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谢洪尼耶遗风-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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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的事儿,他总瞒着我。不过,他现在也还在攒钱。有时候他把钱存到监护院去。他非常吝啬。一天比一天吝啬。头些日子听格利果里·巴甫内奇的仆人说,似乎有一百万卢布。”
“他是从哪儿打听到的?”
“兴许是二少奶奶在饭桌上讲出来的。格利果里·巴甫内奇不在家里吃饭,二少奶奶说话就随便了。她说:‘我知道得一清二楚,老头子有一百万卢布!’”
“一百万”这个数字使母亲陷入更深的沉思中。她一声不响,长久地望着窗外,用手咚咚地敲着桌子,她的脑子分明被“一百万”这三个字塞满了。
“费你的心吧!”她终于说,“你干脆走到他跟前,对他说:‘我给您解闷儿,您也该让我快活快活呀!’”
“这倒不错,我就照您的话去说吧!”
“就这样去说吧。要是……我一定重重的谢你!记住我的话!只要我得到了……”
“您说的什么,太太!难道我是贪图钱财才……”
“你听我说:我一定重重的谢你!费你的心吧!”
这种谈话单调地、没完没了地继续下去,老是在同一个题目上兜来兜去。只是在外面有什么事情插进来的时候,谈话才被打断:或者是女管家走到门口,请母亲出去办件事;或者是娜斯塔霞忽然感觉出外祖父打了个呵欠,便轻声走出房去,在老头子的卧室的门上倾听一阵。
三点钟,外祖父又来到客厅里。我们孩子们规规矩矩地坐在墙边的椅子上,等待着即将开始的牌戏。
“爸爸!点心还没弄好,先打打牌吧?”母亲提议道。
“不打喽,”这一次外祖父拒绝了,使我们非常失望。
“爸爸,那就请您原谅我,我要出去张罗一下。”
“去吧。”
外祖父默默地坐了一阵,打了几个阿欠。他终于对我们说:
“你们在上学么?”
“我们在上学,爹爹。”
“斯杰班,你念几年级?”
“爹爹,我今年升了最高班,明年该上大学啦。”
“你的功课好,可是品行不好,调皮捣乱。你妈净说你不好。”
“我,爹爹,好象……”
“你‘好象’,她可是确实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应当尊敬双亲。尊敬自己的父母,戒律里面是这样说的。挪亚喝醉了酒,赤身露体躺着,含姆取笑他,上帝就诅咒含姆。后来含姆的宗族离开了他。有些人出于尊敬,离开了闪姆和雅弗,有些人却出于轻蔑离开了含姆。①你应当把这个典故牢牢记在心上。唔,你们学习得怎样?”他问我们。
①据《圣经》传说,挪亚是个好人,闪姆、含姆和雅弗是他的三个儿子。有一次挪亚喝醉了酒,赤身躺在棚子里,含姆认为父亲太不雅观,竟然大笑起来。闪姆和雅弗很尊敬父亲;便拿了衣服倒退着走进棚子去给父亲盖上,自己却背着脸不看父亲的裸体。挪亚醒来后,大发雷霆,把含姆从家里驱逐出去。
“我们——托上帝的福,爹爹。”
“托上帝的福——这太好了,好好学吧。出了学堂,进衙门去做事、挣钱。总不能靠父母养活一辈子。好,我来考考你们,别列斯拉夫里城在哪一省?”
“在弗拉基米尔省,爹爹。”
“有两个别列斯拉夫里城:一个在弗拉基米尔省,另一个在波尔塔瓦省。”
我本想说不对,在波尔塔瓦省的那个是别列雅斯拉夫里,但是我知道外祖父不爱听反对意见,我便克制住了。
“斯帕斯克整整有三个,”外祖父补充道。“考试时候大概要问的,应当知道。嗯,好吧,格利沙,你念念‘奉圣灵之名……’”
格利沙念了。
“呢。可是罗马教皇吩咐要这样念:‘奉圣父圣子之名’。这得和他去说理了。”
点心端上来了。如果夏天天气很热,那么上的便是整堆的草莓、水果、糖豌豆、黄豆,等等。母亲挑最好的孝敬外祖父;然后拣些味道鲜美的放到特备的盘子里,叫人给娜斯塔霞端去。她给孩子们的吃食不多,而且大半是豌豆和黄豆。
“你们也有一份,赶快吃吧!”母亲说着,往每个孩子的盘子上放一点食品,而且往往漏分给斯杰班哥哥。
外祖父津津有味地吃着,不时停下来发表这一类的高论:
“有各种各样的草莓。有的个儿大,不甜;有的个儿小,很甜。”
“这要看年景,”母亲接口说道。
“着着,我说的正是这个。有时候雨水多……”
如此等等。
末了,他照例称赞道:
“你们的水果真好。役话说。”
“您既然喜欢,请再吃一点吧!”
“够了。”
然而母亲却拣出几个桃子和杏子放到一个盘子里,送到外祖父卧室去,留给老头子夜里吃。
“我们每个人才给一个桃子,一个杏子!”斯杰班哥哥用羡慕的口吻小声说。“哼,不给我,我会输的。”
说罢,他满不在乎地走到桌前,拿起一个桃子,装进衣袋里。外祖父困惑莫解地望着他,却不做声。
五点过一点儿,上茶了。如果天气晴朗,外祖父就在露台上喝茶。客厅坐东朝西,老头子喜欢在阳光下舒展舒展身子。但是,据我记忆所及,他一次也没有到花园里去过,甚至从不坐车出去散心。总之,象在莫斯科一样,他足不出户地蹲在家里。
晚茶和晚饭之间的时间过得最无聊。母亲手脚不停地忙了一整天,显然已经累了。因此,为了应付老头子,她便举办一种类似家庭音乐会的玩艺儿。马丽亚·安德烈耶夫娜坐在旧钢琴后面,弹奏切尔尼①的变奏曲。大家要格利沙唱《我去割草……》。外祖父很赏识地听着,露出满意的表情。
①卡尔·切尔尼(1791—1857),钢琴家和作曲家,原籍捷克,作过八百多首钢琴练习曲。
“唱得不错,”他称赞格利沙,“不过,你为什么使这么大的劲儿,噘起嘴唇?”
“唔,爸爸,他年纪还小。不能太怪他,”母亲为她的宠儿辩护。“格利沙!再唱一遍……那叫什么来着……《在筵席上》,是吗?……记得吗?”
格利沙唱道:
朋友们,别奇怪,
不止一次
在你们当中
在欢快的筵席上
我陷入沉思冥想……
“好,”外祖父鼓励道,“只要学会了,就能唱得很好。我年青的时候认识一个会唱歌的主教——他就唱过这支歌……嗯,唱过!开头,他轻轻地、轻轻地唱,声音好象有两俄里远,随后,渐渐快起来、快起来——突然之间,那低音向四方滚去,大家听得甚至坐了下去。”
“那是他天份高。”
“对,干他们那一行,没有天份不行。不管怎样努力,不管怎样用功,若是没有天份——干不出名堂来。”
家庭娱乐节目很快就演完了。母亲愈来愈焦急地看钟,但这时只有七点。离开晚饭时间整整还有一个半钟头。
“爸爸!打杜拉克吧?”母亲提议。
“打杜拉克,好吧。”
外祖父和格利沙打牌;他是最得宠的孩子,而且他最能领会母亲的指示:应当怎样陪老头子打牌。
盼望了很久的晚餐时间终于到来。父亲也来到大厅里,但他不同大家一起吃晚饭,只喝点茶了事。晚餐和午餐的内容一样,以汤菜开始,以点心告终。吃的是回过锅的剩菜;不过给外祖父另外做了一份新鲜菜。人们没精打采地交谈着;大家感到无聊,大家都累了,大家都腻味了。连我们孩子们也觉得,白天里一大堆琐事弄得我们怪不舒服。
“别人喜欢吃晚饭,”父亲开口说,“我可是吃不下。”
“唔……”外祖父答道,望了对方一眼,仿佛是第一次看见他似的。
“我是说:有的人喜欢吃晚饭……”父亲正要解释。
“有的人喜欢……”外祖父接过口,心不在焉地重复父亲的话。
时钟敲了九点,大功告成,外祖父的一天结束了。
母亲等人们安顿老头子睡下,并且同娜斯塔霞道过晚安后,便急忙跑进自己卧室。她迅速地脱了衣服,困乏不堪地倒在床上。她的昏昏沉沉的脑子里闪着“一百万”三个字;她的嘴唇无意识地嘟哝着:“上帝保佑,大卫王大慈大悲,”……
为了让读者对我外祖父的家庭有一个更加清楚的了解,我认为有必要看看他每年冬天时常召请亲戚和他共同度过的晚会。
通常由娜斯塔霞坐着车,花一两天时间,跑遍亲戚家,通知他们,巴维尔·波利西奇老爹请他们某日某时去他家喝茶。自然不会有人拒绝。应邀参加晚会的不仅有家长,还有孩子们,在约定的那一天,六点光景,外祖父家的大门前已经停了一长串马车。
各处房间里生起炉子,烧得暖暖的,窗户没有装气窗,窗板也关得严严实实,因此,一点也着不出要让屋子里通通空气的意思。此外,为了接待客人,屋子里用一种什么药粉熏过,使空气变得更加间人。外祖父已经来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等候客人。他穿着“英国呢”燕尾服,系着白领结。沙发前面的桌子上点着两支蜡烛;沙发后面,穿衣镜两边各有一只烛台,每只烛台上点着两支蜡烛;大厅的墙上燃着一盏添过素油的神灯。侍役帕洪在沙发前的桌子上摆设点心甜食:软果糕、果冻、葡萄干、糖渍苹果,等等。
所有的客人几乎同时到达。全是自己人:我们、费杜里雅耶夫姨父家的人、格利果里·巴甫内奇二舅、刘布亚金将军。参加这种晚会的外人只有官吏克留克文一人。晚会开始时,除了父亲和刘布亚金,亲戚们都走到老头子身边,吻他的手。然后,长辈们在桌子两边的圈椅里彬彬有礼地坐下来。两位已经定了亲的姑娘:娜杰日达大姐和萨莎·费杜里雅耶娃表姐,被安顿在窗边,小家伙们却不声不响地呆在厅屋里。那里特备了一些甜品,孩子们几乎眨眼工夫就把它们消灭光了。只有格利果里二舅,象个钟摆似地在房里来回踱着;克国克文倚在门框上,他一直保持着微微倾斜的姿势站在那里,仿佛随时都在听候差遣。
我想趁这个机会给读者介绍一下几个参加晚会的人,关于他们,在这以前我还只顺便提过一提。
刘布亚金是所谓典型的军界代表人物。这老头子六十五岁上下,精力充沛,举止灵活,结实得好象他永远不会衰老似的。很早就认识他的人们,从没有发现他的外表有丝毫的改变。他留着短发;他的头发,他的牙齿都一点也没有脱落,双颊红润,只是眼睛显出几分老态罢了。他是最接近外祖父的人,也是外祖父始终不渝的谈话对手。他们两人用心地阅读《莫斯科新闻》,并且互相交换读报心得。他们两人的兴趣相同,联系他们两人的是同样的一些往事。刘布亚金对外祖父的财产没有丝毫的私心,这也许是他博得外祖父好感的另一原因。刘布亚金自己有一笔为数不多的资金,他很满足于这笔资金的收益,把省下的每一个戈比给他的独生儿子存着。这个儿子已经成了家,在官场中混得挺不错,在一个边远省份里率领一个卫戍营,不仅不需要父亲的接济,他自己也在攒钱。而且他的孩子们将来也会象他一样地攒钱——这是绝对无可怀疑的,因此刘布亚金老头子可以死而无憾了。攒钱是最要紧的事,有了钱,什么事都好办了——这便是支配着全家人、也为刘布亚金所信守不渝的一条明智的信条。
阿丽娜·巴甫洛夫娜姨母在她家里以迟钝出名。她的智力的确非常低下,但这并没有使她不象家里其他成员一样,带着羡慕的眼光注视外祖父的财产。在这种事情上,聪明人也罢,笨人也罢,心眼儿全是一模一样的。她比我母亲小几岁,但外表却老得多;她是个虚弱而且胖得不象样儿的女人,生着一张呆板的圆脸,两只愚钝无神的眼睛。她老是张着嘴巴,因此格利果里·巴甫内奇二舅无礼地管她叫“开口笨蛋”。但她也有美德:她热爱她的孩子们,准备为他们去干最冒险的事。有一次她居然鼓起勇气,咕咚一声跪倒在外祖父膝前,说:“爸爸!您干嘛拖延着不安排后事呢?难道您要委屈您的外孙们吗?”因为这次轻举妄动,老头子整整有一年时间不愿见她。
最后谈谈费多特·加甫利内奇·克留克文。他是个典型的小官吏,年纪不大,看上去却已经是个老头儿:他的面孔干瘪、枯黄,经常露出乞求的神情;他的眼睛浑浊,老泪汪汪;他的头发稀稀拉拉,露出一块块象被蛾子蛀空的头皮。他说起话来,声音高而颤抖,仿佛嘤嘤吸泣;他走路不是一步步的走,而是在房里轻声地滑行。他为外祖父保守秘密,但看来并非忠心不贰。至少,母亲在看见他跟格利果里·巴甫内奇二舅打得火热的时候,她就不无根据地疑心二舅已经知道了不仅是她、就是外祖父的“美女”也一无所知的许多内情。外祖父显然也疑心他不忠实,但老头子对此并不在意。在大节日里,母亲虽然多方诱请他,他也很少上我们家来做客。他为外祖父效劳,外祖父对他是否有所酬劳,不得而知;然而我们亲戚中许多人认为,在他们的交往中隐藏着某种谁也役法揭晓的秘密。
大家就座后,上茶、开始交谈。第一个话题是天气,大家抱怨天冷。已经是一月中了,可是冬季里从十一月一日算起,就没有一天暖和过,一天比一天更加寒冷。
“这我早看出来了,”外祖父说道,“要是在库兹马一杰米扬节①可以坐雪橇出门,冬天准会冷得要命。”
①即纪念库兹马和杰米扬两个圣徒的节日,在十一月一日,按旧俄农村里的习惯,这一天是各种契约和佣工的期满日。
“今天早上我把寒暑表放在阳光下试了试,是零下二十五度,格利果里·巴甫内奇二舅说。“他们从乡下运干草来,一个庄稼汉冻僵了,好容易才使他暖过来。”
“这么冷的冬天,在我的记忆里,只有一次:那时法国伦在莫斯科大吃大喝,闹得天昏地黑。”
“那时候,爸爸,上帝知道,需要严寒,可是现在这样冷,就毫无道理了,”阿丽娜·巴甫洛夫娜姨母说。
“你最好是去劝劝上帝,就说:不需要这样严寒。”
“难道不该担心吗,爸爸!外头冷得要命,可是雪下得少。乡下来信说:秋播作物都快冻死了!”
“那你就告诉上帝;我的秋播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