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传授人-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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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授人摇摇头:“乔纳思,”他说,“过去这些世代,整个社区一直仰赖记忆传授人来为他们保存记忆。过去这一年,我已经把很多记忆转移给你了。我不能再要回来,一旦给出去,就不能再要回来。
所以,如果你逃跑了,成功走掉了——乔纳思,你要知道,你再也不能回来……”
乔纳思严肃地点点头,这是最难的决定,“是的,”他说:“我知道。不过,如果您跟我一起走……”
传授人摇摇头,示意他安静:“如果你走掉了,成功越过边界,你到了别的地方,那么整个社区就要自行背负这个大负担,接受你为大家承担的记忆。
我相信大家有这个能力,也能从中获取一些智能,但是冲击绝对是很大的。十年前我们失去萝丝玛丽时,她的记忆回到大家身上,引起一阵恐慌。那些记忆跟你获得的记忆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当你的记忆回到大家身上时,他们会需要帮助。还记得你开始受训时,面对从未有过的经历,我是怎么帮助你的吗?”
乔纳思点点头:“初次面对那些记忆,实在太吓人,伤害也太重了。”
“那时候,你需要我;以后,大家也会需要我。”
“没有用的,他们会再去物色一个人来代替我,重新立一位新的记忆传承人。”
“但没有人能够立刻接受训练。当然,他们会加速遴选,但是我想不出来有谁刚好具备这些特质……”
“有个小女生的眼珠子也是淡色的,但是她只有六岁。”
“没错,我知道你指的是谁,她叫凯萨林。但是她年纪太小了,所以大家被迫要承受这些记忆。”
“我要您跟我一起走,传授人。”乔纳思要求。
“不行,我一定得留在这里。”传授人坚定地说,“我也很想去,乔纳思。但是他们对所有的记忆毫无防备能力,我一走,社区里就没有人可以帮助大家,大灾难就会降临。他们会自我毁灭,所以我不能走。”
“传授人,”乔纳思建议,“您和我,不必为其他人想太多。”
传授人带着疑问的笑容看着他,乔纳思困窘地低下头。
他们当然要为其他人着想,这才是这一切计划的真意啊。
“而且,无论情况如何,乔纳思,”传授人叹了一口气,“我都完成不了了。我现在非常虚弱,你知道吗?我已经看不见颜色了。”
乔纳思心碎了,他紧紧握住传授人的手。
“你看得见颜色,”传授人告诉他,“也拥有勇气,我会帮助你获得更多力量。”
“一年前,”乔纳思提醒他,“当我刚晋升十二岁,刚开始看见颜色,您告诉我,您开始时的征兆跟我不一样,我到现在还不懂那是什么。”
传授人一听,面色顿时开朗了起来:“没错,你知道吗?
乔纳思,虽然你现在具备了这么多知识,拥有这么多记忆,学习了这么多东西——结果,为什么你还是不懂?因为我有点自私,还没有转移这方面的记忆给你,我想保留到最后一刻“保留什么呢?”
“当我还是个小男孩儿,比你还小的时候,我就开始感受到了。但我不是‘超眼界’,情况和你不相同,我经历的算是‘超听觉’吧。”
乔纳思皱皱眉头,努力想要弄清楚:“您听见的是什么呢?”
“音乐。”传授人微笑着说,“我开始听见一些非常奇妙的声音,那叫做‘音乐’,我会在你离开前给你一些。”
乔纳思使劲地摇头:“不要,传授人,我希望您保留下来,在我走了以后可以有音乐陪伴您。”
第二天早上,乔纳思回到家,开心地向父母问好,而且很轻松地撒谎说昨晚有多忙、多愉快。
他的爸爸微笑着,也轻松地说着谎,表示昨天又忙碌又愉快。
在学校,他一边上课,一边在脑海里演练整个计划。昨天他和传授人一遍又一遍地推敲,直到深夜。
距离十二月的典礼还有两个礼拜,传授人会在这段期间,将有关勇气、力量的记忆传授给乔纳思。因为一定要有这两种记忆,他才能在远方生存。他们都知道这是一段艰辛的旅程。
乔纳思准备在典礼前一天的半夜悄悄离家。这可能是计划中最危险的一环,因为违反重大规定:除非公派外出,否则任何社区居民不准在晚上离开住处。
“深夜里,”乔纳思说,“食物回收员收完晚餐的剩菜,道路清洁员又还没开始工作,所以不会有人看见我,除非有人因紧急公务外出。”
“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呢,乔纳思?”传授人问:“我虽然有各种逃跑的记忆,历史上也有很多避难事件,而且每件事的时空背景都不一样,可就偏偏没有跟这次类似的情况。”
“我会非常小心的,”乔纳思说,“不会被人发现。”
“你是受训中的记忆传承人,地位崇高,我想他们应该不至于太为难你。”
“我会说是记忆传授人吩咐我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才这么晚外出,把责任推给你。”乔纳思开玩笑地说。
两个人都紧张地笑了笑。不过乔纳思很确定,他可以带几件衣服,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家里溜出来,静悄悄地骑上自行车,来到河边,把自行车和叠好的衣服藏在草丛里。
接着,他就步行,无声无息地穿过黑暗,来到安尼斯。
“这里没有晚班的工作人员,”传授人说,“门没上锁,你直接进来就行了,我会等你的。〃他的父母醒来后,会发现他已经走了。他们会在乔纳思的床上找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沿河骑车散步,会在典礼前回来。
他的父母会有点生气,但不会警觉到出事了。他们会觉得他做事有欠考虑,打算等他回来再数落他。
他们越等越气,最后等不及了,只好先带莉莉去参加典礼。
乔纳思非常肯定地说:“不过,他们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免得别人知道了,说他们没把孩子教养好。不管怎样,大家的焦点是典礼,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缺席,更何况我已经过了十二岁,正在受训,不用跟同学坐在一起,所以亚瑟会认为我跟父母,或是跟您在一起……”
“而你的父母会假设你跟亚瑟,或是跟我在一起……”
乔纳思耸耸肩:“总之要花点时间,大家才会发现我不见了。”
一大早,传授人会请广播员帮他叫一部车和司机。他经常拜访其他社区,跟他们的长老开会:他的活动范围远达附近地区,所以这样的举止一点都不奇怪。
传授人通常不参加十二月的典上一次他所以出席,是因为乔纳思被遴选上,这件事又跟他有密切的关系。至于他平常的生活,本来就跟社区的运作不相干。不会有人对他的缺席有意见,或对他选在这天离开感到突兀。
等到司机和车子抵达后,传授人会找个理由将司机支开,再帮乔纳思躲在车子的行李箱里。传授人会在接下来的这两周从三餐中省下一些食物,让乔纳思带到路上吃。
典礼开始,所有的社区居民都在礼堂里。那时,乔纳思和传授人早已上路了。
快到中午时,乔纳思的缺席才会引起大家的关切。但是典礼不会因此中断——因为这不在计划中。不过他们会派人到社区各处搜寻。
在他们找到他的自行车和衣服之前,传授人已经回来了;而乔纳思在那之前,也已经独自一人踏上旅途了。
传授人回来后,会发现整个社区陷入迷惘和慌乱中。由于从未碰到过这样的事件,没有记忆可供参考,更没有智能判断该怎么做,他们只好向传授人求助。
他会来到人潮聚集的大礼堂,步上台阶,严肃地宣布,乔纳思已经坠河失踪了,并马上举行哀悼仪式。
“乔纳思,乔纳思……”他们先是大声地呼唤,就像上次呼喊凯尔博一样,再慢慢让乔纳思从他们的生活中淡出。
方式是传授人引导大家念诵,通过全体复述他的名字,让声音渐慢、渐柔,直到他仿佛从大家心里消失不见,直到他变成大家口中偶发的一句呢喃。在漫长的一天结束之前,他就永远地消失,再也不会被提起。
大家的注意力会转移到来袭的记忆,传授人会协助大家度过难关。
“当然,我了解他们很需要您。”在经过长时间的讨论和计划后,乔纳思说,“但是,我也很需要您。请跟我一起走。”
即使已经知道答案,他还是不放弃希望。
“当我协助整个社区作出改变,让生活更完整后,我的工作就结束了。“传授人温和地回答。〃我非常感激你,乔纳思,如果没有你,我永远也想不出该如何改变。你现在必须扮演好逃跑者的角色,而我的角色就是留下来。”
“但是您不想跟我在一起吗,传授人?”乔纳思悲伤地请求着。
传授人抱住他:“我爱你,乔纳思。”他说,“但是我还有别的地方要去。当这里的工作结束后,我想去跟我的女儿在一起。”
乔纳思本来忧郁地盯着地板,听到这里不禁惊讶得抬起头:“我不知道您有女儿,传授人!您只跟我说您有配偶,我从不知道您也有女儿。”
传授人微笑了起来,点点头。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乔纳思第一次看见他露出真正快乐的笑容。
“她的名字叫萝丝玛丽。”传授人说。
第二十一章 逃亡
一定会成功的。经过一整天的思考,乔纳思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他们一定会成功的。
但是到了晚上,事情发生了变化,整个计划一所有他们精心设计、仔细推敲的细节一都前功尽弃。
那天晚上,乔纳思被迫开始逃亡。当黑幕笼罩大地,整个社区沉寂下来时,他就得赶紧离开住处。这样做相当危险,因为附近有工作人员在走动,他尽量藏身在阴影中,无声无息地移动,穿过漆黑的房子和空荡荡的中央广场,朝河流的方向前进。越过广场,他可以看见养老院和后面的安尼斯矗立在夜空下。但是他不能停下脚步,已经没有时间了,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只要多争取一分钟,他就能逃离社区越远一点。
他来到桥上,弓着身子,快速地蹬着自行车前进。他可以看见桥下幽暗、翻腾的河水。
将社区远远地拋在后面时,他一点也不害怕或后悔,这点连他自己都很诧异。但是就这样跟亲密的朋友分离,却让他感到无比的哀伤。他知道身处逃亡的险境中,必须保持安静。但是他希望,传授人‘超听觉’的能力,能够听见他发自内心深处的呐喊和道别。
一切的转变就发生在晚餐时刻。他们一家人一如往昔般共进晚餐,莉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爸爸、妈妈报告(和说谎,这点乔纳思很清楚)当天的所见所闻。加波很开心地在地板上玩耍,一边咿咿呀呀地儿语,并且不时开心地看看乔纳思。昨晚乔纳思没回来,现在看见乔纳思回来,他显得特别高兴。
爸爸低头望着这个小人儿:“好好玩,小家伙,”他说,“这是你最后一晚在我们家做客。”
“您是什么意思?”乔纳思问。
爸爸失望的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今天早上你回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他,因为昨晚我们让他在养育中心过夜。我本来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趁你不在时,做个测试,因为他最近都睡得很熟。”
“测试结果不好吗?”妈妈同情地问。
爸爸苦笑了一下:“你说得太客气了,根本就是一场大灾难。他哭了一整夜,夜班工作人员束手无策。我去上班的时候,大家全累垮了。”
“加波,你这个调皮鬼。”莉莉指责地板上笑嘻嘻的小人儿。
“所以啦,”爸爸继续说,“我们必须赶紧做个决定。下午大家开了会,连我都赞成让加波解放。”
乔纳思放下叉子,盯着父亲:“解放?”
爸爸点点头:“我们已经尽力了,不是吗?”
“是啊,我们尽力了。”妈妈表示同意。
莉莉也点头赞成。
乔纳思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举行解放?”
“明天一早。要开始准备命名大典了,我们得尽快处理这件事。明天早上就要跟你说再见了,加波。”爸爸用他那甜美、歌唱式的声音说。
乔纳思抵达河的对岸,忍不住停下车子,回头张望。养育他十三年的社区,在远远的后头,沉浸在睡梦中。黎明后,他熟悉的那套规律的生活模式,依旧会持续下去,即使没有他,也照样运行不辍。在那里,生活中没有值得惊奇的事物,没有不方便或不寻常,也没有颜色、痛苦和过去。
他继续快速地蹬着自行车,沿着道路前进。已经不能回头了。他严重违反规定,如果被捉住,后果不堪设想。
第一点,他在晚上离开住处。
第二点,他偷拿社区的食物。这是重罪,就算他拿的是放在家门口的剩饭剩菜,也一样。
第三点,他偷了爸爸的自行车。黑暗中,他站在停车处迟疑了一下。本来并不想拿爸爸任何东西,因为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骑这辆较大的车子,他一向习惯自己的自行车。但是,没有这辆车不行,因为它的后座有儿童座椅,他把加波带了出来。
后座的小脑袋轻轻抵着他的背,随着车子的跳动,轻轻地起伏。加波被牢牢地绑在座位上,睡得正熟。离家前,他曾将手贴在加波的背上,将最能安抚人心的记忆传送给他:夜晚时分,棕榈树下缓缓摇晃的吊床;慵懒的潮水以催眠式的节奏,轻轻冲刷着附近的海岸……记忆一点一滴渗进小宝宝的心里,让他睡得既安稳又深沉。当乔纳思将他抱到座椅上时,他一点都没受到惊动。
乔纳思知道几个小时后他逃跑的消息就会爆发开来,所以他拼命地、坚决地骑行着,希望自己不会随着时间和里程的增加而感到疲惫。现在没有时间去等待传授人给他记忆,让他产生力量和勇气了。他只能凭借与生俱来的本能,一路支撑下去。
他绕着社区边缘前进,远处的屋舍一片漆黑。他和社区间的距离越拉越大,路面也越来越空荡,他的腿从酸痛到几乎全麻了。
黎明时刻,加波开始扭动。现在他们来到一个隔离的地段,路边树木林立。他经过一片车痕累累、路面颠簸的草地,骑近一条溪流。加波清醒了,随着自行车上下的震动,不断咯咯地笑着。
乔纳思给加波松了绑,把他从自行车上放到草地上,让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