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说将来-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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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卑鄙无耻过,从来没有因为吃醋而心情郁闷过。那个李虹来找李兵,两个人眉来眼去的时候,她从来没觉得难受,只希望他们要做就做彻底,不要做个鬼又吓不死个人。
没曾想,到了三十六岁了,反而吃起醋来了,而且是为了这么一个小毛孩。她感到这种吃醋的心情完全是不受她大脑控制的,她的大脑可以控制着她不去表现这种醋意,但没办法控制她不产生这种醋意。她决定要悬崖勒马,不然就要摔得粉身碎骨了。
她把星期天晚上舞会的事告诉了BENNY,问他愿意不愿意去。他摇摇头:“我怎么去?餐馆里走不开”
她提议说:“我把明天的休息跟谁换一下,我明天在这里顶着,你去舞会。”
他很怪地一笑,问:“你拿什么顶?”见她没听懂的样子,也没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只说,“我不在这里,谁来做油锅?有这么多东西要炸”
“我会炸,实在不行我叫老板帮忙。”她说着,就去找老板,问她可不可以跟谁换个休息时间。
老板说:“正好我也想让你换个时间,以前星期天是阿SAM休息,送餐的老伯走了以后,阿SAM就休息不成了。你来了以后,本来是想让阿SAM星期天休息的,但是怕你要跟你老公HAPPY,所以把星期天让给了你。你愿意换,正好啊,因为星期一要做鸡。”
海伦知道老板说的“做鸡”就是PROCESSING整只的鸡。店里一般买整只的鸡,便宜一些,然后老板和阿SAM就把鸡大卸八块,不同的部位派不同的用场。鸡腿肉切成小块,做芝麻鸡;鸡翅就裹上面粉,做炸鸡翅;鸡胸上有一条长长的净肉,挖出来做鸡串。鸡胸上其它的部分就切成片,做芥兰鸡什么的。连拆下来的鸡骨架都有用,煮在汤锅里,炒菜的时候,用来做汤。
店里只有老板和阿SAM会“做鸡”,BENNY一直是做前台的,不会做这些,阿GAM是打杂的,也不会做这些。
老板马上告诉阿SAM,说阿姨可以跟你换休息时间,阿SAM没意见,反正他哪天休息都一样。
阿GAM听了,很高兴,问海伦星期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可不可以把他带到他女朋友的小姨家去,他住在那里,他女朋友也住在那里。
海伦问了一下地址,觉得不难找,就一口答应了,顺便恭喜阿GAM:“你跟女朋友都住在她小姨家,那你这次来美国没有白跑嘛。”
老板说:“怎么没白跑?你以为他住在那里就有戏了?没门,他女朋友早把他甩了,是她小姨想把房子租几间出去,让房客帮她供房,才让他住那里的。阿GAM是个傻呼呼的嘛,一定要每月花几百块冤枉钱,每星期跑回那里去一次,又远,又没车,住那里也挽回不了NINA的心。傻呼呼的。”
海伦没想到阿GAM爱得这么痴,平时嘻皮笑脸,一点也看不出来。这么说来,店里只有BENNY没老婆没女朋友,难怪他们几个人一见BENNY去泡LILY就都让开了道。
她不好多问阿GAM的事,就回到前面去,告诉BENNY,说已经把休息时间换好了。她劝他说:“去舞会玩一玩吧,你长年累月在餐馆干活,从来不休息,怎么有机会接触女孩子呢?”
他楞圆了眼睛望着她,给她的感觉是他又在瞪她。她不知道他这样望她是什么意思,也不解地望着他。两个人四只眼睛对峙了一会,他率先望到别处去了,学她的口气说:“去舞会玩一玩吧,可以接触男孩子…”
她差点说出“我婚都结了,还接触什么男孩子”,但她及时地想到了自己的FAKERESUME,于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改为:“两个女的跑去跳舞?那象什么话?”
他仿佛不经意地问:“怎么不叫你那个‘小白脸’陪你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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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愣:“我哪个‘小白脸’?”
“‘当盐’是跟你同…居的那个‘小白脸’罗。”
她吃了一惊,难道是李兵打电话到餐馆里来,被BENNY接到了?但是她想起她根本没告诉过李兵这里的电话。难道是李兵打电话到她住处,被她的两个ROOMMATE接到,他们告诉了李兵这里的电话号码?但是BENNY为什么称他“小白脸”呢?只有人说过李兵长得象恐怖分子,但还没人说他象小白脸。
他见她愣在那里不做声,就唱起张学友的:
“怎么你今晚声线尖了,发型又乱了
彷佛剧烈运动完,散了,一看表,心里知不妙
这晚你去过那里吧?与那个他静静弹着旧调
你坏了,说大概夜了,让你秀发乱了
急急撒娇:背著我不敢轻佻
玩够了,请揭晓
你做错事了,让你秀发乱了,应对乱了
太过分了,恤衫反转著了
(你昨日到底去咗边度?)
。。。”
这首歌是粤语的,讲一个男孩发现自己的女朋友跟她的旧情人幽会,回来后对他特别好,让他看出了破绽。这歌的曲调很轻快,句子很短,听上去真有点象一个吃醋的情人在责怪他的女朋友。海伦听过几遍,听不懂歌词,特意把磁带盒里面的歌词掏出来看过,所以知道他在唱什么。
她想他是不是发现她其实是有丈夫的,对他撒了谎,所以才唱这个歌?
他边唱边往后面冰库走,脚下合着歌曲的节奏,踏着一种欢快的舞步。她猜他一定很会跳舞,特别是迪斯科之类的,因为他的腰胯扭动得份外灵活,动作的节奏感很强,很像那种听到舞曲就会用脚“找点子”的人。估计他还是很想去跳舞的,也许他去几次这样的舞会,就会认识一些女孩,就可以找个女朋友。
她觉得他窝在这里干餐馆,实在是太委屈他了。她总觉得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应该可以干更大更好的事业,也应该能找个聪明漂亮的女朋友,关键是要有机会。只要他有机会接触女孩,一定会有女孩爱上他。
他在冰库拿了鸡翅出来,又一路舞了回来。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活泼,可能是今天LILY来了的缘故。她想其它那三个小伙子至少还有个女朋友、小情人、假老婆什么的,但他好像什么都没有,是个“光杆司令”。她很同情他,二十五、六岁的男孩,没有女朋友,一定是很难熬的。
他见她在看他,就停止了载歌载舞,问:“怎么样?承认不承认?”
“承认什么?”
他又唱道:“承认你做错事了,让你秀发乱了,应对乱了,太过分了,恤衫反转著了。”然后他用粤语说,“你昨日到底去咗边度?”
最后一句因为是歌词里的一句话,她居然听懂了,回答说:“我昨天哪里都没去”
“那个‘小白脸’是谁?”
“哪个‘小白脸’?”她勉强问了一句,在心里盘算如果他说出李兵来,她应该怎样应付。不知为什么,她不想让他知道她丈夫没跑掉。
“‘当盐’是那个打电话到餐馆来的‘小白脸’罗。”
“你怎么知道他是‘小白脸’?你看见他了?”
“我…还用看见?”他似乎有点生气,“我一听就知…道他是‘小白脸’。”
她不敢问“小白脸”的名字,只在盘算呆会怎样把这个谎撒圆。如果早知道这家餐馆的人这么好,她刚开始就不用撒那些谎了。撒那些谎都是为了他们雇她,现在看来,当时就是不撒谎,他们也会雇她。但现在谎已经撒了,只有接着撒下去,不然他们就知道她刚来的时候撒了谎,就把她看白了。
她正在急急忙忙地想招,就听他说:“不…许你跟那个‘小白脸’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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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自己听错了没有,她抬眼看他,发现他又在瞪她,而且带着几分专横地说:“听见了没有?不许你跟那个‘小白脸’在一起。”
海伦担心地想,如果BENNY知道她一直是在骗他,肯定就再也不相信她了。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理解她撒谎的初衷,不是存心要骗他,只是想让餐馆收下她打工。
撒谎这种事,就是不能开头,一旦开了头,就没办法挽回,要么接着往下撒,要么自己揭穿自己,承认先前撒了谎。不管选择哪种方法,都有可能被人当作骗子,从此不再相信你。在一个地方撒了谎,似乎就没办法洗刷自己了,只能换一个地方,从头来过,跟撒谎史一刀两断。
她正在忐忑不安,就听他象小孩子做错了事一样小声问:“说了他是‘小白脸’,你不开心了?”
“没有啊,我只是在想…呃…他打电话来做什么?”
“下雨嘛,他打电话来问你走了没有…”
她一下明白他说的“小白脸”是谁了,松了一口气,心想,你差点把我吓死。她连忙解释说:“噢,那是我的ROOMMATE。”
他追问:“‘ROOMMATE’?你跟他SHARE一个ROOM?”
她见他这样咬文嚼字,就改个说法:“那就叫他‘APT…MATE’吧,我们只是住在一个APT里。我跟LILY住一间房,他住另一间。”
“他在泡你呀?”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他说话的口气有点象吃醋一样呢。但她马上想到一定是自己自作多情、想入非非了。她说:“他哪里会泡我?比我小十岁呢。”
“哼,小十岁又怎么啦?我听…他说话的口气就是在泡你…”
她见他这么主观武断,不容解释,不由得冒出一句:“他泡不泡我,关你什么事?”说完这话,她就很后悔,觉得这简直就是打情骂俏的口气了,分明是在引诱他说“怎么不关我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没羞,竟然跟他说出这种话来,不管他下面说是关他的事还是不关他的事,她都会很难堪。她装着到前面去收拾餐桌,悄悄从这个话题下溜跑了。
星期六的晚上跟星期五一样忙,几个小时里,电话铃声不停地响。有时正接着一个单,另一个电话又打进来了,海伦只好叫后打进来的人HOLD在那里。有时她忙糊涂了,忘了还有人HOLD在那里,接完手头的ORDER,就挂了电话去出ORDER或者去为堂吃的人服务。
结果那个HOLD的人HOLD得不耐烦了,打电话进来,要找老板COMPLAIN,把她吓得要命。她知道餐馆老板最怕得罪顾客,如果顾客抱怨,肯定是雇员倒霉。
但她不敢隐瞒,只好叫老板接电话。老板懒得接,说:“我那里有时间跟那个‘开台’罗嗦?他以为他是‘水’呀?”
这是老板的口头禅,凡是他很烦的人,他就要轻蔑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呀?”不过听上去就象是在说:“你以为你是‘水’呀?”她很久没搞懂为什么那些人要把自己当成“水”,水就那么厉害?
还有这个“开台”,店里几个人,除了阿GAM以外,骂起人来都是这一句。海伦听不懂,问了好几遍,他们都是嘻嘻哈哈,解释不清。最后BENNY翻译成蹩脚国语,说大概是“贱人”的意思。
反正老美不懂中文,老板就在电话旁边“开台”来“开台”去的,他们也听不懂。不过BENNY不会这样,他会拿过电话,对客人抱歉一通,说店里太忙,难免有些疏漏,现在就请你点餐,马上给你做,给你10%优惠。
百分之十优惠也许并没几个钱,但客人听了很高兴,马上点了餐。海伦看着他,怕他要来训她,但他似乎根本没觉得这事跟她有关,接完电话就忙自己的去了。
很多客人都认识BENNY,来了总要跟他打个招呼,有时在电话里也问“那个留着mustache的小伙子呢?怎么这一段没听见他接电话?”
海伦发现BENNY特别有女人缘,有些女人听到是她在接单,就要询问BENNY到哪里去了,到店里来拿餐的时候,也要粘粘糊糊地跟他说几句,而他也总是很礼貌地应酬她们。
有个三十多岁的黑人妇女,经常来点餐,每次来都是翘着尖尖的、涂得花花绿绿的指甲,越过海伦的肩膀,点着名叫BENNY来接单,完全当海伦透明一样。
BENNY就走出来,很快地接个ORDER,返身回厨房去干活,但那个黑女人还要站在柜台前跟BENNY聊天,而他也边炸东西边跟那个黑女人聊天。
海伦不满地问他:“你怎么一见到女的,就这么好的耐心?跟她在那里慢慢讲…”
他耸耸肩:“我眼睛里没有男女,只有生意。”
后来海伦就干脆不理这个黑女人,根本不去问她要什么,直接就叫:“BENNY,生意来了,接…客…”
BENNY也不吭声,就走出来“接客”,接完了,就笑着看她一眼,问:“喝醋了?”
一句就把她打哑了。
星期五和星期六两天是晚上十一点下班,比平时晚一个小时。海伦回到家时,LILY和JOE还没睡,正在客厅看电视。海伦招呼他们两个吃饭,三个人又聚在厨房的餐桌边。LILY把从餐馆带回来的炸大虾拿出来,JOE把下午煎的猪扒拿出来,海伦今天带回来洋葱炒鱿鱼,JOE还即兴打了一个紫菜汤,三个人又开始大吃大喝。
LILY担心地说:“我们这样吃,肯定要长胖,都是到了临睡觉之前,猛吃猛喝一通,然后倒头就睡,还能不长胖?”
JOE说:“其实也没什么,只要睡前做点运动就行了。”
海伦说:“这么晚了,到哪里去做运动?”
LILY嘻嘻笑:“海伦,你在餐馆一定象个活宝,懵懵懂懂地乱说,肯定逗得那些BOYS笑昏。”
海伦意识到自己又说了傻话,不好意思地说:“只怪你们这些人思想太复杂了,真的是说话的无心,听话的有意。”
LILY问:“那个BENNY说没说他明天去不去舞会?”
海伦有点抱歉,好像是自己没把事办好一样:“他说太忙了,走不开。”
“那你明天陪我去吧。”
“可是我已经把明天的休息换到后天了…”
LILY气得大叫:“他什么意思?你明天上班,他还说走不开?我看他真的是有病了。”
JOE插嘴说:“LILY,我看那个BENNY是在打阿姨的主意,你就别瞎搅和了。我昨天打电话到餐馆的时候,是他接的,好像不太友好,问我是阿姨的什么人。”
海伦听到“阿姨”二字,脱口问道:“你怎么也开始叫我‘阿姨’了?”
“昨天打电话时听你们那个BENNY这样叫你,觉得蛮好玩的,也跟着叫起来了。他们怎么叫你‘阿姨’?”
海伦把那个典故讲了一下,心想,原来BENNY背着她也是叫她“阿姨”的,说明在他心目中,她就是个“阿姨”,他不过是比较注意,当着她的面不怎么叫她“阿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