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情使馆-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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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玩笑,耐德,你看这摊了满满一桌。”
“你看看我这里有多满。”他故作姿态地拍了拍那瘪得出奇的肚子,好像它腆出许多似的。
她将两张煎饼倒入平底锅,听着它们在熔化的黄油里噼啪作响。“一个像你这样连续长时间工作的男人,早餐应该尽量吃饱吃好。”
耐德摇摇头,细心地将一片最小的咸肉放在一块最小的三角形吐司上。“我彻底戒了烟,整整一年手里没握过网球拍,一星期只长跑一两次。我整天坐在办公桌前,失去了自由,勒维妮。”
她脑袋一偏,情不自禁地模仿起谁说话的腔调:“世间万物似乎都在变化。”她把嗓音压得极低。“不看比分牌,你就不会了解运动员的实力。”
“这是我们这一行的特有规律。”
“说到你们这一行,”她抄起两张煎饼,“听说罗伊斯·科耐尔今晚要举行盛大宴会?”
耐德皱了皱眉。“今晚?没有的事。只不过是一般的例行招待。”
她关掉平底锅下的火焰。“你喜欢罗伊斯·科耐尔吗?说实话?”
耐德津津有味地咀嚼吐司咸肉,满口的食物帮他回避了这个他不愿涉及的话题。他随即呷了口咖啡,不加糖的清咖啡。他凝视着黑幽幽的杯底一声不吭。
勒维妮叹了口气。“真想我们的几个姑娘。”声音听上去软和了许多。
耐德猛抬起头,恍若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他看了看勒维妮。“我也是,她们几时回来,9月初?”
不会回来了,勒维妮在心里悄然作答。只要我不改变主意,就绝不会让几个姑娘离开我父母为她们营造的小巧舒适的安乐窝。她仔细端详耐德的脸庞,认为自己为故意与丈夫作对而心生愧疚,是一种有趣而又奇妙的感觉。这家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人能够回避问题,我们两人都可以玩这种默然对峙的游戏。
“我想念她们。”勒维妮打破了沉默。“因为她们围坐在这里吃早餐时,你总是很乐意说话,”
“是这样吗?”
她看见丈夫眼中隐隐闪出一星兴趣的火花,旋又熄灭,只因他又重新开始凝神苦思那个刚才一直在困扰他的问题。他走到冰箱前,这只对于仅剩他们两人的家显得过大的双门冰箱。他毫不迟疑地拉开门,取出桔汁再关上门。勒维妮看着他轻松地倒出一小杯桔子汁喝着。“这只白色大箱子里原来没鬼呀?”她笑眯眯地和丈夫逗趣。
他不高兴地瞥了对方一眼。“你撞见过鬼的,呃?”
“自从在波恩出事以来,你看见冰箱就总是疑神疑鬼的。一年多了。”
他把杯子放进洗涤槽,往里面放水,接着看看表。“你……没对任何人说过吧?”
“为什么要说呢?好让他们把这事写入你的档案?”
他点点头,还是没有看她,还是没有和她一起坐在桌边。她叉起煎饼送进自己的盘子,搁上两小块黄油,浇上一些枫糖浆。“你肯定不想来点?”
他转过身才听懂她的意思。“闻着挺不错,可我不想吃。”他又看看表。“这表是露·安给我买的。手上没表还真不习惯。”
“最好先坐下来。”她劝丈夫。“莫·夏蒙从不迟到,可也从不提前。说真的,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是一个一流的谍报军官。”
耐德紧锁双眉,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椅子,仿佛在仔细掂量自己一生中的一项重大决定。他终于叉起盘中最小的那片咸肉,松鼠啃松果般地一口口慢慢咬着。
“耐德。”
“唔。”
“夏蒙昨天提到什么‘高度警惕的状态’,我看那纯粹是咬文嚼字的官腔,言下之意是‘没有时间帮助生命安全遭到恐怖分子威胁的特工人员的妻子’,那盘录像带要不是我给逼急了以接近命令的口气硬让夏蒙来取,说不定现在还搁在这儿呢。这就是你们所说的‘高度警惕’?还有恐怖分子,下回我再碰上该咋办?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你老婆弄不好就会遭到别人暗算?下一回,哪个狗杂种也许会把子弹射进我胸口,难道这还不足以让你‘高度警惕’吗,耐德?”
耐德犹自细嚼慢咽,直到整片咸肉落肚,抬头朝她强颜作笑:“冷静点,维妮。昨天的事真对不住,我昨晚已经向你认真道过歉了。”
“可是没有任何解释。”
他叹了口气,又想看看手上那只数字显示式电子表,转念止住了。“我想,”他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搀杂任何个人情绪,“你刚才说了一通,看来确有必要让你了解一点我们对付那帮嗜杀成性的恐怖分子的情况啰?不过你得消消火,听我解释。”
他三言两语简要介绍了潘多娜·福尔默筹划的花园酒会,没有提及他就温菲尔德官邸的防务准备采取的任何措施。勒维妮开始用叉尖在馅饼上切出一块块楔形,却没吃一口。“我们也受到了邀请?”
“当然。不过恕我不能与你携手同入会场。我无法陪你。”
“这会引起什么变化吗?”
“什么意思?”
“没有你陪伴,这本身是否会引起一种变化?”
她推开面前的餐盘。“你原来准备什么时候说,我们将参加花园酒会?拖到最后一天晚上?”
“现在让你知道了,”耐德怒形于色,声音里也带着火气,“你总可以慢慢蓄积勇气,以对付这场可能发生的惨祸!”
勒维妮点点头。“妻子都是这样。特别是遭到遗弃的妻子,特别是当这种遗弃被巧妙掩饰的时候。住在家里,同睡一张床,可是人压根就不在家里!”她怒气冲冲地发泄了一通。
“够了。”他不加掩饰地看看手表。“我到外面去等夏蒙。他是一个年轻脆弱的单身汉。最好不要破坏他对婚姻幸福的幻想。”
“可是我的呢?”
“你的什么?”
勒维妮觉得感情的苦涩波涛正在心中汹涌起伏。她从来没有打算挑起这种争执,这不符合她的性格。这种争执多少带点唠唠叨叨胡搅蛮缠的味道。科利考斯基将军的女儿从不喜欢哭鼻子。哭哭啼啼是弱者的表现。
“我对婚姻幸福的幻想。”她脱口而出。“你知道我——”她截断了要说的话。
这其实不关耐德的事——他对此事表现出的超然冷漠也清楚他说明了这一点——她偷偷做节育手术使自己不能生孩子的事。这是违拗上帝意旨,背弃自己结婚誓言的罪孽,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事实证明采取这种措施,不让他们夫妻二人为过多的孩子所累的做法似乎是正确的。她不再每星期日都去教堂,有一年多没领圣餐了。可她依然记得十年前她向神父忏悔自己做了输卵管结扎时他说的话。十年来,神父的话时时在她耳边萦回。最后她终于意识到这不过是他信口编造的两句漂亮话而已。不过她又觉得神父对于类似的忏悔早已耳熟能详,大概能作出恰当得体的回答。
“你心灵上的一个沉重负担,”他说,“不过你已经把它带给一个生来就得承受负担的人。你应该求助于上帝,心须在大斋节期间参加连续九天的祈祷式。”
“而且以后每年。”勒维妮脱口而出。
耐德茫然地看着她:“对不起,请再说一遍。”
“耐德,你现在和英国人没什么两样了。连美国腔也不那么地道了。‘对不起,请再说一遍。’他们对你们所有人,最优秀的人潜移默化,把你们调教成唯唯诺诺的稀泥软蛋。”
“维妮,瞧你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还不是因为我整天被你孤零零地撇在家里?”
“这话什么意思?”
“我庆幸自己能想到这个原因。孤零零地撇在家里。昨天早上看着你离家出门时,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你总是在离开我,耐德。就算你终于回到家里,没有出门,可实际效果——对我来说——总是一样的。我是一个被撇在一边的人。你能听出我这话的意思吗?”
“连你说话时耸人听闻的声调我也能听出来。”他看看钟。“我难道出门上班前,只能听你这样喋喋不休地抱怨?你准备了这么多吃的,就是为了让我昏头昏脑……?”
“哦,对不起。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忙碌半天弄了这么多吃的。准是心里寂寞、想念女儿的缘故。”她用叉子拨弄切开的煎饼。“也许你手下的那个黎巴嫩小伙子喜欢吃煎饼?”
门铃响了。“他来了。”勒维妮听出他如释重负的语气,不禁眼前一阵迷离恍惚。科里考斯基将军的独生女不作兴哭。不会无病呻吟,唠叨不休,欲哭无泪。
于是,这位科里考斯基将军的独生女抢在丈夫面前走到门口,邀请莫·夏蒙进屋。“坐五分钟喝杯咖啡,上尉。”
肤色黝黑、身材瘦削的年轻人满脸含笑。“是个好主意,上尉。”
勒维妮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薄棉睡衣胸口露得太多,低头仔细理了理。“你怎么知道我的军衔?”
“我们无所不知。”夏蒙以神秘而又讥诮的日吻作答。“早上好,耐德。”
“我们走。”
夏蒙迟疑地收回朝飘出咖啡香气的厨房跨出的一步。“我们事情很急吗?”
“没有不急的时候。”耐德厉声说着,大步擦过他身边走向前门。
“抱歉,没让你喝成咖啡。”勒维妮说。
“我更对不住你。”夏蒙告诉她。
“别给任何人开门。”耐德走出门外,回身叮嘱。
“你给我下命令,”勒维妮挪揄道,“可这管用吗?”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夏蒙说着,一双黑眼睛忽闪忽闪,流露出几分同情。“有事打电话,我们就在附近。千万别逞能。”
“跑步——走,上尉。”她挥臂做了个嗖的一声跑步向前的手势。
她在桌边落座,听着福特·菲埃斯特车起动的声音。慢慢将煎饼切成更小的楔形块。
当那个日后登基成为维多利亚女王的小姑娘刚刚住进伦敦的肯辛顿时,这里还是乡村,一条连接全国南北的马车道旁四散分布着一些村庄和产量不高的农场。
当年维多利亚女王也许提到过的,今天麦克斯·格雷夫斯居住的这个街区在史书上没有任何记载。肯辛顿的大街上矗立着一家风格古朴的旅馆,正门朝向维多利亚女王儿时嘻耍的花园,如果她小时候确曾在什么地方戏耍过。麦克斯·格雷夫斯在这家旅馆租了一个小型套间——这于一位身居异域的单身汉甚为相宜——每月向华盛顿的美国司法部寄去几张账单。
星期二早晨8时,他走出旅馆前厅,顾不得在停车门廊上逗留片刻,偷听那些来伦敦的美国同胞之间妙趣横生的交谈。
他脚步匆匆,心里七上八下。按照大使馆的权势等级制度,作为简·威尔所辖部门的一名联邦调查局特工,他和其他人一样,除了在每天上午10时举行的会议上见到罗伊斯·科耐尔这位大使副手以外,几乎不可能指望与他私下晤谈。因此,当昨晚罗伊斯打电话让麦克斯今早和他一起坐车来使馆时,他隐隐觉得命运之星已经在自己的头顶闪耀。
一名联邦调查局特工每天所从事的,大多是些枯燥乏味的工作,这与连环漫画册上表现的截然不同。罗伊斯将坐在自己的专车上和他谈话,也许会把一项非同寻常的工作交给他完成。
他迈开大步沿维多利亚大街南行,不一会拐入一个岔路口,这里汇集着几条纵横交错、不容任何车辆通行的死胡同和单行道。他往西转弯,正好看见罗伊斯那辆短尾黑色卡迪拉克停在一幢暗黄色大楼宽敞的入口台阶前。大楼上挂着一块毫不起眼的牌子,上写“科林斯宅邸。”
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服务人员,只供一人使用。罗伊斯在里面准很快活,正如他在狭窄的旅馆套间也照样觉得舒适自在。麦克斯站在车旁,朝司机点点头,其实他们以前从未见过面。瞬时之后,麦克斯开始对着深色车窗玻璃审视自己的衣着打扮,尽量使自己从头到脚无懈可击。大多数人会见罗伊斯时,一般都十分留意自己的外表。
麦克斯脸上现出萎靡不振,无力担当大任的样子。第一印象决定一切,不是吗?他在政界好歹混了几年,不会对个人仪表的重要性全然无知。他看见车窗里出现了一张下颌呈方形的脸,心里颇觉宽慰。也许,他还是觉得不够踏实,不过像世上其他人,或者像其中的成功者一样,他必须显得信心十足,然而这并不容易。
麦克斯认为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特工人员。他刚刚从美国中西部一所州立大学的研究生院获得法学硕士学位,便开始干上特工。他学的是刑法文书专业,涉及打击犯罪活动的各个环节。麦克斯·格雷夫斯受雇于联邦调查局,是在胡佛时代结束,以及这位局长之死恢复了情报局被隐瞒达50年之久的真实面目之后。胡佛的继任者一改以往那些神圣不可变更的愚蠢做法,其中之一就是竭力避免对团伙犯罪的任何成员的严重违法行为单独立案侦查。虽然情报局仍然用公民交纳的税款作经费,重新打入一些四分五裂的左翼组织,不过它已经真正开始履行联邦政府执法机构的职能。并且破天荒第一次在全国范围内实施打击罪犯的行动计划。
看着自己映在卡迪拉克深色防弹玻璃上的一副尊容,麦克斯微微蹙起眉峰。他面色苍白,狭长的脑袋皱巴巴的,看上去有点扭曲变形,兴许是宿醉未醒或彻夜不眠所致。他的头上开始谢顶,几绺黑发好像在往后脑勺移动。戴顶帽子也许可以遮点丑?男人现在还戴帽子吗?罗伊斯会怎么说?罗伊斯戴帽子吗?他在室外是难得露面的。
还有我的眼睛,麦克斯提醒自己,让人一看就觉得不可靠:血丝密布象征着奸诈;淡黄褐色的眼珠与黝黑的肤色极不协调。上帝,今早他好像全身上下都出了毛病。难当大任。
“你在欣赏风景呐?”身旁传来罗伊斯·科耐尔的声音。
麦克斯倏地转过身来,双颊烧得滚烫。“没料到您会突然出现。早上好,先生。”
“适当有一点虚荣心没有坏处。”罗伊斯慢慢打量着他,仿佛在找虱子。“喝了一宿?”
麦克斯扮了个怪相。“我不想用这作借口,解释自己为什么脸色如此难看。您得原谅我。也许是光线的缘故吧?”
罗伊斯抬头看看缀着几片白云的蓝天。麦克斯发现代办(这是他的正式称号)先生今天穿一身剪裁缝制得十分贴身的轻薄型牡蛎黄英式西装,系一根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