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长夫人-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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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堂弗鲁托斯嘛,”她心里想,“十二年前还在斐都斯塔城郊跟土块打交道,记得那时节他只穿一件衬衣。”
奥索雷斯小姐回答说,她事先没有和贵族们商量,没有得到他们的同意,即使姑娘本人愿意,对侄女的婚事她也做不了主。
那些处于贵族圈子外的在法庭任职的人,在斐都斯塔被认为是二等贵族,虽说他们的地位已不如以前了。
若干世纪以来,法律一直受到人们的尊重,人们对它怀有某种近似迷信的恐惧。就连斐都斯塔那些专爱惹是生非的自由派人士,他们虽大谈无政府主义,扬言要焚毁一切,但在刑事法庭上,听到差役对着跷着腿的证人大叫一声“注意礼仪”时,便会吓得浑身发抖。
那些头等贵族们认为,安娜的婚事非常合适,于是,他们便举行了婚礼。
堂弗鲁托斯又回到了马坦萨斯。他说一定要出了这口恶气才回来,这意思是说,他这次要赚回更多的钱。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一个月后,安娜·奥索雷斯·德·金塔纳尔和她具有骑士风度的丈夫坐着四轮马车上了去卡斯蒂利亚的那条公路。堂阿尔瓦罗·梅西亚离开斐都斯塔时,安娜就见到他坐着这种马车,走的也是这条道路。
斐都斯塔几乎倾城而出,为这一对夫妇送行,有贵族,也有中产阶级。弗里西利斯眼中噙着泪水。
“你们要回来,一定要回来,”他一只脚站在马车的踏脚板上,将脑袋伸进马车说,“安尼塔,往后您会成为斐都斯塔的庭长夫人的。”
“这么做法律上不允许,因为两个姑妈在这儿。”堂维克多回答说。
“嘿,这个问题总可以解决的……您将来一定是斐都斯塔的庭长夫人。”
堂卡耶塔诺也想登上马车的踏脚板,但没有能上去。
唐娜·阿侬霞辛和唐娜·阿格达留在自家的客厅里唉声叹气,身边有几个男女朋友陪伴着她们。堂卡洛斯去世时前来向她们姐妹俩表示哀悼的或许也是这几个朋友。
“她去时挺高兴的。”男爵说。
“哼,那还用说。”
“年轻人都是没良心的……”
“各位老爷,车就要走了,请下去吧。”马车夫大声说。
马车出发了。堂维克多紧紧地握住令全城人都羡慕的妻子的手。
整个新广场顿时响起一片“再见”声,声音中带有悲戚的成分,那是跟全城的“三绝”中的一绝告别。斐都斯塔人注视着新上任的庭长夫人渐渐远去,仿佛有朝一日也会见到大教堂的那座塔楼给搬走似的,塔楼是斐都斯塔“三绝”中的另一绝。
这时,安娜想,也许在那么多赞叹她美貌的人中间,只有堂维克多配做她的丈夫,尽管他年龄已四十出头,而且“出头”多少,还是个谜。
傍晚时分,马车爬上一座山坡。新上任的法庭庭长问妻子,自己是不是她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安娜低着脑袋,神情忧郁地说:
“不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男人。”这忧郁的腔调在他听起来,还以为她心情很愉快呢。
她并不爱他,但她要努力使自己爱他。
夜晚来临,安娜脑袋靠在旧马车已遭磨损的小枕头上,闭着双目,装做睡着的样子,耳中听到马车上的玻璃和各种零件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嘈杂声。她觉得在这种杂乱的声音中又听到了人们与她道别的声音。
与她告别的那些男人中间,没有一人向她倾诉过爱慕之情,跟她说过自己真正地爱她,也没有任何男人使她产生过爱情。回顾自己虚度的青春年华,她想起有一次她和两个姑妈在两旁栽着树木、树枝上栖息着麻雀和朱顶雀的公路上漫步时,有个不相识的男子曾给她投来一瞥,她觉得心情特别愉快,认为这一瞥完全可以载人她的情史中。
由于安娜的高傲和上流社会那些年轻人的愚钝,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冰墙。
“那些年轻人是不会和她结婚的,”唐娜·阿侬霞辛说,“她太穷了,可是,她倒反而瞧不起他们,认为他们愚蠢和庸庸碌碌。”
如果有人想拿她跟奥布杜利娅一样对待,那么立即会遭到她的蔑视,遭到她的冷嘲热讽,她的态度冷得能使一盆炭火结成冰。
也许在那些站在远处偷偷地瞧着她的男人中,有值得她爱慕的男人……可是,两个姑妈考虑到自家的门第,不让侄女和他们接触。这些人中,有的是名气不大的律师,有的是什么民主派,他们对姑妈的做法虽感到十分遗憾,但也没有违背她们做出的规定,没有和她接近。那些对她以目传情的人虽在她脑海中留下某种印象,但没有一人能合她的心意。斐都斯塔贫苦人家的年轻人不善谋生,不能养家糊口,只能过穷日子。男女青年常常眉来眼去,互相爱慕,互诉衷肠……但成不了好事,因为他们太穷,没有社会地位。姑娘们失去了青春美貌,成了修女;小伙子们摘下闪闪发亮的礼帽,成了斗篷遮面的赌徒。
凡是不想安于贫困的人都离开了斐都斯塔。在这个没精打采的城市里,日子过得好一点的,都是凭祖上留下来的一点儿遗产,或者是在外面发了财。
安娜继续想着。她原本可以在从美洲回来的人、帕斯人和那些拥有长子继承权的庸俗愚昧的人中找个意中人,堂弗鲁托斯·雷东多不也去向她求婚了吗……可是,她为什么要自己骗自己呢?她幻想中的那个人不在斐都斯塔,他不可能在那个可怜的地方。她幻想中的英雄开始时是赫尔曼,后来是依波纳的主教奥古斯丁,再后来是夏多布里昂……总共有上百个吧,他们个个都十分了不起,既尊贵,又温柔,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
她现在已经结了婚,再去想别的男人,就是犯罪,不是像在三叶草号船上发生的那件事那样,这是真正的罪孽。堂维克多犹如中国的万里长城,挡住了她的幻想。往后,如果她脱离了自己身边的这个五尺多高的汉子去胡思乱想,那就是罪过……事情似乎还没有开始,却已经结束了。
安娜张开双眼,对她的堂维克多看了一眼。他头戴丝帽,帽檐一直拉到耳根,微微皱着眉头,正平静地在灯下读着不朽的卡尔德隆·德拉·巴尔卡的《嫉妒是最大的恶魔》(又名《耶路撒冷的总督》)。
第06章
斐都斯塔的俱乐部在与天主教大教堂毗邻的古老的圣彼得教堂附近,那是一幢坐落在又肮脏又凄凉的小广场上的孤孤单单的石砌房子,那些石头已被潮气侵蚀得发黑。俱乐部的年轻成员想迁出这座旧房子,可是,那些严肃的资深成员却认为,改变俱乐部的地址便意味着它的死亡。结果,俱乐部没有乔迁,只是对漏雨的地方和因年久失修而造成的其他破损的地方不断地进行修缮。整整有三代人在俱乐部那幢窄小、昏暗的房子里熬过夜。如果将俱乐部迁移到新区,即拉科罗尼亚区,在感情上人们也无法接受。此外,老人们还说,俱乐部一旦迁出恩西马达区,那就永别了。俱乐部也算得上是个贵族嘛。
一般地说,俱乐部的那座舞厅斐都斯塔人常常自豪地向外地人展示,其他的设施则没有多大价值。
俱乐部的侍者们都穿一身与城市里的警服相仿的制服。外地来的人因不懂当地的习惯,想叫个侍者,结果却以为来了个抓自己的警察。
这儿的侍者一般都缺乏教养,这也是从祖上遗传下来的。让他们身穿这样一套制服,是为了表明他们是仆人。
门厅里有两个门房坐在一张松木桌子的边上。他们不跟进进出出的俱乐部成员行礼已是多年来的习惯。
可是,自从隆萨尔当上俱乐部管理委员会的委员后,情况便发生了变化。他在外地见到过另外一种习俗,门房即使见到一个普通的俱乐部成员,也得点头致意,嘴里还得咕噜一声,意思是向对方问好。如果进门的是个管理委员会的委员,门房就该将屁股从座位上抬高半柞①;如果隆萨尔本人进来,则应抬高一样;如果俱乐部主任堂阿尔瓦罗·梅西亚本人进来,门房就应该像新兵那样立正致意。
①一样是大拇指和小指两端张开的距离,约二十公分。
走进门厅,有三四个过道,现在已变成会客室、休息室,或聊天、玩多米诺骨牌的场所。再往前去,是一间比较像样的大房间,里面有几个大壁炉,得烧掉不少木柴(当然没有侍者们说的那么多)。每到年终,俱乐部管理委员会全体委员开会时,总要为木柴问题展开一番争论。在那个大房间里禁止玩声音刺耳的多米诺骨牌,那是斐都斯塔要人们聚集的场所。那儿也不许大叫大嚷,因为东边隔着一扇庄重的大红天鹅绒门帘,就是玩牌的地方,大伙儿叫它红厅。厅内必须保持安静,如有可能,隔壁那房间也应该这样。过去,玩牌的地方与弹子房相毗邻,后来,用球棒打弹子的声音搅得玩牌的人心烦,他们便将牌室搬迁到以前曾是阅览室的那个红厅去了。现在的阅览室就在弹子房的旁边。牌室从来不见阳光,总是一片昏暗,惨淡的烛光得像矿井中的矿灯一样明亮。
堂庞佩约·吉马兰是个讨厌人家玩牌的哲学家,他将红厅里玩牌的那些人称为伪币制造商。他认为,他们在那个鸦雀无声、异常神秘、不能随意表示喜怒哀乐的角落里干的尽是非法的勾当。那些平时吵吵嚷嚷的年轻人一进入玩牌的这个红厅便显得一本正经,宛如信奉某种神秘宗教的教士。对斐都斯塔人来说,走进红厅便意味着从少年进入成年。总有个把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或自己玩牌,或瞧着别人玩牌。他们玩起牌来苦思冥想,还瞧不起别的无聊的消遣方式(也许他们已经玩厌了),喜欢玩这种需要认真对付的抢分和吃牌①。人们只要仔仔细细地观察那些“神父”如何对“剑花”和“棒花”②进行顶礼膜拜,就能认识斐都斯塔知识界的一大特点。
①抢分和吃牌都是三人牌戏的术语。
②“剑花”和“棒花”都是西班牙纸牌的名称。
促进会的头头说,斐都斯塔人牌技并不高,只是靠运气好才赢钱的,但实际上这是为进“犯罪室”迅速发财制造的一种借口。其实,斐都斯塔俱乐部的人牌技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这是众所皆知的。当然,也有一些初出茅庐的新手,但这些人也是不可缺少的,否则,赢谁的钱呢?然而,事实的确和促进会会长的说法正好相反。那些玩三人纸牌的行家都是从斐都斯塔出去的,只有斐都斯塔才会出这样的人才。他们一旦进入政界,便平步青云,身居要职,掌管政务,而这一切都应归功于他们精湛的牌技。
在牌室的四角各放一张桌子,另外,在中间又放了四张。这八张桌子有一半已坐满了人。每张桌子周围还站着(或坐着)不少看牌的人,他们都是铁杆牌迷。打牌时,很少有人说话,只是向别人要烟抽时才说上一句半句。也很少有人在一边出主意,这既没有必要,也很少有人听。市政府的职员巴西里奥·门德斯是在座的牌友中的高手。此人脸色苍白,身材瘦削。正如斐都斯塔人说的那样,从他的衣着看,看不出他是手艺人,还是个体面的人。他靠他的工薪无法养家糊口,因为家里有妻子还有五个孩子,他平时就靠玩牌补贴日常开销,倒也颇受人们的尊重。他玩起牌来,就像在干一件他没有兴趣干的活儿,没精打采;他性格粗鲁,人家对他说话时总是爱理不理。他一门心思在盘算着自己的事情:他准备用玩牌赢来的钱在堤岸附近盖一座四层楼房。坐在他一旁的是检察官马蒂亚斯,他不想玩“蒙脱”①,才来这儿玩三人牌戏的。每当他在“上边”牌运不佳时,便下来玩三人牌,竭力想多赢一点儿,他一般输得不多,因为他一输,就不干了。这会儿发完牌正在休息的这个人是给检察官和巴西里奥生金蛋的“母鸡”,他们俩准备慢慢地吸干他身上的血。他是个拥有长子继承权的乡下人,名叫文库莱特。以前,他从乡下来赶集时,常来这儿玩牌;后来他当上了省议员,还是常来这儿;最后,他干脆把家搬到斐都斯塔。这样,他便能和那几个玩三人牌的高手朝夕相处。他为他们发财开辟了道路,自己对此却一无所知。他在自己村子里玩牌不过瘾。文库莱特玩牌常从下午三时玩到次日凌晨两点,只在吃晚餐时休息一下,胡乱吃点东西。堂巴西里奥和检察官轮番在他身上“拔毛”,但有时也同时于。这次同时玩牌的有四人,这第四个人是胡乱拼凑的角色。在别的牌桌上玩牌的人技艺都差不多,外地人来得不少,几乎全都是公务人员。
①一种牌戏。
玩牌时牌友一般来说都是很有教养的。这些人中,许多人确实很有礼貌,但由于牌友彼此十分熟悉,有时也能听到以下的对话:
“我说,这钱是您给我的。”
“我要对您说,不是这么回事。”
“我说是这么回事。”
“你在撒谎。”
“你太有教养了!”
“总比你强!”
原来是为了一枚伪币。
为了保持平衡,保持和谐的气氛,大自然总赋予人们不同的个性:有的牌友性情暴躁,令人生畏;有的人(例如文库莱特)性格温和,胆小怕事,活像一只羊羔和鸽子。
堂巴西里奥常常说,那个享有长子继承权的人牌风不正。为此,文库莱特多次为自己辩解。这时,市政府这个职员便会大喊大叫:“谁敢对我无礼!”说完,便对桌子猛击一拳。
文库莱特不再吭声,继续玩牌。
这种不常见的争吵只持续一会儿,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总的说来,这间牌室还从来没有发生过流血事件。
阅览室兼做图书室的那间房子相当窄小。中间放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上面铺着绿色桌布,桌子四周是乌德列支①丝绒沙发椅。图书室实际上只有一个胡桃木书橱,这只不大的书橱镶嵌在墙内。书橱内有皇家学院编的《词典》和《语法》,这是俱乐部智慧的象征。当初购买这两本书是因为俱乐部的成员常常为某些词的词义,甚至是它们的写法争论不休。另外,还有一本不完整的《两个世界》的合订本和几种画报的合订本。书橱里还有一本《法国画报》,放在那儿原是出于某些人的爱国激情,因为上面有一幅插图,说西班牙某国王在刺杀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