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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画虫儿-第11部分

小说: 画虫儿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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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门桥一带的古玩铺和古玩摊儿一直延续到“文革”前。冯子才之所以带冯爷逛这种地方,是为了让他开开眼,知道什么是假画儿。当然每次来,冯子才也不空着手回去,他买“后门捯儿”的目的,是教冯爷如何鉴别它。
  您想冯爷从小就接受冯子才这么精心的调教,加上他自己的痴迷,眼力错得了吗?到“文革”前,他十三四岁的时候,给他一幅画儿,他不但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而且也能分辨出真伪来。当然作伪高手的赝品画儿,有时候他也会打眼。不过,跟同龄人相比,他可就显山露水了。
  冯爷后来常跟人说,他玩书画吃的是“童子功”,这话真是没有一点儿水分。

  第九章

  冯家跟钱家虽说住在一条胡同,但冯子卿和钱颢之间,相互往来很少。两个人的地位身份和性格气质明显不同。钱颢是银行的高级职员,受过高等教育,平时出 门总是西服革履,气宇轩昂的,而冯子卿是没正经职业的“散仙”,无春夏秋冬,永远穿着中式的扣襟衣服,足蹬千层底布鞋,平时出门遛早儿,左手拎着鸟笼子, 右手揉着山核桃,一副神态安然的散漫劲儿。外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两路人。
  都住一条胡同,常有碰头撞脸的时候,但充其量俩人不过相互点个头儿。冯子卿的礼数大一些,点头儿之后,跟着道一声:“吃了吗您?”北京人管这叫“点首之交”。

不过,两家的孩子到是比大人走得更近一些,冯爷的二哥跟钱颢的二少爷钱大江是小学同班同学,中学也考进了同一所学校。冯爷的二姐跟钱大江的二姐又是中学同 学。钱大江小时候长得很清秀,单眼皮,大眼睛,高鼻梁儿,梳着小分头,白白净净的,有几分奶油小生的劲儿。不过,说来也怪,他出身书香门第,家教很严,也 不淘气,却在念书上让老家儿着了急。
  其实钱大江的脑子不笨,可是犯轴,用老北京话说叫揿头拍子。这话怎么讲呢?揿头就是脑袋朝下,向低处找东西的头部动作,加上“拍子”这个词儿,就是只 顾自己,不懂人情世故的意思。搁到大江这儿,就是他在学习的时候,总按照自己的认识理解,不管老师怎么教,甚至连书上是怎么说的,他也不管。地理老师讲地 球围着太阳转,他却认为老师是胡说,明明人们看到天上的太阳从东边出来,西边落下去,是它围着地球转,怎么说地球围着它转?语文老师讲,《三字经》里有句 话:“逞干戈,尚游说,”的“说”读“睡”。他急了,说老师教错了。明明“说”,是说话的“说”嘛,怎么会念“睡”呢?有时他还好逞能,在课堂上跟老师顶 牛玩儿。您说这样的学生,老师怎么能教得了他? 
  平时上课顶牛,老师拿他当小孩儿,也不跟他一般见识,一到考试,他可就抓了瞎,五门功课有三门六十多分,两门不及格。冯爷的二哥功课好,又是班长,一到这时候,班主任便让他给大江开小灶,把大江叫到家里,帮着温习功课,补考过关。
  从四年级到六年级,大江没蹲过班12 ,应该说是二哥的功劳。但是大江并不念二哥的好儿。后来他当了工农兵学员,上了大学,在胡同里见到二哥,胸脯一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再后来,他当了大 学教授,提起当年上小学的事儿,居然说:“那会儿,我就开始给老师挑错儿,我们班长姓冯,功课跟不上,我经常给他补习功课,没有我,他上不了中学。” 
  唉,真是人嘴两张皮,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煤球儿成了元宵。您说对这路人有脾气吗? 
  钱大江的功课跟不上趟儿,经常上冯家找二哥补作业。有一次,碰到一道分数数学题,二哥给他讲了半天,他也没明白,二哥给他打了个比方说:“一个馒头三 个人吃,跟两个馒头六个人吃,一样不一样呀?”大江脑子正拌着蒜呢,一听这个,又掰不开镊子了,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一仰脑袋:“当然不一样了,六个人吃 跟三个人吃,能一样吗?”二哥问:“哪个数大呀?”大江回答:“当然六个人吃的那个馒头了!” 
  正好冯爷在旁边听着,忍不住笑了,说道:“你呀,白数了!”大江一梗脖子说:“白薯?你说谁呢?谁是白薯呀?”冯爷道:“谁是白薯?我看只有‘白薯’才说自己不是白薯!一个馒头三个人吃跟两个馒头六个人吃不是一样嘛!” 
  北京人管没本事的人戏称“白薯”。冯爷一不留神,给大江起了外号。从这儿起,再见到大江就叫他“小白薯”了,后来这个外号带到了学校,一直跟着钱大江到东北去插队。
  别瞧钱家的孩子常到冯家来玩,冯家的几个孩子却很少到钱家去串门儿,因为冯子卿给几个孩子从小就立下了不能乱串门儿的规矩。可是冯爷却把这个规矩给破了。
  那天,大哥新淘换了一只“凤头点子” 13 ,在放飞原先养的鸽子时,他一时高兴,把这只“点子”也放了出去,没想到这只“点子”认生,不跟“盘儿”。“盘儿”是玩鸽子的术语,一般家养的鸽子不单个 放飞,通常要十多只一起放,这样不至于飞丢,十只以上的鸽子放飞为一“盘儿”。鸽子养得多的主儿,有时也喜欢两“盘儿”一起放飞。
  鸽子挂着哨子,在空中翱翔,飞着飞着,两“盘儿”会相互往一块儿“裹”,看上去非常壮观。有时为了让新淘换的鸽子认“门儿”,在一“盘儿”鸽子放飞的过程中,把“生鸽子”放出去跟飞,为了怕它们不跟“盘儿”,飞丢了,所以要拿“盯竿儿”招呼它们。
  大哥平时放飞鸽子,常让冯爷在院里打“盯竿儿”,有时也打“甩子”。“甩子”也叫“迎幌儿”,就是用竹竿系一条红色或白色等显眼的色彩的布条,站在院 里或房顶上来回摇晃。通常放飞的家鸽都围着主人的住宅绕圈儿,鸽子看到“甩子”便不会飞远。同时,看到“甩子”反复晃,会明白这是主人招呼它们停飞,于是 纷纷落到房脊上。也有玩鸽子的主儿不用“甩子”,在房顶上放几块绿色的琉璃瓦作标记。鸽子落下来叫“落盘儿”。放飞的鸽子“落”了“盘儿”,主人心里才踏 实。
  北京人玩鸽子喜欢“撞盘儿”和“裹盘儿”,看见天上有只单飞的鸽子,撒出一“盘儿”去,把它“裹”下来,叫“裹盘儿”。“撞盘儿”就更有意思了,比如 一个玩鸽子的主儿看见天上飞着一“盘儿”鸽子,心里犯痒痒,随后也撒出去一“盘儿”,让它们在空中相互“裹”,这就叫“撞盘儿”。“撞盘儿”主要是看谁的 “盘儿”里鸽子多,记性好,耐力强。通常以鸽子多的“盘儿”把鸽子少的“裹”进来,最后在自家的房顶上“落盘儿”。
当然北京人玩鸽子也有规矩,一般把别人的鸽子“裹”到自己的“盘儿”里,事后要如数奉还。当然也有看见“裹”进来的鸽子品种好,舍不得还,自己眯起来的时候,双方为争这只鸽子这就要动手了。所以过去老北京人也把鸽子叫做“斗气虫儿”。为只鸽子拿刀动杖的事儿时有发生。
  冯爷的大哥是远近闻名的“老泡儿”,不会为一只鸽子跟人动手,当然,别人要是“裹”了他的鸽子也不敢招惹他,会主动还给这位爷。不过,玩鸽子的主儿,鸽子被别人给“裹”了去,是栽面儿的事。
  那只“点子”离了“盘儿”,不知是谁又撒出一“盘儿”来,眼看这只飞丢了的“点子”,要让别人那“盘儿”给“裹”了去,大哥赶紧让冯爷打“甩子”。这 只“点子”见了“甩子”,落了下来,可没飞回自家的鸽棚里,却落到了别的院的房上。大哥回过身对冯爷说:“去把它捉回来。” 
  “行!哥,你等着!”冯爷说着,便步拧腰,顺着院墙上了房。
  北京的胡同通常都是院挨着院,房连着房。从这个院上房,能走到另一个院。冯爷仗着腿脚灵便,三步两脚地爬到了那家的房顶。见那只“点子”站在瓦上正四 处张望,冯爷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红小豆,往房顶一撒,三逗两逗,那只“点子”走到了冯爷跟前,他一纵身,伸手捉住了它。冯爷自然得意,就在他手里攥着鸽子, 从房上往墙头跳的一刹那,脚底下的瓦松了,身子一滑,“咕咚”一下,摔了下去。
  巧的是房檐下有个瓦盆做的大鱼缸,他的身子正好落在了鱼缸里。“叭嚓”一声,鱼缸碎了,他却捡了条命。不过这下也摔得不轻,受了大惊,手一松,鸽子也飞了。
  “谁呀?这是”院子的主人闻声从正房推门出来,喊了一声。
  冯爷的“阴阳眼”左右一翻,那只大眼定睛一看,敢情是钱大江的爸爸钱颢!这时冯爷才知道原来这只鸽子落到了钱大江他们家的房上。
  “呦,是你呀!”钱颢当然认识冯爷。见他趴在地上,胳膊腿见了血,疼得直哎哟,赶紧上前把他扶起来,搀到屋里,搽药止血。
  “怎么样?用不用带你上医院?”钱颢见他摔成这样,动了怜悯之心。
  冯爷揉着屁股,咧了咧嘴:“不用,我我没事儿。” 
  钱颢看着冯爷怪模怪样的劲儿,忍不住笑了,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你这个小家伙可够经摔的,从房上掉下来愣没事儿?不会是在我面前逞能吧?” 
  冯爷腾地从椅子上坐起来,一挺胸脯说:“真没事儿,钱大爷,不信您看呀!” 
  他在原地跳了跳,哪知道他胯骨轴儿脱了臼,疼得他哎哟一声,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钱颢一看冯爷瘫在地上,一时不知所措了。三女儿小湄闻声跑过来,帮着父亲把冯爷从地上搀扶到床上。爷儿俩正合计着怎么告诉钱家的人,把他往医院送。大哥敲开了院门,进了屋。原来他让冯爷上房逮鸽子,半天不见他回来,顺着胡同,挨着院门打听到这儿。
  大哥见冯爷摔得拉了胯14,疼得直哎哟,扭过脸叫过小湄:“三丫头,麻烦你到胡同口儿的理发店,把潘二爷给请过来。” 
  “哎。”小湄答应着,转身出了门。
  潘二爷的大号叫潘来喜,从小跟他爸爸老潘头学剃头。老北京的剃头匠不光会剃头、理发、刮脸,一般的师傅还会按摩、接骨。那会儿,剃头的讲究整容行文武 不挡“十六技”。哪“十六技”?即:梳、编、剃、刮、捏、拿、捶、按、掏、剪、剔、染、接、活、舒、补。梳、编是梳发编辫儿,剃是剃头,刮是刮脸,掏是掏 耳朵,剪是剪鼻孔里的鼻毛,剔是清眼,俗称打眼,染是染头发,接是接骨,捏、拿、捶、按就是现在的按摩,活、舒、补就是舒筋活血补碎的正骨手术。
  早年间,没有专门的骨伤科医院,大医院也没有骨伤科,人们伤筋动骨,一般要找剃头匠,别说老百姓了,就是宫里的皇上磕了碰了,也找剃头的。当然,宫里 给皇上剃头的都是太监,因为一般人不能在皇上的头上动刀。给皇上剃头的地方叫“按摩处”,给他们剃头理发的剃头刀也不一样,是用两层竹片夹着刀片,只有二 分宽的刀刃露在外边,因为皇上怕死,提防剃头的太监御前行刺。老潘头的手艺就是跟宫里的“按摩处”,给皇上剃过头的太监学的。
  老潘头当年挑着剃头挑子走街串巷,在西城一带很有名。后来老潘头脑溢血死了,二爷潘来喜接了他的班。北京解放以后,街面儿上已经看不见剃头挑子了。潘 二爷最初是手里打着“唤头”下街找营生。上世纪六十年代,手艺人成立合作社,几个剃头匠带着几个徒弟凑到一起,在胡同口儿开了个小理发店。周围胡同的人除 了到这儿剃头理发,平时谁有个磕碰,伤了筋动了骨,都来找他们。当然主要是找潘二爷,他的手艺最好。
  潘二爷年轻时也玩跤,跟冯爷的大哥常穿着褡裢在垫子上摔打,俩人拜的是同一个师傅,关系非同一般。
  小湄连跑带颠儿地到了理发店,一看潘二爷正在给人刮脸,她喘着粗气说:“潘二爷,冯家的老三从房上摔下来了,在我家趴着呢。” 
“这小子,‘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怎么搞的?你让他等着,我这就过去。”潘二爷听说冯爷摔伤了筋骨,麻利地给顾客拾掇完“门脸儿”,撂下手里的家伙什儿,便紧跑慢跑地来到钱家。
  潘二爷的接骨技艺确实名不虚传,他的两只手像是探测仪,捋着冯爷的腰一摸,便找准了部位。
  “嗯,这小子的胯骨轴儿错了位。”他一边聊着,一边用手捏拿,一会儿的工夫便把骨头给接上了。他来的时候,冯爷还龇着牙咧着嘴疼得不敢动窝,他走的时候,冯爷已经能下地走道了。冯爷后来又让他捏了两回,居然该跑就跑,该跳就跳,什么事儿没有了,而且没落一点儿后遗症。
  冯爷好利落以后,跟冯子卿说:“爸,我是不是得谢谢大江他爸爸去?我把人家房上的瓦踩坏了。” 
  冯子卿点了点头说:“应该。你还把人家的瓦盆鱼缸给砸了呢。要不是人家搭救你,备不住你这会儿还在床上趴着呢。” 
  老爷子给了冯爷两块钱,让他到胡同口儿的合作社15 装了个点心匣子,拎着去看钱颢。本来冯子卿要陪着他,让他给拦住了:“爸,是我捅的娄子,还是我自个儿去吧。”冯子卿见他说了这话,便依了他。
  其实,冯爷这么做,掖着鬼心眼儿。您猜怎么着,敢情他从房上掉下来,钱颢把他搀到自己的书房,他的那双“阴阳眼”照见了墙上挂着的两幅画儿。他知道钱颢收藏书画,想借着答谢他的机会,跟钱颢聊聊书画。
  冯子卿哪儿能想到他憋着这个主意。当然,钱颢也没承想十几岁的孩子居然有这种心眼儿。他接过冯爷拿过来的点心匣子,笑道:“你爸爸的礼数真大,街里街坊的串门儿还不空着手。回去,替我谢谢你爸爸。” 
  “我爸说,还要赔您那个鱼缸呢。”冯爷说。
  “嗐,说这话,咱们两家那不是远了吗?告诉他,我还要谢谢你呢。那鱼缸我正打算扔了,换个新的呢。你呀,帮了我一个忙,把它摔了。”钱颢笑着说。
  他给冯爷削了个苹果。冯爷以前在二大爷家见过钱颢,但没说过话,今儿感觉他透着儒雅和随和。他一边吃着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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