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彭见明-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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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手抹一抹壶口,递给老何,说:兄弟,来一口,解解风寒。
老何不客气地接过来,迫不及待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像过去在胡记喝酒一样,他仰起头,闭上眼睛,憋住气,将那酒十分珍爱的吞到肚子的最深处。
见老何那般虔诚地和他分享美味,汉子就开心了,便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将起来,有酒作媒,话也就亲热了许多,如酒一般的浓酽。
话题当然是与牛有关,那汉子今天是来买牛的,他家的牛是一条在他们家生活了几十年的老牛,秋耕上岸时它像灯火一样耗尽了最后一滴油,悄悄地离开了牛世。他有个90岁的老父亲,自从这条跟了他几十年的老伙计走后,老人家寝卧不安,食不甘味,怎么劝也无济于事,看来唯有再买一条牛给他作伴,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汉子说:我那大崽,是他爷爷带大的,他说这买牛的钱由他来出。他在深圳做油漆匠,赚了点钱。
老何听了这话很感动。
说着话太阳就升起了老高,一会儿工夫,就有十几头牛被牵到了市场里,买牛的卖牛的便热热闹闹交谈起来。那汉子告别老何,在牛堆里开始转悠。
在牛市旁边的一个熟食摊子上,何氏父子要了两份炒米粉,老何一边吃,一边就盯着牛市看,他要看看这个萍水相逢的大方爽快的酒友,会有怎样的眼力,买回去一头怎样的牛。
这时老何看见他的酒友看上了一头褐黄色的牛牯子,大概已经开始和牛主人讲价了。老何一见此牛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了一口酒的交情,不由自主地便走了过去,要制止这宗交易,他拍了拍那汉子的肩膀:兄弟,你那酒还有不有?
汉子反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便解下腰带上的酒壶,递给老何:莫客气,想喝就喝吧。他连老何的眼睛都没有看一下,这就使老何慌张了,便在他屁股上狠狠地捏了一下,汉子这才明白过来。
老何回到吃粉的地方开始喝酒,那汉子也跟了过来。
老何说:就凭了兄弟你这口酒,我要多一句嘴,我劝你不要买那头牛。
汉子说:我看这牛角宽、胸宽、臀宽,口紧、身紧、爪子紧、尾巴紧,舌如纹子、牙如锉子
不待那汉子背完看牛口诀,老何把嘴巴附到那汉子的耳朵上:那是一头凶牛,凶牛可是会弄出人命来的,不然人家也不会牵出来便宜卖掉。
汉子:看来兄弟是相牛的高手,你给我挑一条牛吧,我相信你,师傅钱我还是要付的。
老何说:不瞒兄弟,今天我赚不到你的钱,到现在为止这市场里还没有好牛,我可不能蒙你。你还是等等吧,要么找个真正懂的下次陪你来。
告别那汉子后,老何不无后悔地说:要是今天市上有好牛,我们就能够买两张车票坐车回家了。
半音说:天不帮忙,牛也不帮忙,就只有走路的命了。
老何说:命里该有此一难,躲都躲不了的,不过也快走完了,天无绝人之路。
还是应了那句话:看人容易看己难。老何给人推测祸福几十年,终究没有能帮上自己的忙,就在他们走出牛市不远时,祸事发生了——一辆单车驮着一个人,飞也似的冲了过来,这时走在前面的何半音听见了不祥的响声,回头一看,只见单车后座上的人狠狠地朝他父亲的肚子上踢了一脚,随着父亲的应声倒地,单车上的两个人连车带人一齐倒在父亲的身上。
这惊人的一幕令半音头脑里一片空白,不由得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何半音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恶事。
压在老何身上的人爬起来朝老何身上一顿乱踢。何半音猛地清醒过来,这个孱弱的从来没有打过架的单瘦男子,从地上抓起两块锋利的石块,血红着眼睛朝那两人扑过去。有言道:会打的怕不要命的。那两人见势不妙,赶紧扶起单车就撤。那踢人的边走边骂:老东西,记住了,出门在外,要守住自己的嘴巴
何半音看出来:打人者就是市场里那个卖牛的人。
因何半音的呼唤,马上招来一些人,其中就有老何帮过的那个酒友。
一切都明白了,老何不该多嘴影响人家的生意。
那个心怀愧疚的汉子要送老何去镇上的医院。因没有外伤,被老何拒绝了。老何趁人不注意,往草丛里吐了一口血,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伤得有多重,他只想快点回家。
那汉子后来买了两张车票和一些吃的,把何氏父子送上了开往了丁县的公共汽车。
第三十章风扫落叶各自飘
就在何氏父子随着小牟进入千里之外的那个豪华会所时,心宜就静候在电话机旁,不无焦虑地等待那边传来她所需要的消息。
在何氏父子出逃的第一时间里,小牟还在认真聆听着“意大利”的演讲。他想和老何说点什么,一侧脸,父子俩不见了,开始以为是上厕所去了,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回,他赶忙起身去厕所找人。当厕所里也找不到人时,他就慌了,马上给心宜打电话。
电话铃声只响了一下,心宜就拿起了话筒,问:怎么样,还正常吗?
小牟:心总,不好了,他们不见了!
他们看到了“意大利”吗?
看到了。开始讲话时,他们还在,没听几句他们就
心宜打断他的话:我晓得了。小牟你不要进会场了,赶快跑,先找个破地方躲起来,越破越好,听到了吗?
好的,我
这时心宜听到小牟发出一声很难听的声音,他的嘴巴八成被人捂住了。
这时心宜知道闯下大祸了。
心宜忙叫郭向阳去圣米斯德订一个套间并安排一桌饭。待向阳走后,心宜就关上门,开始紧张地打电话通知人议事。
当何氏父子坐在出租车上往广州火车站逃窜时,心宜便匆匆来到了圣米斯德。趁着吃饭的客人还没有来,她异常冷静不容置疑地对郭向阳说:你现在赶紧回去,十五分钟后有一个搬家公司就会来,你尽量把家里能搬的东西都搬走,今晚连夜回百八十里街去,暂时不要到省里来。回去后,要是政府方面的人问你,这些年来和我一起干了些什么事,你都如实地讲出来,不要隐瞒,讲出来了,对你就有好处。告诉你,老何他们出了点事,其他的你都不要问。你也不要管我,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我会去找你的。快走吧,快走!
郭向阳知事情严重,他连一句和心宜告别的话也没有说,跑下楼去打个的就走了。郭向阳来不及多想什么,赶紧回去搬东西,能拿走的尽量拿走,从心宜的口气里可以听出来,这屋里的东西,也许明天就不属于自己了。
待郭向阳赶到家,心宜约定的搬家公司的人和车也就到了。他和心宜住的这套房子不大,郭向阳看着快要搬空的房子,猛地想起心宜一直不考虑改善环境,是不是预感到了会有守不住家业的这一天?晚上,向阳给他妈和刘铁分别打了个电话。
凌晨四点半,郭向阳押着这一车东西,悄悄地回到了百八十里街。他没有将东西运到县政府的家里,他让他妈给找了个安置的地方,郭如玉也不愿政委知道这事。
心宜在圣米斯德处理好一应事情后,已是晚上十二点,这时郭向阳已经押着车子行进在漆黑的公路上。心宜这才给刘铁打电话。
刘铁在乡下跑了一天,正睡得好,埋怨道:什么好事不能明天说?
还是和“意大利”的那宗买卖有关。我只见过一次“意大利”,我还是不放心这个人,我请老何他们父子俩帮我再看看,谁知他们一见“意大利”就吓着了,会没开完就跑了,我派出的代表这一跑,不就露馅了?而且老何他们的真实身份是不能公开的。我很担心他们会被“意大利”的人抓住。
刘铁慌了:你怎么能叫他们去呢?他们从来没出过远门,人生地不熟。
老兄,你这都是废话了,真没想到他们会这样慌张。有不有好办法帮他们?
管管你自己的事吧。
这倒是都处理好了。我准备到公安局去躲一躲,“意大利”神通广大,局子里是唯一可以避避锋芒的地方了。方便时你和公安的朱哥余哥他们几个还说说,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把我弄进去
刘铁知道,这一宿将无眠。因那心宜的事与一些朋友甚至是自己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不帮也不行了。
第二天的半晌午,也就是何氏父子走出广州市,在郊区一个池塘边的小店里吃面的时候,郭向阳回家看望父亲,于长松打门球去了。他关上门给他的一个好友打了个电话,这位好友告诉他两个不好的消息:一个是他那已经空空荡荡的房子被司法机关贴上了封条。房子被封是意料之中的事。另一个是心宜自首,这是他想象不到的,她一点风声也没有透露。
郭向阳不打算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爸妈,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也是一头雾水,不知所措。他很想去找刘铁说说话,这些年来,他已感到刘铁对心宜的家事和生意上的事,比他这个准丈夫知道的要多得多。
县里四大家还窝在一个院子里办公,郭向阳到政府去找刘铁时,工作人员说他下乡去了。
郭向阳跑到阳山寺烧了一炷香。他和他妈一样,相信相术,却不拜神烧香,他这是第一次虔诚地烧香拜佛,他想请求菩萨保佑何氏父子平安归来、保佑心宜无大碍。这叫做“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在他六神无主之际,他想抱一下佛脚,大德大量的佛也是能够原谅他的,佛只要能帮,也不会因为他平时不恭敬而不帮他。
郭向阳知道失踪的何家父子迟早会回故乡,他不由自主地走到流星巷35号去看他们,他分明看到了门上的大锁,却还是不甘心地靠着窗户往内看,他还绕到后面去推了推后门,他真希望有人在里面。老何被弄成这个下场,完全是为了他和心宜的生意,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还不晓得该如何承担责任。
第二天一清早郭向阳就去汽车站等算命测字的师傅,一直等了个把钟头,才等到第一个到的瞎子。师傅让郭向阳在他手里的一圈竹篾片上信手拈出两片来,瞎子一摸竹篾上的卦象,略加推算,便说出六个字:
回得来留不住
向阳问:什么时候可回来?
瞎子道:应是十天之内。
以往郭向阳不大相信这些摆地摊的,但现在他宁可信其有,按照那瞎子的指点,第十天,郭向阳一清早就坐在老汤的面店里,等候老何父子的归来。他在老汤这里吃过早点,又吃过中饭和晚饭,一直等到天黑了,还没有等到他们回来。
在郭向阳走后的两个钟头,何氏父子回到了流星巷35号。这趟才两百多里地的山区公路,他们乘坐的汽车整整走了七个多小时。下车后,老何没有拒绝坐“蓬蓬车”。但下了“蓬蓬车”,他拒绝儿子和老汤扶他,他走完了那几十级台阶,还吃完了老汤送来的一碗汤面。
老何很想喝完最后一口久违了的在他看来天下最好的面汤,但还是没有能抵挡住巨大的疲劳,一歪头就睡死过去。
老何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丝浅浅的天光从窗口柔柔的照进来。他不是自己醒过来的,是被人给弄醒的。他感到有一只如钢筋一样坚硬的手卡着他的喉咙,他只能透气,不能出声。另一只手拿着一张纸凑到他的眼前,一道手电光照在上面,他看到纸上写着一行字——
记住:你和你儿子什么也没有看到,看到了也不要对任何人说。
借助手电的余光,他看到两个蒙着头脸的人站在他的床前。很快手电熄了,他感到两条大汉像猫一样无声地溜出了屋子。
天亮了,他看见儿子安详地躺在另一张床上,十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的儿子睡得很死,不时还打几声呼噜。那么这一幕是不是一个噩梦呢?老何忙检查了一遍前后两张房门,奇怪的是门仍旧是闩着的。这时他看到饭桌上,菜刀下面压着一叠钞票,至少也有一万块钱,这是再也明白不过了的事情。不难推测:那个叫做“意大利”的人很在乎他们的存在。
老何打算收拾一下房间,然后叫醒儿子,一起到老汤店里吃面。但老何拿起扫把,还没有扫出一张床的位置来,顿觉胸腹疼痛,顷间全身酥软,大汗淋漓,没有一点力气,他忙摸到床上,躺了下来。
老何再次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的师傅寅斋公叫他到大红山阴山寺去,老何对师傅说他有伤在身,恐怕走不到大红山了,师傅说能走到。老何还想和师傅多说一会儿话,但师傅已飘然而去,这样他就从梦中醒过来了。就从这一刻起,老何满脑子便被大红山的一切给占据了,他熟悉的大红山的山峦、溪水、树木、岩头以及古老而残缺的阴山寺,一一生动地浮现在眼前,一股热气就袭上了丹田,慢慢地向上升腾,他猛地感到有力气了,爬起来试走了几步,果然有了脚力。他毫不怀疑,这便是师傅的召唤,便是师傅赐予他的力量,他应尽快把梦幻变成现实,他的想法就非常坚定了:立即上山。
他坚决地推醒了儿子。对儿子说:我要上大红山。
何半音听此言,吃惊不小,忙问:爸你不是说梦话吧。
老何:正是梦话。你外公托了个梦给我,叫我上大红山。
那我去请劳力,找一顶轿子,我可背你不起。
不用,我能走,你外公说我能走。
爸你还是在说梦话,你可伤得不轻。
儿子,我不是在说胡话,我现在就想走,我真的能走。
老何不再说什么,便开始收拾东西。见父亲确实不像是糊涂了,半音也赶紧爬起来,做再一次长途跋涉的准备。他晓得父亲的性情,说干什么,是一定要干的。
父子俩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就出发了,他们要去赶开往十八里镇的班车。天还很早,流星巷大多数人家还关着门在睡懒觉。老汤面馆的屋顶上开始冒热气了,但店门还没有打开。路过老汤那里时,儿子问是不是要告诉一下老汤,还有于政委和刘县长他们,老何说不必了,自己的事,不必告诉别人,莫给别人添麻烦。
当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