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谢洪尼耶遗风-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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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弹一气。一个冬天,为她做衣服花的钱,比全家人的生活费还多!”
母亲合上眼皮,在闭目养神之际,她觉得“瘟神”已经爬进家门,不仅开始折磨女儿,而且折磨她本人。
“他一定会在我身边转来转去!”蒙俄中,她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左一声‘好妈妈!’右一声‘好妈妈!’,‘请让我吻您的手儿!’这样一来,为了‘可爱的孩子’,您的心会软下来!三百农奴……有什么稀罕!他只消舌头一舔,立刻化为乌有!他先败掉三百名农奴,随后再来纠缠,又弄去三百,以后又来要,要个没完……醋柳村、狐穴林、新庄——都会掉进这个无底洞里去的!他会让妻子、全家人去讨饭,自己却坐着马车从这个集市荡到那个集市……老婆明明还活着,他却起心另找一个!听说,好象他在哈尔科夫有一个妻子,他给了老婆一笔钱,封住她的口,叫她别作声……唉,我的好闺女啊!这就是你要尝到的甜头!以后有你好过的。等你们俩绕读经台①的时候,他那个结发的妻子马上会上法院告你一状。”
①指结婚。旧俗:行婚礼时新人须在教堂里绕读经台走三周。
想到这里,母亲从床上欠起身子,侧耳倾听着。但这时她半醒半睡的,那包围着她的一大群梦魔还在施展它们的伎俩。母亲仿佛觉得“娜娇哈”已经逃走了。
“跑了倒好!”她脑子里一闪,但立刻又产生了另外一个念头:“钻石呢?钻石一定被她卷逃去了!”
她气急败坏地跳下床来,走到隔壁女儿睡觉的房间门口,把耳朵贴在钥匙孔上。但里面没有一点动静。母亲这才清醒过来,开始划十字。
“啐,啐,魔鬼!”她喃喃自语着,重新钻进被子里,紧紧闭上双眼,想让自己睡去。
但还是睡不着。想着她的爱女面临的危险,她忧心如焚,以致觉得那个“瘟神”正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张着血盆大口,吞食着一切。怎么办?采取什么决策呢?她不断地问自己,并且意识到,她这个全家命运的最高主宰再也不能象从前那么轻易地采取决策,她心里难受极了。从前,只要她一句话就能“镇住”象蠢货斯焦普卡或者卡尔梅克女人般的宋卡①这些唯唯诺诺的孩子,现在,在这同一个家里,却完全可能突然出现另外一些反抗人物。万一发生这种情况怎么办?
①宋卡是苏菲亚的爱称,书中的“我”的四姐。
最使她感到懊丧的,是她竟亲手制造了这种反抗,亲手用自己不可饶恕的溺爱和姑息给这种反抗增添了力量!
“这是因为我太宠我的孩子们的缘故!”她暗自想道。
可是无论如何总得想个办法。母亲计算着,还有多少日子才能结束今冬的婚事活动。计算结果,包括谢肉节在内,还将在莫斯科呆三个多礼拜。
“在这三个礼拜里,她会把我气疯的!她会纵饮作乐,搅得天昏地黑。说不定,她还要把我们所有的熟人,把我们的行踪统统告诉他,约他上我们家里来玩儿……那时,我们到哪儿,他也跟到哪儿……多开心呀!丢脸啊,单是莫斯科要丢多少脸啊!规矩人家的母亲会不再接待我们了,说:我家里不是供情人幽会的旅馆。”
“或者,不如现在就送她回红果庄去吧?”忽然产生了这样一个问题,但是,破天荒第一次,这问题竟没有在她脑子里停留多久,便被另外一些想法挤掉了。
是否再跟斯特利任雷谈谈呢,好在还没回绝他。派斯特列科夫去找他,他准来。他老了,可是她这个“蛮婆娘”不是正需要这样的老汉么……他是个酒鬼,难道就……
“你休想自作主张!现在得嫁给斯特利任雷!”母亲喃喃自语。“瞧,她一下就迷上了!为什么这些姑娘净找这样一些不务正业的人!不爱正派人!非挑坏蛋或者赌棍不可!可是……如果我命令她,她敢不嫁给斯特利任雷么?我说:大小姐,请您穿上礼服,上教堂去行婚礼——她就得去!她要是由着自己的性子不去,我就用武力要她去结婚!我是母亲:我高兴拿她怎办就怎办。谁也不能说我一个不是。相反,大家会说:‘她老人家做得对,办得是时候!’我就是把她关进修道院,也不用请求谁批准!”
关于女儿和斯特利任雷的婚事计划,母亲越想越多;但是,仔细考虑一番之后,这个决策又显得不太稳妥了。
“要是她逃走了呢?她会拿了钻石一溜烟跑掉的!我真不该把钻石交给她!应该保存在我手里,出门的时候拿给她戴……她逃走了,第二天会带着她男人回来求我饶恕她!要是他肯上教堂行个婚礼那还好,否则可就……”
想到这里她吓得呆住了。要是真的这样……唉,女儿呀女儿!你真会宽你娘的心!穿着一身破烂回来象个叫化儿……
大厅里时钟敲响了。母亲侧耳听着,数了五下。这时,隔壁房里传出了谨慎的喃喃声。这是瓦西里·波尔菲雷奇醒来了,正准备去做早祷。
“他倒是个圣人!”母亲气愤地低语道,“就知道天天去做早祷,一点没有心事!”
说完这些话,她的思路开始陷于混乱,接着便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母女俩很晚才出来喝早茶,脸色非常难看。母亲一肚子气;姐姐装着很快活的样子。一般说,她是个狠心人,爱故意惹人生气。
“叶斯一波尔!叶斯一被尔!”她细声细气地唱着。
“别唱啦,看在基督面上!让我好好喝口茶吧。”
“好妈妈,我觉得,不碍事……”
“既然不碍事,那你就停止一刻钟。让你母亲一次总可以吧。”
母亲克制着自己。她本想呵斥女儿一顿,但转而一想,下面还有许多话要谈,她必须保持充沛的精力。交战双方暂时沉默。
“哦,对了!我早想问你,你的钻石放在哪儿?”母亲发话道,装作她刚刚想到这个问题的神气。
“哪儿?在小衣柜里!”姐姐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在小衣柜里就好。没丢失一点吗?天有不测的风云啊!你每天夜里回来,随便一扔……最好交给我保存,你要的时候,我再给你。”
“拿去好啦!这也算是……钻石!难道有这样的钻石?”
“你还要什么!还不知足?还要什么样的钻石!宝石项因,胸针,三对手镯,三对耳环,两个抹额,扣环,小十字架……”母亲数落着。
“宝石项圈!小十字架!”姐姐挑逗地说,“还有什么没忘掉吗?答应买条项链——在哪儿?”
“等你出嫁的时候,准给你买条项链。牟托甫金娜答应……”
“我不嫁给您找的那些男人!尽是些糟老头子……把您的钻石拿去!您自己去欣赏吧!”
姐姐气冲冲地跑出去,砰的一声带上房门。不一会儿,她又冲进来,把几个首饰盒扔到桌上。
“喏,给您!全在这儿!尽管放心!一件也没丢!”
母亲小心地打开首饰盒子,翻出每件首饰,就着亮处欣赏钻石的破烂的光彩。“就不给你这个蛮婆娘戴!”她心里暗暗地说,然后收拾好首饰盒子,拿到自己房里,锁在柜子里。她心里难受极了,在收回钻石后,她便认为不必再克制自己了。
“你早想爬到你娘头上了吧?”她走进姐姐房里质问道。
姐姐不理她,继续穿她的衣服。母亲听见她不住嘴地唱着:
“叶斯—彼尔!叶斯—彼尔!”
“住嘴……不要脸的东西!”
“您要是到这儿来骂人,还不如呆在您自己房里好!”
“啐,毒蛇!说,你是不是约好你那个不干正经事家伙上我们家来?”
“他不是不干正经事的。”
“说,你约过他没有?”
“他才稀罕到我们家来呢!不到我们家,还有什么地方好去!”
“呸你……”
母亲举起一只手来。姐姐用挑衅的眼光盯着她,盯着盯着忽然摇晃起来,马上就要歇斯底里发作了。
姐姐有一套佯作昏倒和歇斯底里发作的本领。母亲知道姐姐并非真正昏倒,只不过“会装样子”,但她仍然很害怕这种装出来的歇斯底里。因此她的手停留在空中没有打下来。
“好吧,以后再收拾你。看你以后怎样再说吧,”她说,出去时又对姐姐的使女说:“萨什卡!你给我小心点!要是你给她传递情书或者于别的坏事,我就把你……我可不管你什么铁匠桥的女裁缝(萨什卡在铁匠桥一家时装店学过缝纫),非把你送到沃洛戈德乡下,许配给最穷最穷的庄稼汉不可!”
恰巧这天上午我们家在准备接待客人的事宜。这并不是我们家订出的接待日,而是那些把拜客当做“义务”的朋友们每个礼拜五来我家串门,自然而然地形成的。
下午两点钟,母亲和姐姐坐在客房里;姐姐伸出双脚搁在椅子上,手里拿一本法文书,腿上放一块黑面包。她间或望母亲一眼,竭力想从她的面部表情上猜测她是否下过“拒客令”。但是这一次母亲失算了,或者不如说她根本没有想到这样办。
“你为什么吃黑面包?饿了吗?”
“您不让开早饭——吃什么呢?上等人家都开早饭,只有我们家……”
“这可没有一定,他们本来也可以不开早饭。”
“一块面包也舍不得!唉,这是个什么家啊!房间小得要命,转不过身来,肮里肮脏,臭气熏人……呸!”
姐姐站起来,激动地在房里走来走去。
“恶心死啦!”她嚷道,“什么时候我才……”
“知足一点吧!”
“不,偏不,偏不,偏不。您以为,我是您的女儿,就该这样把我关在牲口棚里吗?!”
母亲气白了脸,但仍然竭力克制着自己。眼看客人要到了,她怕女儿刁难她,躲进自己房里,不出来见客。虽然她自己对“上流社会的交际语言”并不陌生,但女儿毕竟会说法语,而且她举止适度——在谁面前都不会失格。
“叶斯彼尔·阿列克塞伊奇·克列谢维诺夫到!”柯隆通报道。
“告诉他,不在家!”母亲愤愤地叫道。“不,你等一等!干脆对他说:主人不见你!”
姐姐呆呆地站在母亲面前,露出一脸凶相,淡绿色的眼睛迸射着怒火。
“要是您这样办,”她伸出双手,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才说出这几句话来,“我就要诅咒您。……要么是我离开您,要么是用我这双手卡死我自己!请他进来!”她对柯隆说。
母亲膛目结舌,不知所措。她嘴唇颤抖,想起身走掉,可是力不从心。这当儿,克列谢维诺夫已经站在门口了。
他身穿华丽的茶褐色燕尾服,亮晶晶的纽扣;手上戴着纤尘不染的beurrefrais①的手套。他向姐姐伸出一只手(这种举动在当时被认为是一种不容许的狎昵行为),同时并拢双脚向母亲行礼。母亲呆呆地望着空处,仿佛她眼前是一场梦。
①法语:奶黄色。
“这是他闯进来了……卑鄙的毒蛇!”她恍恍惚惚地觉得。她自己也太精明啦!从早上起就没想到吩咐下人,不要接待他……主啊!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啊?古时候也有过姑娘爱上男人的事,但那毕竟……可是现在,一天一夜工夫就把这蛮婆娘弄得象熔化的蜡!本来过得太太平平,顺顺当当,忽然之间……
“Maman!这是麦歇克列谢维诺夫!”姐姐提醒母亲。“对不起,麦歇,maman昨天太累了,今天病得厉害……”
“不,我没有病……欢迎您,克列谢维诺夫先生!您怎么忽然想起来看我们呢?是不是经过这里,顺便进来瞧瞧?”
克列谢维诺夫感到很尴尬。根据母亲提出这个失礼的问题时所采取的冷冰冰的语调,他断定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决定了的事不会改变。至于这决定的内容怎样,他立刻便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出来了。
“我想……是格利果里·巴甫内奇叫我……”他辩解道。
“舍弟,他当然知道得更清楚……唔,克列谢维诺夫先生,您赌钱赌得怎么样?”
这话击中了要害。克列谢维诺夫心虚了,但他强作镇静,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您大概以为我是个赌徒吧?”他用毫不在意的口吻问。
“不是赌徒是什么呢?”
“娜杰日达·瓦西里耶夫娜!你替我说几句吧!”
“Maman!您身体不舒服!您自己都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
姐姐气得双唇发白,脸都变样了。再过一会,她也许真的要歇斯底里大发作了。母亲察觉到这个,才决定同她和解。
“我的确好象有点不舒服,”她说,“本来不应该出来……要是我无意中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请原谅。”
“嗳,您说哪儿的话!我能见见您的先生吗?”克列谢维诺夫改变话题说。
“他是个隐士。老是关在自己的书房里,叫都叫不出来。”
“格利果里·巴甫内奇家昨天的舞会开得多好啊!”
“嗯,他住的房子好。我们也很喜欢开那样的舞会,就是没有地方。莫斯科简直找不到好房子。”
“夫人,您常常出门应酬吗?”
“怎么对您说呢……差不多每天晚上都应接不暇。不瞒您说这种应酬对我已经很不相宜,不过,为了她……”
谈得相当心平气和了。上流社会交际场中的话题一一搬了出来:晚会啦,剧院啦,即将在诺文斯科耶郊区展开的滑冰运动啦,然后又是滑冰运动啦,剧院啦,晚会啦……但母亲觉得她没法长久克制自己,因此在大家的交谈中,她常常插入一些抱怨健康欠佳的话。克列谢维诺夫明白,他该告辞了。
客人刚出门,姐姐就冲到母亲跟前说:“您就熬不住啦?净说得罪人的话!”
新客人的到来使这场家庭风暴没能发作。梭洛市金娜母女、赫洛波杜诺夫们、戈鲁波维茨基们、波卡基洛夫们先后来到我们家。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隆重的招待会。小姐们照例挽着臂搂着腰,在大厅里踱来踱去;太太们坐在客厅里,亲热地问寒叙暖。但是在客厅里一片虚情假意的寒暄声中,母亲清楚地听出了话里含着尖刻的意味。
“我们刚才碰到麦歇克列谢维诺夫……他大概到府上来过吧?”梭洛市金娜太太好奇地打听。
“唔,杵锤捣动起来了!”母亲心里惊叫道,口里爱理不理地回答说:“嗯,来过……”
“Entrenoussoitdit①,看来,他非常喜欢您的娜金娜。昨天大家全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