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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画虫儿-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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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能不招眼吗? 
  巧儿他爹打巧儿他妈,巧极(急)了。冯爷陪着皮特陈到他们家这几次,都让巩老太太撞上了。其实她的住家跟冯爷的住家隔着几条胡同,她是到这儿来巡视的。
  当时,她跟冯爷走了个对脸儿,谁也没打招呼。冯爷和皮特陈走过去以后,老太太拿出了侦察员的本事,转身在后头跟上了梢儿,见冯爷跟皮特陈进了冯家的院 子,她才扭脸走了。连着看见皮特陈几次,巩老太太似乎发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原本她就憋着在冯爷身上找碴儿呢,这回可让她找到了下嘴咬人的机会。

  第十三章

  巩老太太原本没名儿,叫王巩氏,后来他丈夫老王给她起了名儿叫巩玉珍。老王是建筑工人,“文革”时当了造反派的头儿,一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风光无 限。后来老王当了“工宣队”的头儿,进驻大学,指导“教育革命”,当时工人阶级领导一切。老王在“文革”当中,最风光的一件事儿是当了代表,到中南海受到 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接见。据说跟伟大领袖握过的手一个礼拜没洗,当天晚上,巩玉珍先握了握老王的手,她的手也跟着一礼拜没洗,后来两口子的手又握过无数人 的手。当然都是根儿正苗红出身好的人,老王说这叫把领袖的温暖传给阶级兄弟。

您想老王这么风光,巩玉珍能不跟着吃香吗?她当居民革委会主任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儿。自打老太太当上了“官儿”,她可就不识闲了,胳膊上戴着红箍 儿,59432;着那双“解放脚” 23 ,一走三晃,像鸭子似的成天价儿在几条胡同转悠,监督那些“牛鬼蛇神”和出身带砟儿的人 24 的一举一动。
  本来冯爷不属于她监督的对象,虽说冯爷没有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成了社会青年,但是冯爷的出身没砟儿,尽管他平时晃晃悠悠的透着散漫,但不干出格的事儿,人们虽然看着他别扭,但也挑不出他有什么毛病来。
  巩老太太每天开会学习搞大批判,今儿批这个明儿斗那个的,从早到晚挺忙叨,最初也没把冯爷放在眼里,可是后来出的一档子茬口儿,让冯爷成了老太太的眼中钉、肉中刺。什么茬口儿呢? 
  说起来,这事儿是从钱小湄身上引起来的。小湄的相貌在胡同里的女孩儿当中,算不上有多水灵,虽说她的眉眼还算周正,皮肤也比较白净,但走在大街上,可 就显不出她的姿色来了。北京胡同里的男孩儿管长得漂亮的女孩儿叫“盘儿亮”。小湄的“盘儿”不太亮,但她的身条儿比较顺溜,腿长腰细,留着两条长辫子,走 路时体态轻盈,从背后看像是舞蹈演员。
  小湄的身条儿吸引了不少男孩儿的目光。“文革”当中爱冒坏的北京男孩儿讲究在大街上“拍婆子”。所谓“拍婆子”,不是见着漂亮姑娘就上手拍人家,而是上前跟她搭拉话,俩人对上了眼,算是“拍成了”。要是姑娘扭过脸骂你一句,或者根本不搭理你,算是“拍炸了”。
  那年冬天,小湄上西单商场买东西,回来的路上,让俩坏小子盯上了。这俩坏小子从背后看小湄穿着一件花格子小棉袄,扭动着腰肢,迈着小碎步,以为她长得 有多漂亮,在她身后一直跟着,穿了有十条胡同,眼看快到家门口了,俩人才上前去“拍”。这一“拍”,算是拍“炸”了。小湄把他俩臭骂了一顿。
  按说“拍婆子”拍炸了,没有再吃回头食儿的,何况住的都挺近。可是偏偏有一个小子觉得伤了自尊心,非要把小湄“拍”到手不可。这小子不是别人,正是巩老太太的儿子王卫东。
  从那天起,王卫东缠上了小湄,不是在胡同口儿等着上前搭拉话,就是在家门口堵着,非要跟小湄交朋友,淘米水洗脸,黏黏糊糊,弄得小湄没处躲没处藏的。
  钱颢当时正倒着霉呢,小湄知道自己出身有问题,王卫东他妈又是居民革委会主任,不敢得罪他,一时心里乱了章儿25,便去找冯爷诉苦。
  冯爷听了,顿时那双“阴阳眼”便冒了火:“行了,我教训教训这小子。” 
  几天以后,冯爷在胡同口儿撞上了王卫东。他上去二话不说,一拳头便把他的眼睛给封了,紧接着连踢带打,把王卫东的脸打成了“紫茄子”。临完,冯爷从腰里掏出一把军刺,对他说:“以后你要是再缠着钱小湄,瞧见没,我可就拿它说话了。” 
  王卫东从小就知道冯爷的厉害,让冯爷打成了“紫茄子”,一声也不敢吭,捂着脸跑回家,跟他妈诉委屈。巩老太太也憷冯爷,惹不起砂锅惹笊篱,她本想拿钱家是问,可是一听儿子说了实话,是他先追的钱小湄,她又觉得理亏,只好暂时作罢,但她哪儿咽得下这口气呀? 
  后来钱小湄和王卫东都奔了东北建设兵团,他俩都把这茬儿忘在了脑后,但巩老太太却忘不了这个茬口儿,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何况冯爷打了她的儿子。现在冯爷要卖画儿,等于撞到她的枪口上了。
  巩老太太没念过书,连自己的名儿都不会写,可是您别小看她,她玩别的不行,玩人却有一套。她一时弄不清皮特陈的身份,可单看他的相貌和做派,怎么瞧怎 么像日本人,由日本人想到了特务,她把皮特陈当成了“日本特务”。冯爷呢?是个无业人员,跟“日本特务”出来进去的,能有好事儿吗?保不齐在向日本特务出 卖情报。
  巩老太太躺在床上想了几宿,先给冯爷身上泼了一盆脏水,随后向派出所打了报告。您想巩老太太大小也是个主任呀,她的报告公安分局能不当回事儿吗?何况老太太发现的是涉外重大案情。于是公安分局便派了几个“雷子”26 盯上了冯爷。
  这天,冯爷把皮特陈和程立伟约到西单食品商场的二楼咖啡厅,商量如何验货交钱。仨人正说着呢,进来五六个便衣警察。当场把这三个人给摁住了。皮特陈不 知道怎么回事儿,但他是香港人,知道遇上了警察不能反抗,便乖乖儿地束手就擒。程立伟也机灵,知道“雷子”没逮着实物,只要咬紧牙关,不会把他怎么着。
  只有冯爷火气大,爷劲来了。警察过去揪他的时候,抄起桌上的热咖啡朝一个警察的脸砸过去,紧接着飞起一脚又踢倒了一个。三四个警察向他扑来,他一下把 桌子给掀了,抄起一把椅子跟警察打起来。俗话说好拳难敌众手,何况便衣警察也是经过训练的,多少有点功夫。您想四五个人还打不过冯爷吗?没过几招儿,冯爷 便被摁倒在地,一个“便衣”给他戴上了“手棒子” 27 ,“你们凭什么逮人?爷爷我就是不服!”冯爷破口大骂,被押上了警车。
  您想冯爷这种性情,进了班房能有好果子吃吗?他不停地大声喊冤;“爷爷我一没反对党,二没打砸抢,三没‘前科’,你们凭哪一条抓我?”他的那双“阴阳眼”能蹿出小火苗。
后来,有个姓孙的警察偷着对他说:“兄弟,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知道你现在待的是什么地方吗?老百姓管这儿叫‘局子’,实际上他是无产阶级专政机关。您已经被专政了,知道吗?” 
  “我凭什么被专政?”冯爷反问道。
  姓孙的警察告诉他:“有人举报你跟特务有勾结,我想这准是诬告,你听我的,别跟他们较劲,跟他们扭着来,有你什么好?只能身体受委屈。你先别言声,什 么也不说,说你是特务,他们得取证,找不出证据来,他们也不会把你怎么着。你忘了那句老话:不怕红脸关公,就怕抿嘴菩萨。你在这儿就只当自己是哑巴了,明 白吗?” 
  原来这位姓孙的警察跟冯爷的大哥是朋友,算冯爷有运气,碰上好人了。冯爷听他这么一说,爷劲才收敛一些,当然他从老孙这儿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进来。准是有人看见了他和皮特陈在一块儿,误把皮特陈当特务了。
  他琢磨了两天,觉得老孙说得有道理。再过堂,他什么话也不说,真当了“抿嘴菩萨”。
  老孙挺够意思,叮告他沉住了气,上边对这个案子很重视,很快就会有结论。当然在处理冯爷这个案子时,老孙也在暗中使了劲儿。
  冯爷“进来” 28 以后,公安部门把他当成了大案,可是一调查才知道巩老太太是谎报军情,哪儿有什么“日本特务”呀?皮特陈不过是一个香港商人,他跟冯爷的交往也不过是倒腾 字画,量刑的话,充其量不过是投机倒把,走私文物,算不上大罪。何况他们并没有成交,量刑的话,也找不着依据。皮特陈亮出了自己的证件,又经过他舅舅杜之 舟的说明,在班房里蹲了两天,就放了出去。程立伟进来之后,只说他认识冯爷和皮特陈,他们交易什么,他一概不知道。分局的人本来想再从他的嘴里抠出点新情 况,但程立伟的父亲是大使馆的厨师,托人给分局领导打了几个电话。分局看程立伟没有“前科”,又在他身上找不到犯罪的证据,也把他放了。只有冯爷,因为捕 他的时候,打伤了两个警察,而且又是“主犯”,所以给留下了。
  巩老太太让专政机关虚惊一场,但是一个没文化的街道老太太报的信儿,公安分局也不会拿她怎么着。由于老孙暗中帮助,说了不少好话,本来分局打算收收冯爷的野性,判两年“劳教”就算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钱大江会落井下石,一下又把冯爷的案子弄复杂了。
  俗话说,一家出事伤脑筋,四邻不安咬舌根。冯爷进了“局子”,在胡同里大小也算是个新闻,自然会引起人们的猜测和议论。当时钱大江已从东北回到北京, 正在上大学,平时住校,礼拜天回家,得知冯爷被抓起来了,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拍了巴掌。北京人管这种幸灾乐祸叫称愿。钱大江的父亲跟冯爷走得那么近, 把亲儿子钱大江给闪到一边儿。您想他能不忌恨冯爷吗? 
  错来,您称愿就称愿吧,人都掉井里了,您不去捞,偷着乐去吧,就别往井里扔石头了。不行,钱大江觉得称愿不是如愿,不往井里扔块石头,他不解气。
  这块石头正砸到了冯爷的脑瓜儿顶上。冯爷进去以后,钱大江一打听,敢情是因为他倒卖字画儿。钱大江心里琢磨,冯爷哪儿来的字画儿?他一天到晚老上钱家来,老爷子的藏画儿那么多,是不是他偷了老爷子的画儿转手给卖了? 
  钱大江是“气迷心”,越琢磨,冯爷越可疑,越可疑越想往井里扔石头,到最后弄得他手心直痒痒。他动笔给公安机关写了封举报信,说冯爷一贯道德败坏,思想品质恶劣,利用“文革”,偷走了钱家大量书画,进行非法买卖,投机倒把等等。
  光写信还不行,他还玩了一手绝的,这封信是以钱颢的名义写的,署的是钱颢和他的名字,为了证明这封信的真实性,他偷着盖上了钱颢的图章。
  正是这封信把冯爷给害了,公安分局接到这封信以后,又去街道居民革委会调查,接待警察的恰恰又是巩老太太。您想她能说冯爷好话吗? 
  巩老太太又把冯爷打他儿子的旧账翻了出来,添油加醋,给冯爷“炒”了两盘“好菜”:流氓成性,经常打架斗殴,危害社会治安。正赶上当时京城开展巩固“ 文革”成果,严厉打击反革命分子和危害社会治安的坏分子行动。冯爷成了“活靶子”,偷窃、打架斗殴、投机倒把、流氓成性,再加上捕他的时候,打警察,骂警 察。对抗无产阶级专政,这几条“罪状”捏鼓到一块儿,您说还不够他喝一壶的 29 ?到这份儿上,别说是老孙了,就是孙悟空来了,也救不了冯爷了。
  “严打”嘛,当然得雷厉风行,速战速决。分局很快就在西单体育场召开了批斗和宣判大会,冯爷跟二十多个“现行反革命”和“坏分子”一起戴着手铐脚镣, 被押上了审判台。挨着个儿地批判一顿以后,当场宣判结果,冯爷被判了十五年大刑。转过天,这些犯人就被押上火车,发配到千里之外的新疆劳改农场了。
  说起来,冯爷真够冤的,可“十年内乱”当中,像他这样的冤案冤情实在太多了,跟那些迫害致死的人比起来,冯爷还算“幸运”的呢,起码他的命没丢了呀。
  不过,他的命保住了,另外两条命却搭进去了。谁呢? 
  一位是冯爷的老父亲冯子卿,冯爷发配到新疆不久,老爷子觉得儿子冤枉,咽不下这口窝囊气,一口痰没上来,脑溢血“走”了。
  另一位是那位“酒腻子”福大爷。自打冯爷进了“局子”,福大爷觉得自己住的那个小屋塌下半边天去。冯爷在的时候,他不觉得孤单。他每天喝够了酒,唱够了戏,或者醉卧街头,都是冯爷搀着他回家。在他的小屋,爷儿俩能心碰心地聊会儿天儿。
每到这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憋闷的心缝儿打开了,心里亮堂了,因为在这冷漠的世界上,他孤独,他寂寞,他被人看不起,他被人取乐儿,但还有这么一个人在关心着他,给他冰冷的心带来一丝暖意,让他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他是多么需要冯爷呀! 
  但是冯爷坐了大牢,而且是不明不白地进去的。他不知道冯爷被关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冯爷能不能活着出来,自己还能不能再看见他。他想去救冯爷,却又觉得自己很渺小,无能为力。
  看不见冯爷了,再喝醉了酒,没人搀福大爷回家了,他苦闷的时候,没人陪着聊天了,他觉得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天黑沉沉的,见不着一点儿亮光了。
  亮光在哪儿呢?见不着冯爷,他只能找“酒爷”了。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一醉解千愁。但是酒消不了他的愁,只能更让他添愁。他每天喝得酩酊大醉,时常醉卧街头,但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苦闷,照样拿他取乐儿,拿他当猴儿耍。
  在酒醉中,他经常恍恍惚惚地看到冯爷坐在他身边。冯爷的那双“阴阳眼”变了,变得温柔了,变得随和了。冯爷拉着他的手,跟他说着体己的话,他觉得心里 涌起一股暖流,让他感受到一种幸福的快意。他轻轻地摸着冯爷的头,叫他:“呕欠,这傻老爷们儿!”可是当他酒醒了,明白过味儿来,去找冯爷的影子时,他的 心又凉了。
  冯爷入狱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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