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鲤-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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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虚无飘渺的。
“只要你不得解脱，那么你便永远脱离不了这游魂的世世轮回，你会一直遗忘自己所珍视的东西，直到自己眼中再也看不到任何可以打动自己的情感。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没有情感，没有心。”
锦非的话好像越飘越远，她觉得自己耳朵里出现了越来越大的风声，呜呜作响，使她听不见其他的声响。
她愣愣地站着，面无表情，真的像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阿楚拉着她的手，跟她说话，她也没有反应，倚微哀伤的目光全在她身上，她好像视而不见。
这是怎么了呢怎么会动弹不得？
他们身后的冰层再度爆发出巨大的碎裂声响，一道裂纹由远处的坍塌处径直延伸至他们脚下，来不及躲避，只见裂纹处突然喷溢出一股雾气，伊始极轻薄，但随着雾气的不断积聚，渐渐地显露出蓝色的本色，看起来像云朵一样蓬松而柔软。
雾气的积聚其实只在刹那之间，极其迅速。而后雾气像是有生命一般，直冲向小俏儿的身体。
阿楚与倚微来不及拦阻，也无法拦阻，那雾气便自小俏儿的身体之中穿行而过，带起微弱的风。雾气的边缘擦到阿楚的脸颊，她感觉湿漉漉的，抬起手背抹了抹脸，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眼泪。
那是什么？雾气拂过的瞬间，她觉得心里涌起一股哀伤的感觉，可是那感觉却又不使她非常难过，反而很温暖，很柔和。
这样复杂而矛盾的感觉，使得她有些困惑，再望向小俏儿的时候，看到她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变了，不再迷惘，不再彷徨，变得坚定了。
倚微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
她看起来仍是那个瘦巴巴的小姑娘，梳着再平常不过的发式，简单朴实的衣裳，衣裳上面因为这一段乱七八糟的路程而沾了不少灰土，也皱巴巴的，可是她的样子，她的清亮亮的眼睛，使她整个人的神采焕然一新。
倚微明白，她真的回来了。
再怎么想要紧握的手，终于还是得松开了。
“倚微，你说过的那些——”
“是呀，都是骗你的。”倚微笑起来，“什么前世在一起呀，什么感情深厚呀，都是假的，都是我编造出来的。”
小俏儿定定地望着他：“你知道我一定会离开的。”
“我知道。”所以，才更加想要挽留你。
“对不起，我辜负了你太多太多的情意。”
“是呀，你辜负了我太多。你还不起。”褐金色的眼眸里透着无限的眷恋，他又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美好，就像是阳春三月里的一枝桃，无端带出三分妖娆，勾人心魄。
“我——”
“算了吧，就这样算了吧。”他扬扬手，“其实哪有什么辜负不辜负的，我骗你的。”
“倚微，我没有来世了，我不能报答你。”
“你的报答，我也不要。”他终于收起了笑容。“我终于明白了，世间最不能违逆的，不是命运，而是一个人的执念。即便只是一厢情愿，即便明知道自己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可是那一种可怕的力量，仍旧会支撑着自己不停地向前跑，累了倦了，也不能停下来歇一歇。这情感真可怕，是吧？哈，用两百年来明白一件事情，不过也许对于一只精怪来说，并不算太晚。”
“也许执念会成功的——”
“成功？你看看你自己，这样子的你怎么能说服我？”
小俏儿没有回答。
阿楚不解地望着他们，不明白怎么突然之间，事情却完全改了样子。那只桃花妖之前所说的过往果然如自己所料全是假的，可是她却没有半点欢欣的感觉，反而心口闷闷的，有点五味杂陈。
一旁的锦非只是冷眼看着，手里上上下下地抛着那块碎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他将碎冰块向后一丢，身畔再次燃起火焰，慢步走近前去。
阿楚见状，立刻摆出戒备的姿势：“怎么？还要再打？还嫌被教训的不够？”
“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别惹人笑话了。让开，我与她之间的事情还没有完结，我懒得跟你多说。”
“慢着，锦非。”
这空旷得冰域之中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
只见不远处有一只大猫一样的动物顺着坍塌的冰层轻捷地跳下来，缓缓地走向他们。
它有着褐色带着深色斑点的毛皮，华美如袍，步伐从容，高昂着头颅，尖耳微微后侧。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锦非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这头漂亮的动物。
“我是这仙山的守护者。”猞猁沉声答道，“我不仅知道你是谁，我还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儿。”
锦非一听到这个，立刻激动起来：“她在哪儿？”
“西方迦南国。”
“你怎么会知道？明明姿梅说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
“她想骗你替她做事，可不要把秘密说得更神秘一些？信不信由你，但是这个姑娘，你休想动她一指。你也应该明白，眼下这个境况，你想要带她走是根本不可能的。”
锦非怀疑地看着猞猁。最后终于化为一只火焰大鸟，长啸一声，飞离这白皑皑的冰域。
猞猁转而望向小俏儿：“走吧，我会带你去找他。”
“原和。”
“你也记得我了，真好。”原和的眸子很温柔，他放低前爪，压下脊背：“上来，我带你去。”
小俏儿回头望了倚微一眼，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了抱他：“对不起，谢谢你。”
倚微笑了笑，退后一步：“我终于还是要放弃了。你看，假的就是假的，我甚至连你片刻的温柔都没有得到。你走吧，免得我一会儿回过神来，记恨你。”
原和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反倒是他颇坦然地笑了笑：“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输了就是输了，什么时候赔你一场酒。”
原和不置可否，伏低些身子，让小俏儿能轻松跃上他皮毛光滑的脊背，然后轻巧地纵身一跃，顺着几块凸出的巨型冰块向上攀登，几个漂亮的跃身便消失在了一片茫茫的白光之中。
倚微愣愣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半晌，才终于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转身想要离开。
阿楚此时才回过神来，指着自己大叫：“你们一个个的都走了，那我怎么办？”
倚微指指另一侧的巨大冰体，对她道：“你还没发现，那里有个人等了你好久了么？”
阿楚顺着他的目光向冰体处望去，玲珑剔透的冰体之上，突然闪现出一个巨大的鬼脸。
她顿时开心地大叫起来：“洪宴声，你这个臭老头！”
74
74、京中 。。。
仿佛是曲终人散后一般的寂寥。
倚微一个人慢吞吞踱着步子，从一片狼藉的冰域之中向外走。之前进来时光滑的冰道早已碎裂成无数段，坍塌在下面，反而像是阶梯一样便于踏步。
他慢慢地走至冰道半程处，抬头向上看了一眼，好像对于那个正坐在冰域入口处的翠绿身影熟视无睹，平静地将视线转向了别处。
青瓦原本就没指望他跟自己打招呼——坏脾气的精怪多得是，她见得可多了。反正她来这儿也不是因为倚微，自己也并没想搭理他。
所以，当倚微走到她身旁坐下来的时候，她大大地惊讶了一把：“你，你干嘛？”
倚微倒是神色如常：“原和叫你来的？”
青瓦皱起眉，心里细细揣测了一番，想着自己没什么把柄给他抓到，这才小心翼翼地答：“嗯，他离开这段时间，一直是我在替他看管夕颜山。”
“说是看管，其实也偷了不少懒吧？否则这冰域也不会弄成这样子。”
青瓦一听这个便有些激动：“你别乱赖人！谁知道这山里还有这么个地方呢，藏得这么严实！”
她是的确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夕颜山有五峰，这是最偏东的一座，因为峰高又陡峭，常年冰封，不易攀登，所以精怪们虽大多不畏严寒，但是也并不愿意到这地势险要的地方来，一不留神弄得一身雪水脏兮兮，实在得不偿失。这座峰便这样一直孤零零地立着，无人问津。谁又能想到在这山峰腹地之中，竟然会有这么一大片完整的冰域呢？
“说笑的也当真？你激动成这样子，莫不是心里有鬼？”
青瓦警惕地向后侧了侧身子。她实在搞不明白，平时根本不会理睬自己的桃树，怎么会突然这样熟络？明明就没跟他说过多少话的。
“喂，你不会是因为之前替你采血所以一直记恨至今吧？”她戒备地问道。
倚微则索性倚在一块山石上，半坐半卧，慵懒极了：“我哪里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小竹子，你不用担心。”
小竹子？青瓦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倚微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我只是只是很难过。有很多话都说不出来，郁结在心口这儿了，很难过。”
“怪人。”青瓦嘟囔了一声，转而又道，“好啦好啦，你讲吧，我替她听着。”
“讲不出来了，晚了。”
青瓦终于忍不住了，跳起来抓了一把雪就砸他：“你拿我寻开心的是吧？”
那一把雪早就冻成了颗粒分明的雪粒子，捏不成雪球，被青瓦一甩，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像是又下了一小场雪一样，落在倚微墨黑的长发上。
倚微没有动，仍旧用手遮住眼睛，半晌也没有回应。
青瓦的火气没撒出来，憋得有些难受。可倚微并没有要作任何回应的样子，无法成型的雪球也实在没有什么攻击力道，她只能在咬牙切齿了一番之后，重新在入口处坐了下来。
过了好久，倚微仍旧保持着那个奇怪的姿势。青瓦一度疑心他是否被冻僵了，想抬手戳戳他，却不知怎么还是忍住了。
两人周围好像有种奇怪的气氛，一方是难过，一方则是轻微的尴尬，混杂成了诡异的沉默，使得青瓦有些不自在。
好在精怪没有眼泪，不会哭，这还比较保险。青瓦的脑海里不知怎么蹦出这么一句话。
是不是该安慰一下他？
青瓦腹稿半晌，最后终于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对倚微说：“喂，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白色衣袍的倚微一动不动，像是要将整个人隐没在雪地之中一样。
过了好久，他才放下手，果然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好吧，我相信你，一切都会过去的。”
青瓦并不相信只自己的一句话便能使他的心情好起来，不过反正这也与自己无关，信不信都是他的事情。她也是精怪，自然明白，精怪的口是心非，足以乱真。
谁难过，谁自己最知道。
不过她已经不想再聊这个，陪着一个并不熟识的人伤情，实在太尴尬，于是她又清了清嗓，转了话头：“咳咳，那个，那只蜜蜂怎么没来？”
“怎么？你想他了？”
“谁谁想他来着！我不过就是问问，觉得他那么笨的一只虫子，能活到今天实在是命大罢了”青瓦涨红了脸。
“真好。”倚微的语气中居然带着一点艳羡。
看吧，就知道他也不是什么超凡脱俗的家伙。
伤情去吧，伤死你！青瓦恶狠狠地想着。
*
京城也开始下雪了。
许明漻暂住在他家的旧宅里。许家子息单薄，御史大人过世之后，原本人中龙凤一般的儿子又不喜官场结交，许家便由此渐渐颓败，再没有了往日的光耀。许夫人常年诵经念佛，对家中之事更是常常不闻不问，是以许明漻归家之后，母子两人也只是以礼相待，并没有寻常母子之间的亲厚情谊。除去日常的晨昏定省，许明漻一般都只在书房里呆着。
他身体越来越不好，又不肯看医生，抓来的药一概不吃，多问几句惹得他烦了还要大发脾气，这可难坏了庆余和华余，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去找许老夫人请示，那一心向佛的老太太除了多念几个“阿弥陀佛”之外，什么主意也拿不了。这小哥俩儿天天茶饭不思的，几天下来就都瘦了一圈。
两人便常常想起小俏儿在的时候，若是她在，哪里还轮得到他们两个这样费心？可惜她没跟着来，早知道这样，倒不如他哥俩儿跟她换，不跟着来京城了。
大雪纷纷扬扬，小哥俩没事做，便蹲在公子住的庭院长廊里说话儿。
“你说，要是早知道那傅家小姐变成了个痴呆，小俏儿用不着再看她脸色，跟着一起上京来该多好。”
“要不怎么都说世事无常。谁能料到那傅家小姐自打从瑞兴回去之后，竟一日一日变成了个痴傻的人呢？不过真是老天开眼，报应啊报应！”
“你也是个傻呆，亏的是咱们公子！取个傻老婆，以后怎么办？我看那尚书大人催婚催得这么急，就觉得不大妙，估计是怕夜长梦多，咱们公子反悔。”
“唉，公子也笨，干脆悔婚算了，咱们也还都回莲鲤斋去，万事无忧，最好！”
“你脑子是什么做的？草包填的吧？悔婚那是想悔便能悔的？名声不要了？那傅家小姐的爹爹又怎么会善罢甘休？给傻子找夫婿可难呢，好不容易遇上咱们公子这个冤大头，怎么会轻易放他走？”
“嘘这话可千万别给公子听到，否则说不定又得大发脾气”
许明漻就坐在窗下，将庆余和华余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