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谢洪尼耶遗风-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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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语:露骨的淫荡表演。
②法语:轻微的淫荡表演。
我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活着,但是在她丈夫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每年夏天由一个长着大屁股、两道好象描出来的弯弯眉毛的法国男子陪伴,到“乐园”来消暑。她象丈夫在世时一样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不同邻里往来,多半躲在家里,跟那个大屁股法国男人想出一些新的食谱,烹制好了,对饮共食。但是农民们倒是喜欢她和大屁股法国男子,因为他们的举止合乎贵族身份。他们不讹诈人,自己不到树林去采蘑菇,也不阻止别人到他们的树林去采蘑菇。他们很大方,买东西不还价;给他们送去一篮浆果或者蘑菇,索价二十戈比,他们二话不说,立即照付,好象二十戈比算不了一回事似的。如果送东西去的是女孩子,他们还另外送一条缎带给她。解放农奴的诏令颁布的时候,谢丽娜是全县第一个依法办事的人,她不抱怨,不叫嚷,不申诉,该拿出去的她全拿出去,而且自己也不吃亏。她也没忘记家奴:年轻的,她不等限期届满就放了他们;年老的,她给他们造座木头房子,分块小菜园,送点养老金。
九月里,他们离去以后,邻近的地主们来到“乐园”,给园丁和他的下手几个小钱,弄一些花种、花秧和接枝,这样一来,我们县里便破天荒第一次出现了大丽菊。蜀葵一类的名花,我母亲甚至计划学“乐园”里的样儿,在我们的园子里辟几个花坛。
至于我出生和十岁前几乎没离开过的庄园(名叫红果庄),它虽不特别美观和舒适,但也多少显露了追求美观和舒适的倾向。主人的住宅是一座三层楼房(第三层称做大阁楼)。宽敞而暖和。最下一层是石砌的,做作坊、库房之用,还有几个家奴的家眷也住在这里;其余两层,住着主人一家和为数众多的内室奴婢。此外,还有几间厢房,一间作下人的食堂,其余住着管事、管家、马车夫、花匠和一些不到内室去当差的奴仆。宅院里有一座大花园,纵横交错的小径将它划成几个同样大小的园圃,栽了樱桃树。小径两边是小小的丁香丛和狭长的花畦,种满了玫瑰花,这是用来做玫瑰露、熬玫瑰酱的。那时已经有了修剪树枝的时髦风尚(这种时髦风尚竟从凡尔赛传到了……波谢洪尼耶!),所以花园里几乎没有树荫,整个园子暴露在阳光下,因此谁也不乐意在那里散步。
还开辟了大片的菜园和果园,里面有温室、暖房和防霜棚。水果产量丰富,特别是浆果,产量之多,使主人宅子里从六月底到八月中简直变成了工场,从早到晚忙着处理它们。连正房里的桌子上都堆满了浆果,丫环们围桌而坐,挑选的挑选,清洗的清洗,一堆刚处理完毕,另一堆又送了上来。如果是在今天,单是这件活儿就得支付一大笔工钱。这当儿,仆人们在一棵很大的老菩提树的绿荫下,由母亲亲自监工,在砖头搭成的方形炉灶上熬着果酱,用的是最好的浆果和最大的水果。挑剩的水果用来酿造甜酒、露酒和果子汁等等。奇怪的是,连主人都不趁浆果和水果还很新鲜的时候痛痛快快吃一顿,好象生怕贮藏不足似的。至于“贱骨头们”,那就根本不准他们吃一点儿(我现在还记得采集浆果时,母亲是多么担心那些“下贱女人”偷食果子啊);即使遇到浆果多得所谓采不完的好年景,母亲宁可让它长期堆在地窖里发霉,也不叫大家尝尝鲜果的滋味。大量鲜美的果实招引得数不清的苍蝇,成群结队地满屋子乱窜,闹得人不得安生。
为什么要储备这样多的食物,我始终弄不清楚。这种现象无以名之,只好称做“贪得无厌”。由于贪心不足,即使眼前的食物堆积如山,也总嫌太少。人的肚子的容量本来有限,可是贪婪的想象力却把它扩大到无法填满的程度,因而老觉得未来的日子受着极大的威胁。根据一年中消耗的储藏食品的数量,可以看出那节省几乎到了吝啬的地步。仿佛老是惦着:现在“时辰”未到,将来总有一天,脚下会出现一个神秘的无底洞,叫你不得不填了又填,填个没完。地窖和仓库经常进行检查,而每次都发现储藏食品总有一半左右坏掉。然而就是这样,也没有使人们对坏掉的食物感到可惜。他们把坏掉的食物回回火,重新调制一番,又保存下去,只是到了根本无法下咽的时候,才下决心拨给下人食堂。奴仆们吃了这种施舍物,往往接连几天“闹肚子”。那个时代是严峻的,然而决不能说是合情合理的。
在各种食物都煮好了、腌好了、浸好了、泡好了的时候,在冻鸡、冻鸭、冻鹅送进地窖里和夏收的储藏物摆到一起的时候,在沼泽冻结、雪橇路通行无阻的时候,波谢洪尼耶的欢乐——今天的人只能从口头传说和故事中得知其详的那种欢乐便开始了。
这种欢乐我以后再讲,现在且先向读者讲讲我在生活道路上的最初几步,以及那使我们家庭具有某些典型特征的环境。我想,许多出生于定居一地的贵族(他们不同于做官的、经常客居在外的贵族)家庭,并且经历过这里所描写的那个时代的我的同辈人,一定会在我讲的故事里找到一些他们觉得很熟悉的特点和形象。因为波谢洪尼耶贵族的一般生活方式是到处皆然的,不同的地方,仅限于某些个别的特点,它们是由各人的内在品质所决定的。然而主要的差别在于:有的人生活得很“如意”,也就是说吃得比较好一点,喝得比较足一点,日子过得非常清闲;有的人恰恰相反,他们提心吊胆,省吃俭用,克制自己,提防别人,一毛不拔。前一种人处心积虑,一心想当贵族代表,一旦如愿以偿,又往往弄得倾家荡产;后一种人不求功名,却窥伺着破产者,暗中欺骗他们,并且要弄卑劣手腕,最终使自己成为殷实人家,甚至大富豪。
02 我的诞生和幼年时代——体质的培育
听别人说,我是用波谢洪尼耶最常见的接生方式生下来的。那时,我们的贵族太太们(也就是今天所说的统治阶级的女代表们)既不到京城,甚至也不到省城去作产前检查,只是满足于当地的土法接生。我的哥哥姐姐全靠这办法来到世上;我也不例外。
母亲生我以前的三周光景,家里派人进城去请接生婆乌里扬娜·伊万诺夫娜婆婆,她来时,随身带着从一位圣徒(他的遗体安息在县城的大教堂里)的神龛①中取来的肥皂和一罐软油膏。这就是她的全套接生装备,如果不算她的热忱、经验和“好手气”的话。产妇临产,万一遇到难产,人们便打开教堂里圣障的中门,捧着圣像,绕教堂走几圈。乌里扬娜·伊万诺夫娜的接生费用便宜得出奇。全部待遇是:她住在产妇家的时期(有时是两三个月),供给她膳食;给她在产妇卧室里搭一张床铺,因此,她的血液也滋养了这个房间的臭虫;临了,如果生产顺利,便付她一张十卢布的钞票,到了冬天,再装一两车食物,自然是连好带坏都有,送到她城里的家中去。除了这些待遇,有时还派给她一名使女,无偿地伺候她一年半载,不过,在这段时间内,使女的吃喝穿戴由她负担。
①圣徒死后将他的干尸装在金属匣里。
可是,等到用不着她的时候,她就得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好处付出代价。至少,在我们家里是这样的。我们家的人平时管她叫“臭婆娘;无底洞”,待到下次女主人要生产时,她才又变成“亲爱的乌里扬娜·伊万诺夫娜”。
“你这是打算把火鸡送给那个奥婆娘吗?”母亲看见门廊里放着一两对准备送走的冻火鸡,气急败坏地质问女管家。“送她两只老公鸡,够她填无底洞啦。”
这位乌里扬娜·伊万诺夫娜心地善良,动作敏捷,性情开朗,很爱讲话。我长到八岁时才认识她,那时我们的双亲已经跟她断绝往来(他们认为再不需要她效劳了),但是她仍然那么亲热地抚爱我,那么亲切地管我叫聪明孩子,抚摩我的小脑袋,使我不禁深受感动。我们家里没有抚摩孩子的小脑袋的习惯——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别人的抚爱才对我起了这么大的影响。而且她不仅使我一个人,也使我家伺候过她的八个使女——我母亲生过八胎——个个都对她有极好的印象。她们谈到她,总是赞不绝口,而且回来的时候都长胖了(有一个甚至还怀了孕)。她们在她家里喝浓浓的白菜汤,粥里浇的是牛油,不是亚麻子油。她叫她们的名字,只用爱称,不用卑称,而且她从来不在主人面前说她们一句坏话。
她住在城厢她自己的一栋破房子里,靠接生所得为生。她有过一个丈夫,不过,在我认识她的时候,他已经有十来年没有音讯了。但是看来她是知道他的下落的,所以每逢大节日她都要送些白面包到监牢里去。
“我丈夫脾气古怪,”她说,“我们合不来。他做裁缝,挣的钱很多,可他连一个子儿都不拿回家——全送到酒馆里去了。我们也生过几个孩子,可是这些天使般的小乖乖全部死了。死得真冤枉:有的从长凳上跌下来摔坏了,有的给开水烫死了。我干的这一行老得在县里跑米跑去;丈夫呢,白天呆在酒馆里,夜里不是醉倒在沟里,就是蹲在拘留所里。我们凑合着雇了一个佣人。可是孩子还是没有人照管。临了,有一天我接了生回家来,佣人迎着我说:‘普罗霍尔·谢苗尼奇(就是我丈夫)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回家了!’没有回家就没回家吧,可是从此他就好比石沉大海,一去不返了。剩下我孤单单一个人,起初难受极了。我想,唉,这下我完了!可是结果相反,我的日子反倒比先前好过了!”
也真凑巧,正当我们家里最后确定用“臭婆娘”这个绰号称呼乌里扬挪·伊万诺夫娜的时候,已经有五、六年没生育的母亲,出乎意外地怀了第九胎。由于她的年纪已经不轻,所以这一次她想到莫斯科去生产。只好请乌里扬娜·伊万诺夫娜陪她一起去。家里人派我进城去接她,我就在那里认识了她。这个善良的妇人非但不念旧恶,而且在我们到了莫斯科、找来一位“带着钳子、手术刀和凿子”的有学问的产科医生时,乌里扬娜·伊万诺夫娜死活不让他接近产妇,并且靠着一块肥皂,第九次解救了自己的病人,使她复了原。但是她这一次效劳却使我的父母“大破其钞”。他们付给她的报酬不再是一张红票子,而是一张白票子①,此外,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给她送去一车食物,谢肉节②前又送去一车。同时,照例派了一名使女去替她干活。
①红钞票值十卢布,白钞票值二十五卢布。
②四旬斋前的一星期。
总之,没有花多少钱,我就平平安安地降生到人间来了。洗礼也完成得同样顺利。那时有位客居在我家的小市民,朝圣香客德米特里·尼古内奇·巴尔哈托夫,大家认为他是县里料事如神的人物。
顺便说说,我降生前,母亲间他,她这一次怀的是男是女,他学鸡叫了几声,说:“小公鸡,小公鸡,爪儿失!”问他是否快要生了,他使用小勺子舀蜂蜜(当时正在喝茶,他喝的是加蜂蜜的茶,因为斋戒期不可吃砂糖),画到第七勺,他停住手,说:“就在这个时辰!”“他的话真灵验:你妈果真在七天后生了你,”后来乌里扬娜·伊万诺夫娜对我这样说。此外,他还预言过我的前程,说我将来要征服许多仇敌,又说我将来是个追逐姑娘的能手。因此,每当妈妈生我气的时候,她总是一边打,一边骂我:“我就要按你这个无敌英雄!”
这位德米特里·尼古内奇是请来做我的教父的,同时还请我一个亲姨妈来做我的教母;关于我的亲姨妈们的事,我以后再讲。
顺便说一下:后来我不止一次看到我的教父拄着拐杖,随着人群走在捧着十字架和圣像的宗教行列的后尾。他穿着一件类似神甫穿的长内衣的别致衣服,系一条绒绣花的宽腰带,散乱的头发披在肩上。但是我并没有去认他,因为我的双亲已经和他闹翻,管他刚放荡鬼。总之,我家一天富似一天,从前的那些座上客就不知不觉地从我们家里消失了。不过,除了这个总的情况之外,说句公道话,巴尔哈托夫尽管料事如神,又有“朝圣香客”的美名,却未免过多地朝女仆的卧室张望,这使母亲颇不高兴;她严密地监视着“臭婆娘们”的品行。
我的奶娘是我家的女农奴冬娜,后来我很爱偷偷溜到村子里去看她。她给我煎鸡蛋,请我吃奶油;不管是煎蛋还是奶油,我都要吃个饱,因为在家里只让我们吃个半饱。乡下女人很乐意做奶娘,因为第一,这可以免除一个时期的劳役;第二,奶大了少爷或小姐,往往能使她自己的孩子中有一个得到自由。不过,主人释放的多半是女孩子,因为要是放掉一个男孩子(未来的缴租人),那便被看成是一笔损失;小丫头嘛,就是到了成年,顶多也只能卖五十卢布纸币。在这方面,我的奶娘很不走运。她家里穷,她的女儿达苏特卡虽然“得到了自由”,却没能嫁给外商的自由农民。因此,她嫁到一个同村人家后,重又做了农奴。
我对保姆们的印象非常模糊。我们家里几乎经常换保姆,因为我母亲本来就很厉害,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