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长夫人-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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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那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如果你离开他家,自然什么也做不成了。”
“是他们撵我走的。”
“他们?”
“对,是他们。现在那儿是阿尔瓦罗先生说了算。主人有眼无珠,根本不管用。是阿尔瓦罗先生将我赶出来的,今天我就得走。他说要将我安排在客店里干活,可我宁可在街上流浪……”
“那你就上我家来吧,佩德拉。”讲经师说。他竭力想让声音柔和一些,但没有办到。
佩德拉又哭了。她真不知怎样报答他的恩情。
感情的融洽促成了他们之间的交易。双方各自让了一步,终于达成了卑鄙的协议,定下了恶毒的诡计。讲经师开始时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满口仁义道德,后来就把这些全都抛到一边。他答应佩德拉在自己家里干活,并满足她的要求。佩德拉则答应让金塔纳尔亲眼看到自己怎样受辱,并让他认识到,如果自己还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就应该严惩这一对奸夫淫妇。
他们就像两个同案犯一样,一起商量如何进行一桩艰难的犯罪活动。讲经师只说了说他的打算。具体怎么干,他没有讲。佩德拉怎样才能让金塔纳尔这个傻家伙亲眼见到那个让他丢脸的场面呢?亲口去对他说吗?不行。写匿名信吗?风险太大。“那怎么办呢?”德·帕斯问道。“不行,先生,上面说的办法都不行,一定得让他亲眼看到!”佩德拉已不再像刚才那样装腔作势。她露出得意的样子说。
在场的这两个人都是疯狂的罪犯,却没有人做他们犯罪的证人。他俩一心只想出气,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罪行和行为的可耻。
佩德拉离开后,讲经师心里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变成了为进行报复而杀人的罪犯,变成了杀人凶手,那姑娘佩德拉就是他用来杀人的工具,他并不感到内疚,他觉得这两个无耻的贱人罪该万死,应该千刀万剐。堂维克多会做出什么反应呢?为了报仇雪耻,他又会想起哪一出古戏呢?他会先结果她的性命?还是先找他算账?
次日,即十二月二十七日,堂维克多和弗里西利斯准备坐八点五十分开往罗卡塔哈达的火车,以便在九点半左右赶到帕罗马莱斯的沼泽地。在这个时候开始追捕野鸭已有点儿晚了,但是,铁路局是不会替猎人们发一趟专车的。这样,金塔纳尔就用不着和往年一样大清早就起来了。他每天给闹钟上弦,让它在上午八点正将自己闹醒。闹钟一响,他就很快穿好衣服,梳洗完毕,来到花园。如果在花园里没有见到弗里西利斯,那就得等他几分钟。随后,他们就很快地朝车站奔去,以便在列车发车前几分钟赶到那里。
那天早晨,金塔纳尔睡得特别香甜。刺耳的闹钟声猛地将他惊醒,有好长一段时间他还觉得晕头晕脑。好不容易他才克服懒劲,打了不知多少个阿欠,才决定从床上起来,但身子就是起不来。从身体的困倦看,他觉得今天醒得比平时早。是闹钟出了毛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也没有细细进行追究。他一边打呵欠,伸懒腰,一边朝盥洗室走去。他将脑袋一下子扎进冷水里,终于使自己提起精神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懒洋洋的了。
待他头脑清醒后,他终于发现今天早晨起不了床,并不是自己太懒。他认为闹钟响得的确比平时早。他肯定闹钟并不快,而且昨天夜里是他亲手给它上的弦。从天色看,也确实还很早,这时不可能是八时,甚至连七时也不到。他梳洗后,又觉得困倦了。一般地说,这个季节太阳在七点二十分左右出来,现在太阳还没有出来,这是确凿无疑的。如此说来,可能连七点还没有到呢。他没法看怀表,因为昨天上弦时,发现它的发条断了。
“最好还是叫人来问一下时间吧。”
他穿着拖鞋,来到走廊上。
“佩德拉,佩德拉!”他轻声地叫唤着。
“佩德拉,佩德拉!”真见鬼!她已不在这儿了,怎么还会答应呢?他这么叫惯了,人是习惯的动物嘛。
堂维克多叹了一口气。她走了,他反而感到高兴,因为她是他干的那件风流事的证人,而且还是个受害人,尽管他没有达到目的。然而,他一叫“佩德拉”,无人答应,心里总感到遗憾。人的感情也真复杂。
“塞万达,塞万达!安塞尔莫,安塞尔莫!”
无人答应。
显然,天还早得很,仆人都还没有起床。那是怎么一回事?是谁将我闹钟拨快的?两天之内,闹钟和怀表都坏了,真够倒霉的。
堂维克多又产生了怀疑。仆人们是不是睡过了头?是不是由于云层太厚,天才这么黑?既然没有人来动过闹钟,为什么不相信它呢?谁敢来开这样的玩笑?金塔纳尔得出了相反的结论,认为现在的确是八点。于是,他赶紧穿好衣服,抓起茵香酒酒瓶,喝了一口。这是他的习惯,他不喜欢喝巧克力,每次出猎前,总要喝几口茵香酒。然后,背起装满干粮的食品袋,跟往常一样,为了不扰乱家里的宁静,踞着脚尖,从过道的楼梯来到花园。他准备回来时找那几个仆人算账,他们太懒了,现在没有时间了……弗里西利斯准在花园里等得不耐烦了……
“可是,现在如果确实是八时,那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黑的天。再说,天上也没有什么雾,也没有什么乌云,真叫人难以理解。”他又怀疑起来。
金塔纳尔来到花园凉棚,这是会面的地方。真奇怪!弗里西利斯不在那儿。于是,他背起猎枪,走出凉棚。
这时,大教堂的钟响了,它像打呵欠似地响了三下。
堂维克多停下脚步,若有所悟。他将猎枪的枪托支在沙地上,大声地说:
“是有人将我的钟拨快了?那么,究竟是谁呢?现在是七点三刻,还是六点三刻?天真黑!”
不知为什么,此时他觉得异常烦恼。他感到自己的神经也有毛病。他怎么连时间也确定不下呢?从天色看,不可能是八时,现在肯定是六点三刻,这是黎明前的黑暗。那么,到底是谁将他的钟朝前拨了一个小时?谁干的?为什么?尤其使他不安的是这么一件并不十分重要的事,为什么会这样使他牵肠挂肚呢?他预感到了什么?为什么他以为这是不祥之兆?……
他又朝前走去。前面是自己的家,周围都是掉了叶子的树木。他突然听到前面有响声,像是有人在小心地打开阳台的门。他朝前走了两步,避开前面挡住视线的树木,终于见到他家一个阳台的门关上了,又见到一个高个子男人抓住阳台的栏杆,双脚在寻找一楼的窗台。在窗台上站稳后,便一跃跳到下面一个土堆上。
“那是安娜房间的阳台。”
那男子身上披一件石榴红镶边的斗篷,顺着黄沙铺地的小道,跳过一个个花坛,连跑带跳地越过草坪,来到靠近后街的围墙的拐角,一跃跳上放在墙边的那只破旧的大酒桶,踩着用旧花架上几个木条临时搭成的梯子,两条长腿一使劲,便骑在围墙上了。堂维克多躲在树木背后远远地跟着他,就像打猎一样,不由自主地拉开了枪栓,但没有对那人瞄准。他在开枪前,准备好好看看,他究竟是谁,不能光凭猜测。
尽管光线还十分暗淡,但当那人骑在围墙上时,金塔纳尔就看得一清二楚了。
“他是阿尔瓦罗。”堂维克多想,随即举起枪。
梅西亚十分镇静地坐在墙上。他朝街上看了一眼,低着脑袋,正在寻找他下墙时作为踏脚的那几块石头和裂缝。
“他是阿尔瓦罗。”堂维克多再次想道。他将猎枪的枪口对准了朋友的头颅。
他这时躲在树后,梅西亚即使朝花园这边看,也见不到他。他还有时间等一下,思考一下。他是神枪手,等对方朝那边下去,他就开枪……
可那个人一直没有动,好像过了几年和几个世纪。这样下去不行,他的猎枪装着枪弹,十分沉重,天又非常冷,不能这样待下去了。要是他和那人交换一下位置,让他坐在墙上就好了。这么一来,那人就没命了。
他是堂阿尔瓦罗,连一分钟也活不到了。让他跌落在花园里,还是跌落在街上呢?
他没有跌落下去。他不慌不忙,镇定自若地爬下围墙,来到街上。他早已习以为常,也熟悉那几块石头的位置。堂维克多眼看着他消失了,枪还瞄着,手指也没有离开扳机。梅西亚早已来到街上,他的朋友还对空瞄着。
“这个坏蛋,我应该打死他!”堂维克多大叫道,但已失去了机会。他似乎受到了良心的谴责,跑到花园门边,打开门,来到街上,飞快地朝自己的敌人跳下去的那个拐角奔去。那儿已没有什么人了。金塔纳尔走到墙边,见到那几块石头和裂缝,那是使他蒙受奇耻大辱的阶梯。
是的,现在他已看得一清二楚了。以往他多次从那儿走过,却丝毫也不怀疑有人会从这儿爬上墙头,再爬进他妻子的卧室。他又回到花园,看了看那边的围墙。那只腐烂了一半的酒桶放在墙边,像是随意扔在那儿似的;几根破花架的木条成了梯子。那些玩意儿每天他要看见几十次,就没有注意到放在那儿干什么的。原来是一架梯子!他认为这是他现实生活的象征: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失去尊严,蒙受奇耻;他的朋友也这样一步一步地背叛他。他回想起他们之间的虚假友谊,堂阿尔瓦罗如何挑拨他与讲经师的关系。这也是一架梯子,可惜他一直没有发现,现在才看得明明白白。
安娜怎么处理?她还在家里,就睡在床上。她就捏在他手心里,他可以杀死她,也应该杀死她。那个家伙他暂时饶了他,那也只是时间问题。为什么不可以先拿她开刀呢?对,对,就这么办。他已下了决心,应该杀了她。不过,在动手前,还需三思,还得考虑一下……对,应该考虑一下后果,因为归根到底这也是犯罪。虽说这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一个欺骗了自己的丈夫,一个欺骗了自己的朋友,可是,杀了他们,他自己也成了杀人凶手。尽管他能得到谅解,但是,他总是杀人凶手。
他在石凳上坐了下来,但随即又站起来,因为石凳寒冷刺骨。他感到身上懒洋洋的,又冷又困,他认为这时不应该有这样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心里乱糟糟的,思绪像一团乱麻,脑子里总想着自己的不幸和蒙受的耻辱,但究竟该怎么办,却拿不定主意。
他走进凉棚,坐在一把摇椅上,从那儿可以看到堂阿尔瓦罗刚才跳下来的那个阳台。
大教堂的钟又敲响了,那是七点。
钟声又使胡思乱想的金塔纳尔回到悲惨的现实中来。看来,确实有人将他的闹钟拨快了,谁干的?是佩德拉,肯定是她。她是为了报复,她达到了目的。他现在认为刚才把天黑看成是阴天,这太可笑了。如果佩德拉没有把钟拨快,如果他不相信闹钟,那他也许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蒙受的耻辱,不知道毁了他一生幸福的奇耻大辱。他再次感到身上懒洋洋的,又冷又困,他真想到热被窝里去再躺一会儿。这么一想,他就更振作不起精神来了。他不愿意活动,不想思考,甚至不想活下去了。他希望时间能停滞不前,但这是不可能的。时间不会停滞,它朝前飞奔,并拖着他一起朝前奔驰。时间在对他大声疾呼:行动起来吧,承担起你的责任!履行你的承诺!你要去杀人放火,向全世界宣告你的复仇计划!别再打呵欠了,要振作起精神来!快去扮演你的角色吧!现在登台表演的是你,而不是佩拉莱斯。现在用不着由卡尔德隆来创作有关荣誉方面的剧本了,生活就是戏,你不幸的命运就是一部戏,这悲惨的世界就是一部戏。过去你认为这个世界充满欢乐,是让人们娱乐和吟诗的……快行动起来!快跑上楼去,杀死那位夫人,然后,再向那个花花公子提出挑战,进行决斗,也将他杀死……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听到时间对他的呼唤,他还是困倦得很,连手脚都不想动一动。他愿让自己沉沉睡去,不想这么醒着,这样会感受到自己遭的灾难和不幸,他将一辈子倒霉!
灾难已降临到他的头上。这是落到他身上的一出该动刀动枪的戏。这种戏现实生活中也有,但它非常丑恶,非常可怕。在诗歌和戏剧里,描写背叛、死亡和仇恨的篇章怎么会让人赏心悦目呢?人心太恶了。为什么别人遭受痛苦,自己反会幸灾乐祸,而自己遭到灾难则苦不堪言呢?他是个可怜虫、胆小鬼,平时夸夸其谈,名誉遭到损坏,却不思复仇……
时间不等人,该开始行动了!只是他不知从哪儿开始,他不知怎么说,怎么做,怎么杀死她,又怎么去找他。
大教堂的钟又响了,已是七时半了。
金塔纳尔霍地站了起来。
“半个小时过去了,一眨眼就过去了半个钟头。我怎么没有听见七点一刻的钟声呢?”
“弗里西利斯就要来了,我却还没有拿定主意。”
堂维克多明白自己意志薄弱,拿不定主意,他从心眼里瞧不起自己。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缺乏立即拿起枪来杀人的勇气。
或者在托马斯还没有到来之前杀死她,或者今天不杀她。
他重新坐到摇椅上。随着精神的松弛,痛苦也减轻了一些,他不再跟自己薄弱的意志进行斗争了。情绪的改变使他的精力有所恢复。他第一次感到背叛给他带来的痛苦,眼中流出了泪水。
他像个老人一样哭泣起来。他想自己确实已经老了,以前他从来没有想到这点。他的性格制造了假象,使他以为自己还年轻。眼下这场灾难像一阵暴雨,将他涂在“精神白发”上的一层黑色的油彩冲洗得干干净净,显露出原形。
是啊,他已经老了,成了可怜的老人了。他们欺骗了他,嘲弄了他,他已经到了需要拐杖一样需要老伴的年龄了。可他手中的这根拐杖折断了——他的终身伴侣背叛了他,往后他要孤单单地过日子了。妻子和朋友都背弃了他。他感到痛苦和自怜,这使他又产生了不少想法,这也是非常自然的。
他不再感到嫉妒,也不再因受到侮辱而羞愧万分,更不再考虑会不会受到别人的嘲笑。他只想到安娜欺骗他,背叛他。他将自己的荣誉,甚至生命都给了她。啊,现在他已看清,他对她的感情比自己想像的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