爱他,或者不够爱他,至少不像爱另一个人那样地爱他。
  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我早已经不会刻意再去想从前,甚至很多时候,我觉得那些都已经淡成一个模糊的影子。但是现在,因了我丈夫责问我的这一句话,那个人的面容忽然再次清晰了起来。
  
  我最后得到的关于他的消息,就是他在刘邦分封天下后,便以养病的理由,半隐居般地居于谷城山中。刘邦数次遣使请他入长安,都被他婉拒。
  我的眼前浮现出谷城山的那道半山飞瀑和那个颀长而孤寂的背影。
  现在他可安好?
  或许被吴延说中。命运如果把相守一生的那个人换成他——那个我一见倾心而半生不能相忘的男子,我若不死,不管什么缘由,我也绝不会容许他染指别的女人。
  我片刻前的惊呆和流泪,难道不是无言以对的心虚之后的掩饰?
  我一阵意乱心烦,霍然而起。
  
  我从家仆口中得知,客人匆匆而来,已然匆匆而去,而丞相却不知何处。
  这有些反常。即便外出有急事,吴延自己不来,也一定会叫人给我口信。
  “客人是哪里的?”
  我问道。
  仆人摇头:“不知。客人颇神秘,丞相与他入书房内室密见。”仿佛想起什么,忽然又道,“是的,我开始听他口音,仿似京都长安一带。”
  长安秘客,绝非善客。
  联想到吴延的反常举止,我的心忽然噗噗跳动,一种不祥的预感侵袭而来——偷来的平静流年,就要随了今日这个长安客的到来戛然而止。
  



☆、盛宴

  事实上,我在长沙国平静度日的这几年时光里,外面的刀光血影一直都未停歇。刘邦封了七位异姓王,不过是当时势弱时的权宜之计。长安这个崭新帝国心脏的巍峨宫墙里,站在皇权顶峰上的人不会放任心怀叵测的异姓人,而那些曾经呼风唤雨、甚至差一步就登封极顶的英雄或者枭雄们,也绝不会引颈就戮等着末日。
  这几年里,当初最势弱的三个异姓王,赵王暴病,他的儿子即位后,因罪被贬为宣平侯,燕王和韩王都已被逼改投匈奴,等待他们的,只是丧家犬般的结局。剩下了楚王韩信、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和我的义父,长沙王吴芮。
  历史告诉我,这四位王中,最后唯一“善终”的就是我的长沙王,长安的屠刀并未向他举起。所以这些年,我并不十分担心。但是现在,这个神秘的长安来客,一下将我的神经紧紧勾了起来。
  历史若是说错了呢?毕竟只是白纸黑字的传载,权势可以随心所欲或明或暗地对它加以篡改。对我来说,长沙王不是故纸堆中可供凭吊叹息的故迹,而是与我息息相关的亲人。
  
  吴延直到深夜才回,带了满身的秋寒和肃杀,而我也一直在等他。
  他的目光笔直而坚定的。
  我了解他,这表示他已经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而他不会瞒我,我等着他开口。
  “辛追,今天的客人是长安来使,你知道他带来了什么吗?”
  我帮他解衣洗脚的时候,他终于问我。
  他的脚关节,因为旧伤,每到冬阴时就会胀痛。所以我会在秋天提早开始用熬过的热药水为他泡脚,以期减少之后的痛苦。
  “什么?”
  擦干他的脚,我坐在他脚边,双手拇指慢慢替他推压着脚上的穴位。
  “一瓶药。”
  我有些惊讶,停住手,终于抬头。他脸部的肌肉僵硬。
  “药……”
  我迟疑地重复一遍。
  “是的,药,混入饮食,摄入之后能在睡梦中死去,而旁人绝不会查出端倪的药。”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这样的消息,还是出乎我的意料。
  长安使者,送来了这样一瓶夺命的药,这是什么意思?
  想到那三个已经不得善终的异姓王,想到当年吴延被封长沙国丞相后的无奈,想到这几年里他无意被我觉察到的偶尔愁绪,我忽然明白了过来。
  历史原来确实会玩笑。什么善终。狡兔死,走狗烹,亘古不变的真理,没有谁能逃脱。一个一个,这么快,竟就轮到了长沙王。
  “辛追,你知道我这个长沙国丞相的唯一职责是什么吗?就是监视长沙王的一举一动。”吴延冷笑了起来,“我的兄长,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吴国国君的血脉,年轻的时候,或许有过争霸的豪情,但是现在,他早已韬光养晦,对长安的权力中心退避三舍。长安却不肯放过他。”
  “你是利苍,他的臣子。但他必定也知道,你更是吴延,长沙王的血亲。他这样做……”
  我说不下去了。
  我见识过刘邦阴狠的一面,但是现在,我却不得不佩服他的算计。
  他明知吴延和吴芮的关系,也知道吴延绝不会愚忠到去弑亲的地步,到了现在,他认为的适当时机,向他的臣子利苍下达这样的命令,唯一的目的就是逼迫长沙国反叛,而这恰给了他铲除眼中钉的最堂皇冠冕的借口。
  之前的燕王、韩王,就是入了这样的彀,一个一个地被逼远避匈奴。
  这正是他最擅长的伎俩,如毒蛇般致命。
  “你想如何?”
  我望着吴延,问道。
  吴延皱眉道:“长沙王就算不是我的兄长,我也绝不会做出此等勾当。我本以为这一天会晚些到来,没想到现在,他竟然就迫不及待了。自不会隐瞒兄长,明日就去见他,须得及早防备。今日暂时敷衍了来使,不过是为多争些时日。”
  “然后呢?”
  “我别无选择。长沙王是我的兄长,我和他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脉。我必须永远站在他的身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逼我至绝境,唯有搏命!”
  
  唯有搏命……
  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吴延说话的声音低沉,却如金铁般铿锵。
  
  长安既已派出来使,绝不会就此罢休。而吴延,他是个宁折不弯的人。
  
  利苍,英年早逝。
  我一直拒绝去想这一点。但是此刻,这个仿佛诅咒般的念头却仿佛毒蛇般地再次钻入了我的身体里,啃噬着我的心脏。
  一定是过了太久的被保护稳妥的安逸日子,我竟再也寻不回从前一人面对未知时的无畏和勇气。我拒绝去想失去吴延的可能性。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对于宿命,我始终不解。我只祈祷,我所知晓的所谓“历史”,既然对吴芮踏空,那么对利苍,也必踏空。
  
  感觉到了我的恐惧,吴延面上的煞气顿消,拥我入怀。
  “吓到你了……”他紧紧抱着我,低声抚慰,“方才不过是我最坏的打算。战事若起,难免生灵涂炭。我更不愿你从此颠沛。你放心,总有两全之法。”
  
  两全之法……世上从无两全法。我早就明白这一点。
  
  长沙国这片自上古流传而下的美丽之地,在我义父的羽翼之下,从前侥幸躲过了那场兵戈铁马的践踏,而今更是宁静,世代繁衍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安居而乐业。但是这安与乐,却独独没有眷顾临湘城中最高贵的那一家人。
  
  第一个长安来使去了,很快又有第二个,不过三个月,已经来过第三个了。
  长沙王王宫中,自第三个使者去后,一连数日,连空气仿佛也凝固了起来。
  第三个使者带来了皇命,云长沙王吴芮,被人指与早先叛乱的前燕王卢绾旧日曾来往丛密,着即刻随使者入长安,协同受质。
  这个使者,是被吴延拎了掷出临湘城的。
  据说他被丢出城门外的时候,连掉落在地的一只鞋都来不及捡拾,匆匆上马,狼狈夺路而去。
  临湘城的百姓俱都拍手称快,讥笑长安使者亦不过尔尔,但我却知道,长安与临湘之间,随了这一掷,裂痕再无弥补的可能。
  刘邦要出手了。而长沙国,也摆出了自己的姿态。
  
  使者去后的第二天,恰这一日,是长沙王吴芮五十整的寿日,整个临湘都成了欢庆的海洋。百姓们结队到王宫前叩拜祝寿,在大门口堆一枝自己亲手采摘的象征福寿的琼枝。从早到晚,人流川流不息。
  义父仁厚而威严。比起那个远在长安的帝王,百姓对他们自己的王,发自内心地拥戴。
  
  王宫之中,吴延率了他的侄儿侄孙和臣子们,向这个王国里最高贵的那个男人奉上美酒。而我则陪着萍夫人一道,目睹着这一场祥和而华美的盛宴。
  决裂已然不可避免,在我看来,这是最后一场盛宴了。所以每一个人,都是那样的默契,脸上洋溢着最热烈的笑容。没有人提起昨日的那个长安使者,就仿佛他从未踏足过此地。
  
  过了这场盛宴,一场我从前未曾料想到过的交锋就要发生了。或许大的历史方向,真的无法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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