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草民京城爷们儿的食色性也-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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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般地意识到,天热似火,地烫似锅,人则恰似一张受到上蒸下烤的面饼。抬腕一看,下午两点多了。他小笑了几声,暗自佩服着自己的精神意志——几乎不停地走了五个钟头,竟丝毫没有感觉到疲乏,没有意识到饥渴。他想,如果自己在大庆油田工作,迟早也会成长为一位铁人。
金兆枫来到御花园,买了瓶儿饮料坐下来喝着。他爱这里的环境,不是因为奢华和气派,而是因为典雅和考究。来到这里,会从心理和感官上得到双重的滋润和享受。这里是无忧国,洗涤烦恼,培育豁达,是真正的人间天上。
走出神武门的时候,金兆枫深深地作了几次吐故纳新,重重地跺了几下略感肿胀的双脚,然后,在心里郑重地为自己作出了公正的评价:来故宫的行为很对,达到了预期的目的;清华池能洗澡,紫禁城能醒脑,是该凭借最好的身心状态准备战斗的时刻了。
回到家,清理完身体,吃了老妈给自己预留的午饭。他忽然感到技痒,有了要拿笔的冲动。今天的状态不错,让爷爷来给说说手吧。爷爷嫌光说不练没意思,要求和孙子一起合作,怹说,孙子今天的模样儿格外顺眼,肯定能出好东西。
“画个什么呢?要不……我来个踏雪寻梅吧。你来个什么呀?咱说好喽,今天不许大写意,必须是细路的。”爷爷说规矩了。
“您说了就算。那我就来个仕女吧,采花儿的。您的画儿我来题字,我的画儿您来补花草,不带改的了啊。”金兆枫道。
于是,二人心气儿极高地大施丹青,耍开了笔墨功夫。
到底是吃工夫儿的细路,不像大写意,可以一蹴而就的。慢工出细活儿嘛。
爷孙二人先后收住了笔。
爷爷与金兆枫换了个位置,看着他的仕女采花图。“嗯,挺不错的,又长了。意思倒还说得过去,可你这仕女怎么画得一点儿喜庆劲儿都没有哇?简直像个怨妇。”半夸半贬地说完,给孙子补着花草背景。
“‘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嘛,那是您以前教得不到位,再说了,老画儿上的仕女也没有张着嘴乐的呀,又不是新娘子。林黛玉最怨妇了,没事儿就葬花流眼泪的,可人家贾宝玉就喜欢这样儿的。您信不信呀,我也能有老辣的那一天,能嫉妒得徐燕荪那样儿的大家们上咱家打我来。荀子不是说了嘛,‘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您知道什么叫滴水穿石吗?您知道什么叫循序渐进吗?人不是生而知之的,是学而知之的。总得有个进步的过程嘛,对吗您说?”
第一章风花雪月 (75)自幼是才子
“贫吧你就,你的嘴比手有本事多了,调过来就好喽。”爷爷笑了,在纸上认真地忙活起来。怹说不过嘴快记性好的孙子,小二十年前学的东西,孙子到现在还记得特清楚,还净活学活用呢。
“我这儿齐活了。让咱们看看你给仕女配的什么字儿啊。”爷爷放下笔,细细地看着,并念出了声儿。
“‘陌上拾翠,
纤纤手把香盈袖。
花肥叶瘦,
人比琼芳秀。
风月犹记,
相思泪长流
忆前秋,
绮户低首,
同把青梅嗅。
录二八旧作点绛唇,己巳年兆枫写。’不错嘛,十六岁就能出这文采了,看来你那时候没少看李易安的东西吧?不过呢,话又说回来了,这仕女配上这词,怨妇味儿就更重了。”老人用手势止住了又想张嘴的金兆枫,来到自己的画儿跟前。“字写得好,有陈少梅的意思,要是写在你那张上边儿就更搭调(搭调:北京俚语,意为匹配。)了。”怹俯下身去,一字一字地轻声念着,
“‘素天瑞雪铺苍梁,
凋零一时稀诸芳。
冬江玉道好行人,
踏碎凝雪访暗香。
恭录十五岁旧作为祖父宏制补白,己巳兆枫书。’意境真好,我十五岁的时候决不如你。这世上十五岁比你还强的不会多。”
受到爷爷的夸奖,金兆枫的心里美呀,但脸上却表现出荣辱不惊。“在您面前,我连小巫都算不上。反正现在咱爷儿俩都有闲工夫儿了,有心情的时候,您就多教给教给我。孙儿这厢施礼了——”他口中拖着京韵,学着舞台上小生拉起水袖施礼的样子,虚意地对爷爷表示着敬意。
“得了吧你。连行头扮相儿都没有,做派倒还挺有样儿的。”爷爷嘻嘻地笑了。
爷儿俩一唱一和一溜一拍的。一家子嘛,要不怎么透着那么亲呢!
“传膳啦!”老妈又站在院中发号令了。
今天家里的人全齐了。动筷子以前,老妈又搬出了老礼儿:吃饭期间禁止说话。
……
接下来的几天里,金兆枫紧紧地摽上了爷爷不撒手了。爷儿俩一起写字画画儿唱京剧,插科打诨儿,互相褒贬,可劲儿地招呼着嘴上的工夫和手上的工夫。他们都像是又回到了二十年以前——那时候的生活很清苦,人在社会上也没有任何尊严和地位,家庭是依赖着彼此在精神上互相支撑和鼓励才得以生存下来的,唯一能让他们得到片刻享受的就是亲人之间在技艺上的交流和沟通,他们借此来逃避现实,借此来提醒自己在某些方面并不输人。
9月13日,星期三。中午刚过,虎黑子便急匆匆地来找金兆枫。
“兄弟,明儿个就是中秋节了。你今天晚上要是没事儿,咱们请工商局的朋友吃个饭吧。人家就想去丰泽园,说那儿的菜做得地道。咱们不是求人家办事儿吗,没辙呀。”虎黑子苦着一张糙脸说。
“行啊,咱们本来就应该请人家的。”金兆枫很爽快。
第一章风花雪月 (76)畅谈丰泽园
“那就这么的了。”虎黑子挺高兴。“晚上六点半,丰泽园,不见不散。你什么也甭管,带嘴去就成了。还有什么事儿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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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什么事儿啊?是你来找我的!别废话啊,今天由我请客,你等下回吧。我现在不是不缺钱了吗?”金兆枫嘴上挺硬,其实,心里还是非常感激人家虎黑子的。
“晚上再说吧。那我就先颠儿啦。”虎黑子出了门,跩儿跩儿地跑了。
虎黑子就是想得周到,连金兆枫自己都快忘了这档子事儿了——他曾经答应过工商的哥们儿一起吃饭的。虎黑子是想当李逵了,他把金兆枫早就当作了宋江。
晚上六点半,金兆枫准时来到丰泽园饭庄。虎黑子正在门外等他。
“人都在里边儿呢,一共仨人。见了面儿跟人家客气几句,咱们以后还用得着人家呢,不跌份。”虎黑子悄声地嘱咐着金兆枫。
“我知道。行市倒过来了,赶上今天我请别人了。Cao他妈的,丢人!”金兆枫心里很不平衡,私下里泻着怨气。
“哟,兄弟也学会骂人啦?还别说,你骂人都透着那么有文化,味儿真好听!”看见金兆枫快成了自己的同类,虎黑子心中暗喜。
换下制服的三位工商朋友已经坐在餐桌旁了,其中的一位与金兆枫见过面。互相握手,寒暄,上茶,开始准备点菜了。
“诸位千万别客气,咱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想吃什么随便儿点,多喝酒多吃菜,咱们今天来个一醉方休。明天是中秋节,咱们今儿个就算是提前团圆了。”金兆枫说完,招手叫过来一位女服务员。
“给我这几位朋友介绍介绍你这儿的当家菜。有什么好吃的?”虎黑子说。
“菜谱儿上不是都写着呢吗?我觉得都好吃。”女服务员看也不看人,一脸的不屑一顾。国营大店嘛,就这样儿。
金兆枫用手制止住行将发作的虎黑子。这种场合不能无礼。“哥儿几个,最好吃的菜一般都写在菜谱的最前边儿。看看什么比较合诸位的口味。”看到几位朋友拿捏不定,金兆枫主动介绍着说:“这丰泽园是鲁菜,看家菜是葱烧海参、糟熘三白和水晶肘子。”他回过头,告诉女服务员说:“一样儿来一个。其他的让他们点吧。”
菜单经过短暂的讨论终于被敲定了。酒水要的是扎啤。89年的扎啤对于北京而言,还是个半新不旧的新生事物。
“兄弟,一看就对这儿挺熟哇。没事儿净来吧?”虎黑子很佩服金兆枫不看菜谱就能点菜的本事。
“也没来过几次。我特小的时候,跟我老祖来过,当时还文革呢,偷着来的。那时候我老祖都九十了,人家看怹穿着中山装,还以为是高干的爸爸来了呢,特别特别的客气。我们爷儿俩那天就点的刚才我点的那三道菜,我老祖说那三道菜是这儿最好吃的。那天我吃多了——那年代谁见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呀!我回家就开始拉稀,一连拉了三天。当时的肚子太素了,油水太多了受不了。其实,也不算丢人,红军长征到达陕北的时候,为了庆贺胜利,就杀猪吃肉,有的红军战士因为肉吃得太多就拉稀拉死了,造成了非战斗减员。”
第一章风花雪月 (77)内行美食家
“别看兆枫现在求你们给办事儿,人家上个月还正经是个处长呢,这刚辞的职。”虎黑子向众人介绍着。
“丢人的事儿咱今天不说,省得扫朋友的兴。”金兆枫拦住了虎黑子的话头。“趁着东西还没上桌,咱们就先聊聊吃。”
“我们平时上好地方儿吃饭的机会倒是不少,说到头儿了,也就是瞎吃。今天能逮着金先生这样儿的不容易,给我们说说。”一位朋友诚心诚意地说。
“这一说起来可就深了去了,咱不说菜,先说说做菜的家伙吧。诸位知道一言九鼎吧,那鼎就是过去做饭的家伙,相当于现在的锅。”金兆枫开说了。
“那干吗九鼎啊,是有人用九个鼎做饭吗,不会吧?”一位朋友发问道。看来,在国家干部中间普及中国传统文化是一件很必要很急迫的事情。
“鼎后来不当炊具用了,它成了礼器了。周礼规定,君臣按不同等级可以拥有不同数量的鼎,天子九,诸侯七,卿大夫五,元士三。所以,一言九鼎的意思就是人说话应该谨言慎行守信用。胡来可不成,要出人命的。”金兆枫一一说来。
“你觉着什么菜最好吃啊?”朋友问。
“有的菜好吃,可现在做不出来了——原料弄不着了。过去讲究的是珍禽异兽稀罕物儿,讲究的是上八珍中八珍下八珍。别的不说,驼峰、鹿筋、燕窝勉强还有,猩唇、熊掌、豹胎还让人吃吗?”
“没了就不吃了呗。海鲜也挺不错呀,大对虾,大螃蟹什么的。”朋友说。
“我不太喜欢吃对虾,长得太大,肉就柴了。咱说螃蟹。吃螃蟹是要讲究季节的,菊黄蟹肥嘛。农历七月尖肚脐的螃蟹肥,农历八月团肚脐的螃蟹肥,讲究的是七尖八团。吃螃蟹不能吃在清水里养得太久的,那样儿的螃蟹肉质太松,不打嘴。听我老祖说过,前门西打磨厂的正阳门饭庄在解放前的时候专从西河沿菜市进半斤左右一只的大螃蟹,得用芝麻喂上好几天才做给客人吃呢,味儿特棒。不过,我老祖懂中医,说螃蟹性寒,喂它芝麻不好,应该喂它蚯蚓才对呢,这样才能不跑味儿。”说到这儿,金兆枫有些伤感了。“我爱画画儿。小的时候画虾米螃蟹,人家都说我画得特别像,可我十几岁以前连虾蟹的模样儿都没看见过。齐白石画虾蟹那是照着活虾活蟹画,我画虾蟹是照着齐白石的画儿画。咳!不提了。”
“吃螃蟹太费事儿了,我还是喜欢涮羊肉,东来顺儿的。”朋友说。
“羊肉属于温补,什么季节吃都合适。不过,解放前北京的涮羊肉是正阳楼的最好,后来,东来顺儿的老板挖了正阳楼的厨子,才在北京出名儿的。没过几年,正阳楼倒闭了,东来顺儿才在北京城里占了独一份。”
“还有什么好玩儿的,都给我们说说。”朋友说。
“那哪儿想得起来呀。得有人问我,我才想得起来呢。”金兆枫笑了。“其实,在丰泽园招待朋友挺合适,环境气氛都不错。要是自己家里吃的话,您就不如上前门西大街路南的泰丰楼了,也是鲁菜,老北京的八大楼之一,解放以前还净走国宴呢,孙中山、袁世凯、蒋介石都经常去。那儿的看家菜和这儿的一模一样儿,可价钱比这儿便宜呀。那儿的乌鱼蛋汤、红烧牛尾都不错,这季节还能吃上杏仁豆腐呢。”金兆枫看着不远处的服务员,高声说道:“劳您驾,帮我们这桌儿给催一下儿,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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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风花雪月 (78)私下见真情
“着什么急呀,没看大家都等着呢吗?”女服务员没好气儿地回答。
“我们是来吃饭的,不是来看饭的。我要是你们经理,早就让你回家了。”金兆枫急了。
虎黑子今天表现不错,极有涵养地劝着金兆枫。“兄弟,别理这傻Bi娘们儿,准是丫老爷们儿得阳痿了,Bi里闲得直痒痒。”他与同桌的几位朋友很熟,没必要假装斯文。
“混蛋你!你才得阳痿了呢。”女服务员有些不管不顾了,努着眼珠子大声地呵斥着虎黑子,气得虎黑子站起来骂骂咧咧地直要脱裤子。
金兆枫拉下了虎黑子,对着女服务员说:“你骂得对,他是该骂。他从监狱里放出来的时间还没多长,说得最多的话就是男女生殖器。别怪他,怪就怪我党的劳教政策还不完善。说完他,我再说你。我们是你的衣食父母,你不心存感激也就罢了,还敢口出不逊。我和你们上级公司的领导很熟,你信不信,就凭你这态度,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回家待业去。”金兆枫绵里藏针地严厉教训着女服务员。
女服务员老实下来了,不瞪人了,也不还嘴了。
菜很快就上来了,上得及时的还有扎啤。
一位朋友先开了酒令。他举起扎杯。“初次聚会,咱们大家都先干一个。别的不说了,以后就都互相关照吧。”于是,大家随着他,各自往肚子里倒进了五百毫升稀的。
放下扎杯的朋友又说了话。“金先生,黑子对你可真够仗义的。开公司本来是你的事儿,可跑腿儿垫资金这类瞎事儿都归黑子了,连联系人都留的是黑子的名儿。看来,你们哥儿俩的交情还真深了去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