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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部分

汉尼拔-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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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房主把壁炉建得特别大。史达琳在大厅里看见一块很大的木头在燃烧,便衣裙悉卒地往壁炉走去。

屋角传来拨弦古钢琴的音乐。莱克特博士打着白领带坐在琴前。

他抬头一眼望见她,便突然屏住了呼吸,双手也停止了演奏,虽然手指还悬在键盘上。拨弦古钢琴没有尾音,大厅里突然鸦雀无声,两人都听见了莱克特博士的下一次呼吸。

壁炉前有两杯饮料等着,他忙着准备起那饮料来。利莱酒加一片橙子。莱克特博士递了一杯给史达琳。

“如果我能每天见到你,我将永远记住这个时刻。”他的黑眼睛盯住她的全身。

“你见过我多少回?我指的是我不知道的时候?”

“只见过三回。”

“但是在这儿——”

“这儿就不能够算时间了。照顾你的病时看见你不能够算是影响了你的隐私。那些都记在了病历上。我得承认看见睡着的你是很愉快的。你非常美丽,克拉丽丝。”

“外形不是本质的,莱克特博士。”

“如果美是挣来的,你就永远美丽。”

“谢谢。”

“不要说‘谢谢’。”他的头最轻微地一摆已足以把他的不快摆脱,像把一只杯子扔进了壁炉。

“我这是真心话。”史达琳说,“如果我说‘你有这样的看法我很高兴’,你会觉得更好吗?那话漂亮些,虽然也同样发自内心。”

她举起杯子,没有收回自己的话。

这时莱克特博士忽然明白过来,尽管他了解她,也洞悉了她,却仍然无法完全预见她。他可以喂青虫,可以对蛹密语,但是孵化出来的东西还得随它的本性,他无法改变。他不知道她长袍下的踝部是否还带着那把。45手枪。

克拉丽丝·史达琳对他微笑了。耳环坠子映着火光,魔鬼陶醉于自己优雅的品味和狡猾。

“克拉丽丝,晚宴诉诸味觉和嗅觉这两种最古老的感官,它们最接近心灵的中心,在心灵里占有的地位高于怜悯,而怜悯在我的桌上却没有地位。同时,大脑丘皮层上却出现着礼仪、胜景和宴会的交流,就像灯光照射的教堂天花板上的宗教奇迹画一样,它可能比剧院的演出还诱人得多。”他的脸逼近了她的脸,想读出她眼里的意思。“我要你懂得你给它带来了什么样的财富,也懂得你有些什么权利。克拉丽丝,你最近对着镜子研究过自己没有?我看你没有。我怀疑你从来就没有研究过。到大厅里来吧,到窗户间的镜子前照照。”

莱克特博士从壁炉架上取来了一枝蜡台。

那高大的镜子是18世纪的精美古董,略有些模糊,也有些裂纹,是从维克姆特别墅①城堡来的,它见过的景象只有上帝才知道!

①法国巴罗克式居住建筑的杰作之一。

“看吧,史达琳,这美丽的幻影就是你的形象。今天晚上你要在一定的距离之外看一看你自己。你会看见什么叫正义,而且你要说真话。你从不缺乏发表自己看法的勇气,但是你却受到了种种制约。我要对你再说一遍,在这桌上没有怜悯的地位。

“如果说出了暂时不愉快的话,你会见到语言的环境可以让它处于枯燥无味与荒唐可笑之间。如果说出了痛苦的真理,那也只是暂时的,它会变化。”他喝了一口饮料。“如果你觉得痛苦在你心里开出花来,那花不久也就会开得你宽下心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明白,莱克特博士,但是我记住了你的话。自我改进见鬼去吧,我想美美地吃一顿。”

“美美地吃一顿,我可以给你保证。”他微笑了,那笑会有人害怕的。

两人此刻都没有再看那模糊的镜子里的影像,却通过烛台上的烛光彼此望着,而镜子则望着他们俩。

“看,克拉丽丝。”

她望着他瞳孔深处那红色的火花,产生了一种儿童快要到达远处的市场时的兴奋。

莱克特博士从茄克衫口袋里取出了一支注射器,针头细得像发丝,然后只凭感觉,不用眼睛,把针插进了她的手臂。针头抽出时,一滴血都没有。

“我进屋时你弹的是什么曲子?”她问。

“《若有真爱统治》。”

“很古老吧?”

“亨利八世写的,大约在1510年。”

“给我弹弹怎么样?”她说,“现在把它弹完吧。”

第一百章

两人走进餐厅门时的风吹动了蜡烛和暖锅的火焰。史达琳只在路过时见过餐厅,现在见它变了样,觉得十分美妙、亮堂、诱人。照耀着座位上奶油色餐巾的烛光,在高高的玻晶器皿上反射出光点。鲜花垒成的屏风切割了空间,遮住了桌子的其余部分,使人感到亲切。

莱克特博士在最后时刻才从暖锅里取出银餐具,史达琳试用时刀把几乎还烫手。

莱克特博士斟好酒,只给了史达琳一点餐前的开胃点心:一个贝隆牡顺、一点香肠,因为他必须对着半杯酒欣赏着餐桌景色前的史达琳。

他的烛台高低适度,光线照到她礼服袒露的深处,他不必警惕她袖子里藏着什么了。

“我们吃什么呢?”

他举起一个指头放在唇前。“别问,一问就破坏了惊喜。”

两人谈起了乌鸦翎的修剪和它在拨弦古钢琴上的音响效果。她偶然回忆起了那只掠夺她妈妈手推车的乌鸦,那是很久以前在汽车旅馆阳台上的事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认为那段回忆与目前的快乐无关,便有意忘却了它。

“饿了吗?”

“饿了!”

“那我们就上第一道菜。”

莱克特博士从餐具柜边把一个盘子挪到身旁的座位边,再把餐车推到桌前。这儿有他的盘子、炉子和盛著作料的小玻晶碗。

他点燃了炉子。长柄炖锅的作料盘里放了一大块夏朗子奶油。他搅和起来,把油脂熬成了揍色奶油,等它变成棒子色时,便放到桌旁的三脚架上。

他对史达琳笑了笑,他的牙非常白。

“克拉丽丝,你还记得我们谈过的愉快和不愉快的话题,因环境不同而显得滑稽的话题吗?”

“这奶油很香。是的,我记得。”

“你还记得在镜子里看见了什么人吗?那人多么光彩照人?”

“莱克特博士,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要说你这可有点花里胡哨的了。我完全记得。”

“好的,在吃第一道菜时克伦德勒先生会来拜访我们的。”

莱克特博士把那一大蓬花推到了餐具柜边。

副督察长助理保罗·克伦德勒本人就在桌边。他坐在一张结实的橡木椅上,睁大了眼睛四面望着。他头上缠着跑步用的头带,穿一件笔挺的无尾礼服,衬衫领带齐全。礼服从后面开口,莱克特博士可以从他身后把衣服大体掖好,遮住把他固定在椅子上的数码长的胶带。

史达琳大约略微耷拉了一下眼皮,抿了抿嘴。有时在射击场上她就这样。

现在莱克特博士从餐具柜里取出了一把银钳子,扯掉了克伦德勒嘴上的胶布。

“再跟你说一声晚上好,克伦德勒先生。”

“晚上好。”克伦德勒不太像他自己了。他面前放了一个大汤碗。

“你愿意问候一下史达琳小姐吗?”

“你好,史达琳,”他似乎明白过来,“我一直想看你进餐呢。”

史达琳保持了距离看着他,好像自己是窗间壁上那面古老窖智的镜子。

“你好,克伦德勒先生。”她抬头对正忙着杯盘的莱克特博士说:“你是怎么把他弄来的?”

“克伦德勒先生要去参加一次跟他政治前途他关的会晤,”莱克特博士说,“是玛戈·韦尔热要他去的,算是她报答我,帮我的忙吧。克伦德勒慢跑来到岩溪公园的小道,想上韦尔热家的直升机,却上了我的车子。你能够为我们做个饭前祷告吗,克伦德勒先生?克伦德勒先生?”

“祷告?好的。”克伦德勒闭上了眼睛。“天上的父,我们为即将受到的恩惠感谢你,我们向你奉献这恩惠。史达琳这个大姑娘就算是南方人,也已丢了她爸爸的脸。请原谅她的过错,并让她为我办事。以耶酥的名义,阿门。”

史达琳注意到莱克特博士在整个祷告过程里闭着眼,显得虔诚。

她觉得受了伤害,却也平静。“保罗,我必须告诉你,就连使徒保罗①的祷告也不会比你的更好。他也仇恨妇女。他应该叫做暴佬。”

①《圣经》人物。保罗原是个虔诚的犹太教徒,在去大马士革搜捕基督徒的路上看见了耶酥在强光里对他说话,要他停止迫害基督徒。他从此改变了信仰,成了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

“你这回可真搞砸了,史达琳,再也别想复职了。”

“你是在借祈祷向我提供工作机会吗?这样的手法我倒没见识过。”

“我要进入议会。”克伦德勒并不快活地笑着,“你到竞选指挥部来,我可以给你安排个工作做。你可以去当办公室小姐,你会打字和整理文件吗?”

“当然会。”

“会听写吗?”

“我使用识音软件。”史达琳回答,然后继续敏锐地说,“请原谅我在餐桌上谈业务。你要想到议会去偷东西还嫌不够麻利。光靠使坏不足以弥补智力的不足。要想多混几天最好是给大老板跑腿。”

“克伦德勒先生,你不必等我们了,”莱克特催他,“趁热喝点汤吧。”他把带盖的汤和吸管放到克伦德勒嘴边。

克伦德勒做了个鬼脸。“这汤不大好喝。”

“实际上这更像是荷兰芹和百里香脂渍酱,”博士说,“主要是为我们而不是为你做的,再喝几口,让它循环一下。”

史达琳显然在考虑怎么发表意见。她摊开手掌,像捧着正义的天平。“你知道,克伦德勒先生,你每一次对我眉来眼去我都感到别扭,好像我做过什么事值得你那么做似的。”她的手掌时上时下,像在把个风骚女人推来推去。“可我并不值得你那么做。你每一回在我的个人档案上写上反话时,我都一肚子气,可我总检查自己。我曾经怀疑过自己,而且以为我那认为爸爸更聪明的毛病该改改了。

“你并不是最了解情况的,克伦德勒先生,实际上你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史达琳啜了一口香醇的勃良第白葡萄酒,掉头对莱克特博士说:“我喜欢这酒。不过我觉得冰镇得太过了。”然后她又变成了殷勤的主妇对客人说道:“你永远是个……白痴,不值一顾。”她用快活的语调说:“在这样美妙的餐桌上对你讲这么几句就已经够了。你既然是莱克特博士的客人,我也希望你吃得开心。”。

“可你是什么人?”克伦德勒说,“你不是史达琳。你脸上倒是有个黑点,可你不是史达琳。”

莱克特博士在熬黄的奶油里加上冬葱,香味立即升了起来,他又加上了切碎的刺山果,然后把调味酱锅从火上取下,换上了煎锅。他从餐具柜取了一大玻晶碗冰水、一个银盘,放到保罗·克伦德勒身边。

“我对那张俐嘴原有个计划,”克伦德勒说,“现在我决不会用你了。不过,你究竟是谁任命的?”

“我并不期望你会像另外那个保罗一样幡然悔悟,克伦德勒先生。”莱克特博士说,“你并不是在去大马士革的路上,甚至也不是在去韦尔热家的直升机的途中。”

莱克特博士取下了克伦德勒的慢跑头带,就像从鱼子酱罐头上取下橡皮圈一样。

“我们只不过要求你头脑开放一点。”莱克特博士用双手极其仔细地端下了克伦德勒的头盖骨,放在盘子里,再把盘子放到餐具柜上。头盖骨手术的切口利落,几乎没有流血,主血管被扎住了,其他血管被局部麻醉封闭了。头盖骨是餐前半小时才在厨房里锯开的。

莱克特博士对克伦德勒施行的颅骨手术可以远溯到古埃及医学,只是多了些优越条件:他有带颅骨刃口的尸体解剖锯,有开颅钥匙,还有更好的麻醉剂。脑子本身是没有痛感的。

锯开的头颅里泛红的灰白色脑髓圆顶清晰可见。

莱克特博士拿起一把像桃形勺一样的器械站到克伦德勒面前,从脑袋里舀出了一片前额叶,然后又舀,一共舀了4勺。克伦德勒的眼睛向上望着,仿佛在瞧热闹。莱克特博士把几片脑髓放进那碗冰水里。冰水里有柠檬汁,可以酸化,让脑片变硬。

“上星星,打秋千,你可喜欢?”克伦德勒突然唱了起来,“带一瓶月光回家转。”

根据古典烹饪学,脑髓得先浸泡,榨干,再冻个通宵,让它变硬。处理绝对新鲜的脑髓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别让它化成一团胶冻。

莱克特博士把冻硬的脑髓娴熟地放进盘里,用加了作料的面粉略微吸干,再用新鲜烤面包片吸了一次。

他把一个鲜黑麦菌弄碎,放到调味酱里,再挤进一些柠檬汁。

嫩炸脑片很快就做好了,炸到两面金黄为止。

“香味扑鼻!”克伦德勒说。

暖好的盘子里放了烤面包片,莱克特博士把黄酥酥的脑片放在面包上,加了调味酱和块菌片,然后加上了荷兰芹、水田芥和带梗于白的刺山果,再加了一撮水田芥叶。一份敬客的菜完成。

“味道如何?”克伦德勒问。他回到了花丛后面,说话时喉咙大得粗鲁了。动过前额脑叶摘除手术的人大都如此。

“的确非常美味,”史达琳说,“我从来没吃过刺山果。”

莱克特博士发现她唇上奶油酱的油光特别动人。

克伦德勒在绿叶后面唱着,大部分是幼儿园歌曲,还怂恿别人歌唱。

莱克特博士和史达琳不理会他,只顾谈着米沙。

史达琳在和莱克特博士谈起损失时,曾听他说过他妹妹米沙的命运,但是现在博士却怀着希望谈着米沙回来的可能性;史达琳今晚也觉得米沙并非没有回来的道理。

她表示希望能够看见米沙。

“你可不能够在我的办公室接电话。你那声音就像个棒子面喂大的乡下臭×。”克伦德勒在花丛里大吼。

“我要是像奥利弗一样还要吃点①你的脑子的话,你看我像不像他。”史达琳回答。莱克特博士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①指狄更斯的著名小说《雾都孤儿》里的情节。孤儿奥利弗在孤儿院进餐时没有吃饱,伸出碗要求再加一点,因此挨了一顿打。

第二次两人就差不多吃光了前额叶,吃到了前运动神经皮层附近。克伦德勒衰竭了,只会在花丛里对眼前的东西说些不相干的话,然后便不成腔调地背起一首淫荡的长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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