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蠹-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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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安眉被扶下马时,呈现在她眼前的就是这样一幕令人辛酸的画面。她不禁侧过脸,不忍看那些乱匪门不堪入目的丑态,自然也就无从发觉当昭王的女眷们看见她,眼中流露出的古怪的神色。
几名包着黑色头巾的乱匪将苻长卿与安眉狼狈地进入客堂,相当宽容大量地命人给苻长卿松了绑,又在屏退众人后请他们入座,“苻刺史,请。安眉,你也坐吧。”
苻长卿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在侧席上从容坐下,抬起双手对徐珍作了一辑,“想不到大王在这里落脚。”
“恩。”徐珍不动声色轻哼了一声,刻意对苻长卿轻描淡写道,“那天我们冲进洛阳,一路寻到这座王府,直到把那个昭王拷打死了,都没能找到安眉,后来干脆就驻扎在这里了。”
苻长卿刻意忽略身旁安眉惊疑的眼神,径直对徐珍笑道:“只怕大王你想找的,并不是安眉本人吧?”
徐珍见苻长卿一语道破自己的心事,立刻起身走到他面前,面色铁青地盯着他问:“你知道我想找谁?你为什么会知道?”
“大王,难道你忘了我是一个刺史吗?”苻长卿面对徐珍气势汹汹的质问,依旧从容不迫地浅笑道:“天下事但凡是我想查的,就没有查不明白的。”
“是吗。。。”徐珍听了苻长卿的话,若有所思地转身回到塌上坐下,严肃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阴郁而诡异。
“既然刺史你都已经知道了,那我们倒可以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没错。”苻长卿低下头,抱拳轻咳了一声,才又抬眼紧盯着徐珍,缓缓开口道,“就在你起兵造反的时候,我大致查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有几点我不太明白,比如当日被附身的安眉,最先是什么时候找到你的?”
“这事说来话长。”面对苻长卿的逼视,徐珍别开目光,缓缓道,“既然事情始末你都已经知道,那过去的事,我也不妨对你说一说。。。”
“自从我被抓到大兴渠服役,一年来算是吃够了一辈子的苦楚,和我同来的一干乡亲,在渠上也都快要活不下去了。直到去年九月初九,我的婆娘安眉找到渠上来………我之所以到今天都还记得那个日子,是因为那天正是重阳,她给我带来了许多重阳糕。可是略略聊过几句之后,我就知道坐在我面前的女人不是我的婆娘。她的身体里附着另一个人,那个人口齿伶俐,精明得可怕。”徐珍说到此处稍稍顿了顿,沉浸在回忆里的面色不禁浮现出一抹兴奋的潮红,“她告诉我,她已经赚到了很多钱,多得我这辈子想象不到。这些钱她已经转到了一些私盐矿和私铁矿上,虽然这些举动触犯了王法,但能迅速地地利滚利,即使她不亲自去经营,也可以把本钱积累得更多。我问她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她说以后可以用这些钱去做一件很的事,到时候我就知道。她还说,以后还会有其他人借着安眉的身体来找我,但安眉本人迟早也会找到我,所以要我小心甄别,切勿泄露机密。。。”
苻长卿听到此处,不禁苦笑了一声,然后对徐珍道:“是不是没过几天,又有一个人附在安眉的身上找到了你,而那时她的身份已经是荥阳县的师爷了?”
“没错。”徐珍点点头。
“你知道他们是蠹虫吗?”苻长卿忍不住开口问道:“你难道就没有别的想法?”
“没有。”徐珍耸耸肩,“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蠹虫,我也没有问。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的婆娘中了邪,但当她掏出大把的金银的时候,我就信了她的话……只要她能为我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我又何必问那么多呢?”
苻长卿在灯下静静看着徐珍的脸……那是一张麻木无情的脸,无论命运的改变是好是坏,都只会麻木的忍受或者享受,不可救药。
“这一次附在安眉身上的人,花钱买通了大兴渠的守备,天天晚上与我们聚在一起密谈。这一次可了不得。她竟然要我们举兵造反!但奇怪的是,我们听了她的话,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她说的那些话,我学不来,可就是觉得句句在理………就象她说的,大兴渠天天都有人累死,我们再这样下去,肯定也只有死路一条。与其坐着等死,还不如拼一拼,那样才对得起这世上一遭;何况那人已经为谋反准备好了本钱,之前盘下的盐矿 铁矿,一本万利,将来造反时不愁炼不出好兵器,也不怕没盐吃!再说过不了多久,自然有人来指点我们兵法战术,如果那个人没来,一切计划都算作废,对我们也没有任何损失。这样一合计,我们不做白不做,大家也都很兴奋!”徐珍说到此处,不禁瞥了一眼满脸苍白的安眉,“只可惜,就在我们盼着她再来帮我们造反的时候,来的竟然是安眉本人。我心里急得很,但也只能按照先前那人的嘱咐,一切顺着她的心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早点被其他人附身,可是盼了足足一个多月,我们竟然只盼来了一封信………渠上哪里有人识字?最后还是由我辛苦了一趟,把信上的字拆开来分别请教先生,才算弄明白
信里所写的内容。原来那信上写的全是兵法战术,一个比一个更厉害,可惜附在安眉身上的那个人没法亲自来教,我们都学得半生不熟,谁知就是这样凭着信中所说自学,学了没几天,竟连信也断了。”
苻长卿听到这里不禁唇角微翘,面上不动声色,却在心里暗道:你们的信笺当然会断,因为我扣下了她的鸽子。
“就这样盼了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有好几个月吧,我们始终等不到进一步的消息,可是我们学了那么多兵法,不试上一试,叫人怎么甘心呢?”徐珍说到此,面色不禁又是一变,回想当日的时光仍是心有余悸,“也就是那一次,我们决定不再等待,自己动手和那帮官兵斗上一斗!谁知时机的确不够成熟。。。我也在那一次被官兵活捉了,要不是先前听从了“安眉”的嘱咐,没有抢义军头领的位置,想来被车裂的那个人,就是我了吧?“
“想不到蠹虫还不知道劝大王你韬光养晦,的确本事了得。”苻长卿听到此,不禁冷笑了一声。
徐珍听出苻长卿语带嘲讽,却并不在乎他的不恭,只是径直对他挥了挥手,“我不知道你文绉绉说的是什么。不过,我现在的确做上了大王,这让我越发相信,只要我找到了那个附在安眉身上的人,我就可以做皇帝!没错,你别以为我狂妄,当初把我从天牢里救出来的那个安眉,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她说安眉一共会被附身五次,而她 第四次,最后那个附身的人拥有天下第一的才智,会永久地附在安眉身上,辅助我当上开国的皇帝,成为一代圣君!”
徐珍激动忘形得一气说完,亢奋的身子疲软下来,气喘吁吁地歪在塌中盯着安眉,似乎恨不能看穿她的身子,寻找那个他迫切需要的灵魂,“第四个人会用剑,她帮助义军的铁矿作演炼出了锋利的武器,比官兵要锋利的多!
并且她教会我我们更多的兵法战术,还有近身格斗的技巧。。现在我只差第五个人来帮助我了。在攻进洛阳之前, 我明明收到了她的信,她说她就在这座昭王府里,可是当我们冲进昭王府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就算把那个昭王拷打到死,我都没有问出她的下落。。不过现在好了,我总算找到了这个女人,可能,好象并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此时安眉满脸惨白,听徐珍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已骇得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她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在她昏迷的日子里,蠹虫竟然做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而当这些一件件事情联系起来后,竟然颠覆了整个天下!那些足以颠覆天地,十恶不赦的大罪,原来都是在她无意中犯下的!
她是这天下的罪人。
苻长卿看着安眉失魂落魄的摸样,知道她已经被真相吓破了胆,慌忙俯身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道:“别怕,我们有办法挽回的。。。”
挽回?现在还有办法挽回吗?安眉满脸是泪地抬起头,看着苻长卿无比从容的讲事实告诉徐珍,“很遗憾,大王,你找得那个人,已经消失了。”
“你说什么?”徐珍瞪大了眼,一时无法消化苻长卿的话。征楞在当场。
“我说,你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永久得消失了;而安眉,将永远是安眉,她无法辅助你成为一代圣君。”苻长卿无情得打破徐珍的美梦,笑意中透出露骨的嘲讽。
“你说什么?”这时徐珍终于醒悟过来,他霍然起身拔出腰刀,狠狠地冲到苻长卿面前,“你说安眉,今后永远都只能是安眉?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因为你要找的那个人,已经被我逼出安眉的身体,然后,被我杀死了。”
苻长卿挑挑眉,轻描淡写地道出事实,一双幽黑的眼珠在烛光下闪闪发亮,满是挑衅地看着徐珍。
“你……”一刹那徐珍目雌欲裂,恨不能将苻长卿和安眉碎尸万段,“你们,你们坏了我的大事!”
说完他扬起手中的腰刀,头一个想劈的,竟然是赢弱无辜的安眉,“你这个无用的蠢女人,为什么不让她附身来见我?”
“慢着!”苻长卿劈手攥住徐珍的胳膊,咬着牙对他冷笑道,“如果你现在杀了她,那么连最后的半点指望,你都不会再有了!”
“你说什么?”徐珍气喘吁吁地瞪着苻长卿,气急败坏地骂道,“你已经杀了我想要的那个人!现在只有这蠢女人活着,我还能有什么指望?”
“难道你以为,天下就只有那一个人能辅佐你妈?”苻长卿嗤笑了一声,紧紧盯着徐珍的双眼,猛地推开了他的胳膊,“你把安眉给我,由我来帮你得到天下,如何?”
他这一句话,让在场的另外两个人全都被震懵,只是傻傻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半个字来。直到许久之后,徐珍才缓缓回过神,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来帮我?嘿,就凭你?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有办法杀死那个人,你就无须质疑我的能力;而现在我和安眉两个人的姓名都捏在你手里,难道你还担心,我会做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苻长卿冷冷一笑,然后起身踱开两步,回头望着徐珍道,“如何?这笔交易,你也可以选择不做。”
徐珍皱起眉头,将信将疑地盯着苻长卿看了半天,对着这块天上掉下的馅饼小心猜测了许久,最终却低沉地开口道:“你是一个士大夫,我不需要一个士大夫……你随我来。”
苻长卿点点头,用眼神示意安眉留在原地等候自己,随后便从容不迫地跟在徐珍身后,一路走到了昭王府的后堂庭院。盘踞在后堂的乱匪们一看就苻长卿,立刻怪笑着拍起了巴掌,对着他阴阳怪气地大喊起来,“来了来了,又一个……”
“嘿,这人的头可真漂亮,可以放在塔尖上,哈哈哈……”
苻长卿淡淡瞥了一眼周遭的牛鬼蛇神,根本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径直跟着徐珍踏入后庭,在刚一跨国后庭月洞门的时候,就看见了堆在庭中的人头塔!
原来徐珍与苻长卿不知不觉就说到了天亮,此时晨光熹微,蒙蒙的天光照亮了足足堆成高塔状的一排排人头,看上去煞是狰狞恐怖。徐珍以为苻长卿肯定会被吓得手足无措,于是得意扬扬地走到人头塔边上,仰起头傲慢地对他道:“现在你看见了吧?这座人头塔,是我们义军攻破洛阳后,从战败的俘虏里割下来的,这里面没有五品一下的官!你是不是在其中看到熟人了?呵呵……带你来看这个,就是要告诉你一件事——你们士大夫,和我们压根就不是一路人,所以我们怎么可能信任你,和你做交易?”
苻长卿听了徐珍的话,默默望了一眼那座惨绝人寰的人头塔,然后径直上前绕着它转了两圈,忽然指着其中一个人头说:“这个人是朝中的御史大夫,他可以在你登基后,帮你起草诏命文书。”
徐珍闻言一怔,然后看见苻长卿又伸出手,指向人头塔的另一层,“这个人是车骑将军,他可以帮你统率是有的战车营,并且至少可以帮你招降三千羽林军;而在他上一层的这个人是龙骧将军,他原来在朝中统率全国的战船和水军……可是你知道吗?大王,你却把他们全杀了,仅凭这一点,你就做不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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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珍被苻长卿的一席话堵得哑口无言,他沉默了半晌,抬起头盯着冷漠的苻长卿,过了好半天才喃喃开口道:“好吧,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自古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这是为什么?”苻长卿挑眉盯住徐珍,微微地笑起来,“就是因为原本可以任用的人,都在战乱中被杀光了。大王,你图一时之快讲所有的士大夫全都杀光,这样做毫无意义——天下的土地那么多,改朝换代后必然还是会出现新的士大夫,而这批人讲会由你现在的部下来充任,可以想必你也清楚,你的这些人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对不对?出来瓜分一下战利品,他们又怎么帮你坐稳江山?”
这时徐珍不安地望了一眼月洞门外,压低了声音道:“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
苻长卿抿起唇,又是浅浅一笑,“没错,这些浅显的道理大王你肯定都知道。此刻就算你换了你想要的那个人来辅佐你,她也必然会同我一样说出这些劝谏的话。大王,你要知道,你这座人头塔里的人才,至少抵得上两个足智多谋的她。”
他的口气带着十足的傲气,与生俱来的气势让徐珍不由自主地信服——尽管此刻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是徐珍,但贵为士族的苻长卿,依旧对贫民出身的徐珍有着无法言说的威慑力。
“我知道,我都知道……”许久之后,徐珍喘着粗气舔了舔嘴唇,“这样吧,我会任命你当我的军师,如果你能像你所说的那样给我带来好处,我就不会为难你和安眉,事成之后,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大王。”苻长卿听了徐珍的许诺,恭谨地欠了欠身,轻声道,“我只要安眉就好。”
“哈哈哈哈。”徐珍闻言大笑,像终于找到了苻长卿的软肋似的,舒心而又惬意地嘲笑起来,“苻刺史,我可真是没想到,那样一个傻乎乎的女人,竟然会被你捧在手心里当成宝贝。”
苻长卿笑而不答,一是因为此刻喉咙已痛得火烧火燎,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