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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小城风云-第12部分

小说: 小城风云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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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人没胖。”

“是啊,你没胖。左翼的、布尔什维克式的、尿床的共党同情分子总是干瘦的。”

杰弗里大笑。“我已经二十年没听到这些好听的话了。”

“那么你是来对了地方,准赤色分子。”

他们俩都笑了,这时两人才想起来拥抱一下。杰弗里说:“你看上去气色不错,基思。”

“谢谢。我们去弄点啤酒来。”

他们走进厨房,把啤酒装进一个手提小冰箱里,然后把它拎到门廊上。两人坐在摇椅里,一边观雨一边喝啤酒,各人想着自己的心事。最后,杰弗里开口道:“这些年的时光都跑到哪里去了,基思?我这话是不是老生常谈啊?”

“嗯,是老生常谈,但又不是。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们俩都太清楚时光跑到哪里去了。”

“说的是。嗳,我当初抨击你的那些话太激烈了一点。”

“我们的话都太激烈了一点。”基思回答道,“当时我们年轻,充满激情和信仰。我们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

“我们知道个鬼。”杰弗里说,又打开一罐啤酒。他接着说:“我当时认为你是中学和博灵格林州立大学里唯一跟我差不多聪明的人。”

“事实上更聪明一些。”

“不管怎么说,那就是我看到你愚不可及时会这样生气的原因。”

“我也不明白像你这样一个聪明的家伙会接受激进派的全套鬼话,却不动脑子。”

“我没有全盘接受,基思,但我进行了宣传。”

“可怕。我看见整个国家到处都有人宣传这一套。”

“没错。不过,你也没多考虑就接受了全套爱国主义的鬼话。”

“打那以后,我明白了许多。你呢?”

杰弗里点点头。“我也明白了不少。嗳,政治谈得够多的了。再谈下去我们非得打一架不可。说说你的事怎么样?你为什么要回来?”

“噢,我被解雇了。”

“在哪儿被解雇的?你还在军队里吗?”

“不。”

“那么谁解雇你的?”

“政府。”

杰弗里瞥了他一眼,两人都沉默了。

基思看着雨水滴落在田地里。坐在一个大门廊里观赏丽景别有一种滋味,他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滋味了。

杰弗里问道:“你结婚了?”

“没有。那你和那姑娘结婚没有……?就是你在高年级时搞上的那个长发拖到屁股的嬉皮士?”

“她叫盖尔。是的,我们结婚了。现在还在一起过日子。”

“真有你的。有孩子吗?”

“没有,世界人口太多了。我们在为控制人口出一份力。”

“我也是。你们住哪儿?”

“这儿。实际上,大约两年前就搬回来了。我们在博灵格林住了几年。”

“我听说了。那么后来呢?”

“噢,我们俩都获得安提阿学院的奖学金,后来又都受聘在那儿教书,直到退职。”

“我想,如果我在大学里再待上一年的话,我的脑子一定会爆掉的。”

“大学并不适合每个人,”杰弗里承认说,“政府也不适合每个人。”

“不错。”

“我说,你回来之后见过安妮吗?”

“没有。”基思又开了一罐啤酒。

杰弗里注视着他的老朋友兼老同学,基思感觉到他的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最后,杰弗里说道:“你不会还在为你们俩的事摘得神魂颠倒吧?”

“不会。”

“我碰到过她几次。我不断问她是否有你的消息,她说没有。想来真奇怪,我们大家曾经都是那么亲密……我们曾以为那段日子永远不会结束……”

“我们知道会结束的。”

杰弗里点点头说:“我曾请她开车路过时顺道来我家,同我和盖尔喝一杯,可她总是敷衍我。起初我感到很不高兴,但后来我得知一点她丈夫的情况。他是本地的警察头子——你知道吧?总之,我在‘慈善互助会’举行的一次医院募捐会上见过他们夫妻俩。安妮迷人极了,但她的纳粹丈夫却紧紧盯住她,好像他就要逮捕一名毒品贩子似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个暴君越来越生气,因为她在和男人们说话——已婚的男人,天哪,都是些医生、律师以及诸如此类的人物。她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不妥之举,而他本该为自己的贤内助应酬一屋子的人而感到兴奋——天晓得,他需要良好的公共关系,而且越多越好。总之,他抓住她的胳膊就带她离开了。就这样走了。嗳,我也许是个社会主义者、一个平等主义者,可我也是个自命不凡的人。当我看见一个有教养的、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忍受那样的粗暴对待——你去哪儿?”

“盥洗室。”

基思走进盥洗室,洗了脸。他照了照镜子。的确,他的基因好,这使他看上去与他在大学时拍的照片差别不大。相反,杰弗里却变得几乎认不出来了。不知安妮现在是什么样子了。杰弗里一定知道,但基思不打算问他。反正不管她是什么样子,对他来说都一样。他回到门廊上坐下。“你是怎么知道我回来的?”

“噢……盖尔听别人说的。谁说的记不得了。”杰弗里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她看上去很好。”

“盖尔吗?”

“安妮。”杰弗里咯咯一笑,说道,“我想怂恿你去与她重温旧情,基思,但那个狗杂种会杀了你。”他补充说,“他明白,得到她是凭运气,他不愿意失去她。”

“看来安提阿学院是平民政治家的摇篮。你在那里正合适。”

“嗯……我想是这样。我和盖尔在那里过了几年不错的日子。我们组织了抗议活动和罢工运动,还捣毁了城里的征兵站。真带劲。”

基思笑了。“好极了。我在前方屁股都要打穿了,而你们却在吓跑我的接替者。”

杰弗里也笑了。“那不过是一阵子的事。我希望当时你能跟我们在一起。老天,我们吸了那么多大麻,数量加起来足以砸死一群大象;我们跟半数的研究生和教师睡过觉;我们——”

“你的意思是你们跟别的人上过床?”

“当然。你当时在丛林里,错过了一大摊子事儿。”

“但是……嗨,我是个农家子弟……同你们在一起的那些人结过婚吗?”

“是的,可以这么说。不过,噢,当时我们不得不这样做,有多方面的原因——住房问题、福利问题,诸如此类。这样做实际上是在逃避现实——还记得这个词儿吗?但我们相信性自由。盖尔到现在还声称她创造了那句格言:‘上床,别上战场。’她说,那是一九六四年。她是在梦中获得灵感的。那也许是吸毒所致吧。”

“为这句格言得请一个版权律师了。”

“不错。总之,我们抛弃了所有中产阶级的价值观与情感,背叛了宗教、爱国主义、父母双亲以及其他的一切。”他把身体俯过来对基思说道,“大致来说,当时我们心理上不正常,可很愉快,而且我们的确相信那一套。不是全部相信,但是足够多了。我们真的痛恨那场战争,真的。”

“是啊。我也认为它不是什么好事。”

“得了吧,基思。别言不由衷了。”

“对我来说那不是政治,而只是一场哈克贝利·芬式的真枪真炮的历险而已。”

“但有人死了。”

“的确有人死了,杰弗里。我至今还在为他们悲伤。你悲伤吗?”

“不,可我本来就不希望他们去死。”他用拳头捣了一下基思的胳膊。“嗳,让我们忘了这件事吧。现在没人再关心这个了。”

“我想也是。”

他俩各人又喝了一罐啤酒,在摇椅上摇着身子。基思心想,二十年之后他们还会坐在一起,膝上盖着毯子,一边喝苹果汁,一边谈论健康和童年。生命起点与终点中间的那些年月,那些充满性爱、激情、女人、政治以及斗争的年月,将会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不清,将会被遗忘,但他希望不要这样。

基思说:“从我们斯潘塞城出来的人有多少上了博灵格林州立大学?我、你、安妮,还有一个年龄比我们大点的怪小伙子……他叫杰克,对吗?”

“对。他去了加利福尼亚州。后来再也听不到他的消息了。另外还有那个叫芭芭拉·埃文斯的姑娘,真是个大美人。她去了纽约,嫁给了一个阔佬。我在第二十次同学聚会上见过她。”

“斯潘塞中学同学聚会,还是博灵格林州立大学同学聚会?”

“博灵格林州立大学。我从不去参加中学同学聚会。你呢?”

“不去。”

“我们今年夏天刚错过一次中学同学聚会。我说,明年你要去参加的话,我也去。”

“你可以去。”

杰弗里继续说道:“我们中学里还有一个人上了博灵格林州立大学。杰德·鲍威尔,比我们小两岁。记得他吗?”

“当然记得。城里那家廉价杂货店就是他父母开的。他现在情况怎样?”

“他在越南战场上头部受了伤。他回到这儿,过了几年受罪的日子,后来死了。我父母与他父母是近邻。我和盖尔去参加了他的葬礼,散发反战宣传品。干了件蠢事。”

“也许吧。”

“你是喝得飘飘然了,还是醉了?”

“都有点。”

“我也是。”杰弗里说道。

他俩坐了一会儿,谈到了家庭,又谈了一点斯潘塞城和博灵格林的往事。他俩叙述各自的见闻,回忆老朋友,一点一点地消磨时间。

此刻天渐渐黑了,雨还在下个不停。基思说:“我认识的每个人差不多都在这个门廊上坐过。”

“你知道,基思,我们还没老,可我觉得我们已经被鬼魂包围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许我们不该回到这儿来,杰弗里。你为什么要回来?”

“不知道。这儿生活比安提阿便宜。我们经济上不宽裕。我们在培养小激进派分子的狂热中竟然忘了钱的问题。”他笑了。“我原该买些国防部的股票。”

“眼下这投资可不理想。你有工作吗?”

“辅导中学生。盖尔也是。她还在市议会担任议员,每年有一点补贴。”

“不哄我?谁会昏了头投准赤色分子的票?”

“她的竞选对手在男厕所里搞鸡奸被人抓住了。”

基思微微一笑。“斯潘塞城的人真会选。”

“是啊。到十一月份她就要卸任了,巴克斯特在她背后捣了鬼。”

“我并不觉得奇怪。”

“嗨,当心这家伙,基思。他很危险。”

“我遵纪守法。”

“那没有用,我的朋友。这个家伙很恶劣。”

“那就行动起来对付他。”

“我们正在想办法。”

“想办法?你不是曾经想办法推翻美国政府吗?”

“那要容易些。”他大笑。“此一时,彼一时嘛。”

一只只飞蛾扑向房子的纱窗,他们坐的摇椅嘎吱作响。基思打开了最后两罐啤酒,递给杰弗里一罐。“我不明白你们俩为什么要辞去舒服的教师工作。”

“这个……事情变得怪了。”

“什么变得怪了?”

“一切事情。盖尔教社会学,我教马克思、恩格斯以及其他欧洲自种男人的理论。这些人早已作古了。你知道,我坐在我的象牙塔中,看不到现实世界里正在发生的事。共产主义的崩溃可以说让我感到意外。”

“我有同感。不过,我干的工作让我不需惊奇。”

“是吗?你是间谍之类?”

“接着说你的吧。你们的英雄是些泥足巨人。那么后来呢?”

他笑了。“是呀,因此我不知道是否应该重写我的讲义,或是重新考虑我的生活方式。”

“我听着呢。”

“总之,我的课来听的人不多。尽管我一度处于社会思潮的前锋,我却发现自己在殿后了。天哪,我甚至不能再和女人上床了。我的意思是,对那些女大学生来说我可能太老了,然而……这不仅仅是由于身体上的原因,更多的是由于思想上的原因。你知道吗?另外,现在校方制定了一些校规,关于性行为的校规,有整整好几页……上帝呀,校规上规定每一步你都得先问一下对方——我可以解开你的衬衫吗?我可以解开你的乳罩吗?我可以摸你的乳房吗?”他噗嗤一笑。“不开玩笑。你能想象我们做大学生时是怎样的吗?老天,我们兴致一来就上床了。哦,你没有。但是……总之,盖尔也有一点落伍了。本来可能选她课的学生都选了女权主义研究、美国黑人历史、美洲印第安人哲学、新时代资本主义等这类课程。没有人再选正统的社会学课程了。她感到……有点失落。上帝啊,这个国家变了,还是怎么了?”

“安提阿学院也许并不代表整个国家,杰弗里。”

“我也这样想。不过,天啊,对一个老革命家来说,没有什么比跟不上社会发展更悲哀的了。革命总是吃掉自己人。我在三十年前就明白这点了。我只是没预料到自己这么快就被赶出政治舞台。”

“他们把你解雇了?”

“不,他们不那样干。我和盖尔有一天早上醒来做出了这个决定。我们是出于原则才辞职的。真蠢。”

“不,真聪明。很好。我就不能说自己的做法聪明,我真希望当初采取你们的做法。但是我后来还是被解雇了。”

“为什么?裁减人员?”

“不错。胜利的代价竟是失业。这真是一种讽刺。”

“是啊,嗯,但你赢了。现在我不能再盼望在地球上建立一个社会主义的天堂了。”他喝完手中的啤酒,把空罐捏扁。“政治是个坏东西,政治分裂人民。”

“我告诉过你这一点。”基思坐在那里沉默了片刻,思考着杰弗里说的话。他和这位孩提时代的朋友走上了不同的生活道路,选择了不同的信仰,到大学四年级时明显没有共同之处了。实际上,他俩还是有不少共同之处的,只是双方都不知道而已。

他俩小时候就在一起,在一个学校的操场上玩耍,同一天上了同一所大学。各人都认为自己是个诚实的人,或许还是个理想主义者;各人都相信自己在为人类鞠躬尽瘁。他俩在不同的阵营里服役,其他人则无动于衷。结果他俩被不同的系统欺骗了、利用了、伤害了。现在这两个斯潘塞城的老青年又回到这里,一块儿坐在门廊上喝啤酒。基思对杰弗里说:“我们俩都被留在历史的垃圾堆里了,我的朋友。我们都打输了战争,成了无用的遗物。”

杰弗里点点头。“是呀。那么今后的三十年我们能不犯错误吗?”

“也许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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