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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风雅颂-第20部分

小说: 风雅颂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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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就笑着把我朝大厅后边的屋里请,或把我朝一楼明营业、二楼暗服务的楼上引过去。
到了楼上我问道,最小的年龄是十几?
人家说价钱可要偏高啊。
我说无论钱多少,我都要年龄最小的。
领我的人也就笑着说,先生,你可真会享受啊。就帮我去叫那年龄最小的姑娘了。
在那发廊或者理发店,人家说理发还是洗头啊?
我说按摩和推拿有什么区别吗?
人家说松松筋骨,是只松表层,还是要伸到里边啊?
我说就按我现在的发样剪剪就行了。
人家就盯着我认真看下一会儿——你像是一个读书人。
我说我出差路过这儿,想轻松一下子。
人家便朝着后边或者楼上唤——喂,有客人来啦。
就有几个清艳得和牡丹野草般的姑娘走出来,站在我面前,等着我挑她们中间的哪一个。
我说你们这儿年龄最小的是十几?
人家说,16岁。
我说才16?
人家说,还不到16呢。
我说就要这个不到16的。
每个店我都要年龄最小的,把她领进一间屋子里(是人家把我领进一间屋子里),开了灯,关上门,倒上一杯水,或让别的人送来一盆水果或一盆瓜子儿(我从来不要啤酒或红酒,那东西贵得如吃金吞银样),然后我就坐到她对面(她就坐到我对面,床上或者沙发上),看她一会儿,问你多大?哪里人?初中毕业还是高中毕业啊?这么小你怎么就出来做了这样的事?你不后悔吗?然后我就听她用当地口音或者外地口音,说她的生平和窘境,艰难或曲折,让我亲手翻开她人生最灰暗的那一章(其实光明呢),读着品味着,如同揭着疮疤(却只露出一个红斑儿)由大夫欣赏样。她们有的说着是笑着,有的说着果真就哭了,有的说着不哭也不笑,平静得如同说着别人的事。她们说她们家在乡下,父母有病,自己不得不从家里出来挣钱做些这样的事情时,我就把三五百块钱掏出来,放在她手里,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把瓜子盘朝她面前推一推,像对待自己的妹妹样(自己的孩子样),劝着她赶快回到家里去,以后再也别做这样的事情了。别一失足成为千古恨,让自己一生没有好日子。
她摇摇头,笑一笑,说不后悔。做了也就不再后悔了。
我便皱皱眉头对她说,既然做这样的事情已经存了一些钱,那就敢快停下来,离开天堂街,回家开个小饭馆,开个理发店,堂堂正正做些小生意,自食其力找个对象一结婚,过那恩爱美好的小日子。
人家就有些不解地望着我,把我给的钱捏在手里边,站起来,用指头摸着自己的衣扣儿,拿目光问我解不解?
我朝她摇了一下头,说我不是嫖客我是教授呀。
人家就笑了,说前几天来了一个嫖客,也说他是教授呢。说来过一个人,还说他是省长呢。
我把工作证掏出来递到她手里。
她接过去看一看,再看看(如一个警察检验一个假的证件样),最后把工作证重又还给我,朝我又打量了大半天。
——信了吧?我是教授你信了吗?
——你走吧。这么小怎么就做了这样的事。
——真是家里困难吗?真的困难了我再给你几百块钱好不好?
——这钱你接着。我不摸你一下,也不碰你一下。你还这么小,又长得这么好,心灵手巧,仪态大方,你又读过书,既然这样你就离开这儿吧,到别的地方找个工作干。你完全可以到哪个公司去坐办公室,去接接电话打打字,一月挣上几百块钱或者一千多块钱,没必要在这儿做这黑营生,提心吊胆,防不胜防,生怕哪一天被政府抓了去。你离开这儿,到别的地方去,到京城去了你就找我去。我教了半辈子的书,现在已经桃李满天下,有许多学生已经是老板或经理,到京城我给你介绍到他们的公司去坐办公室。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答应马上离开这儿,再也不做这接客的黑营生。
3。思齐(4)
——这次我是出差到这儿,过些日子我还要出差路过这县城,那时候我再到这天堂街上来一趟。我要看看你离没离开这天堂街。
我每次到天堂街上都要走进六到八家的店,劝解七八个年龄最小的小姑娘,让她们回家去,或到别的地方去做事,不再做这地下的黑营生。每劝解一个,我都要在我的笔记本儿上,写下她们的名字和店名,也记上我给她们花的钱。最多的一次我给一个姑娘800块,最少的给过一个250块。我的笔记本上,从前向后看,是我记的要替村人买东捎西的事。从后向前看,是我劝解离开的小姐的人名、店名和钱数。这两个月,我在村里无所事事,专程来天堂街已经三次了,笔记本上小姐的人名也已经记了两整页。天堂街的宽窄长短,我都已经很清熟,街角哪儿有个垃圾桶,哪儿有个邮箱,站在那儿如同日夜站着一个人,大街上的哪儿地上的青石板破了一块儿,我都记得清晰着,像记得我家里的书架上,哪本书放在哪里样,像记得《诗经》中某首诗是在哪个部分里,是哪个部分的第几首,又是整个《诗经》中总的排序第几首。我知道天堂街上一街两岸共有62家店,那些店里差不多都有小姐为男人服务的事(人家说那街上还有几家专门让小伙为女人服务的店)。我计划着要到这街上来十次,把每家店里最小的姑娘都劝解回到她们家里去,或让她们都到别的地方去做别的事。我把这当成我回到耙耧山脉的事业做(和那几年我一心一意撰写我的专著那样),它使我在前寺村这些日子里,过得充实而满足,丰富而多彩。过着俗世的日子,做着不同凡俗的事业,使我独自相处时,回忆这些过往之事,就像一个伟人得意傲然地回忆他伟大的一生。
这次到天堂街上时,时候已经是临近午饭时,我在县城政府路上一家小店吃了饭,取出我的那个笔记本儿看了看,知道第二十家的那个叫菊梅的不到16岁的小姑娘我已经劝过了,下边我该去的是第二十一家的店。第二十一家是天堂街上的天堂旅馆。我已经到那店里看过了,三层楼,80多间房,和城里三四星的宾馆样。那旅馆接人住宿,也设有歌厅和桑拿。歌厅和桑拿里都有小姐陪你唱歌,陪你跳舞,陪你按摩和睡觉。我轻车熟路,按部就班,吃过午饭从政府路上朝着天堂街上走,到路口和那个每天都在那儿修自行车的中年人点了一下头,他说又来了?我说你忙呀。他笑着,去吧,你们大城市的人,到我们这个小地方,不到天堂街上玩一玩,也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哩。
我就在街口站下了。
就在别的店前面熟的姑娘向我招把手时,我朝着第二十一家天堂旅馆走过去。径直走过一段路,径直到旅馆前的大门口,上了几个台阶后,门口的保安朝我点头迎接着,帮我推开人工旋转门,我到那大厅扫着目光看一眼,见那大厅里,有旅客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有旅客在大厅里站着像等什么人。径直到大厅的前台边,前台的服务员笑吟吟地问,先生,你是住店吗?
我说你们这旅馆好热啊,现在就烧暖气了?
她说最多可以打八折,有介绍信可以打六折。
我把我的工作证给她看,说在京城,哪个酒店都对我们学校的老师打六折,不能到你们这儿就不照顾知识分子了。她接着我的工作证看了一会儿,朝我笑一笑,在二楼给我开了一间六折的房。我拿着房卡到我的房间里,开了灯,拉窗帘,接着去翻电话机旁的住宿指南册。按照指南册上的电话号码,拨通了桑拿的分机说,有按摩小姐吗?能到房间按摩吗?年龄最小是多大?没有别的要求,我就要年龄最小的。5分钟内让她到我的房间好不好?
放下电话,我坐下来环顾了那标间房里的两张床,看看地上铺的半脏不脏的红地毯,看看挂在床头上的一张剪纸画,摸摸电视机屏上的一层灰,推开窗让外面初冬的凉气扑进来,最后仰躺在床上舒上几口气,又起床倒了两杯水,放在窗下的茶几上,焦躁难耐地等着店里最小的姑娘,像等着最大的宾客样。等我做完了这一切,到卫生间里洗了手,洗了脸,这时候门口有人敲门了。
3。思齐(5)
我的心开始怦怦怦地跳起来(每次那年龄最小的姑娘敲门时,我的心都激动不已、狂跳如雷,好奇和莫名的担心,如疯马野兔在我的胸里狂奔和跳跃),可就这时候,我又总能长长地吸上一口气,慢慢吐出来,把紧张压下去,人变得风平浪静,若无其事。若无其事地朝门口望一望,若无其事地说,你是送水的吗?进来吧。
也就进来了。
她不是送水的服务员(我知道她不是送水的服务员),她是以按摩为名专门侍候男人的小姑娘。那店里所有的小姐中,也许她不是最为漂亮的,可确实是年龄最小的(每次我都会看看她们的身份证)。我心里狂跳,又貌似心不在焉,等着她的到来,又似乎害怕她的到来。在卫生间已经明明听到了她进门的脚步声,听到她的关门、锁门的当啷声,可我却故意把她当做旅店来送水的服务员,在卫生间里又一次慢慢地洗着手,洗着脸,把那一寸长的时间,拉得如一丈长的绳子样,紧张快乐地享受着她在门口等我,我在卫生间里设想她是什么样儿的猜测和臆断(她到底有多大?长得什么样?是当地人还是外地人?肤色红一些还是白一些?)。直到我不慌不忙(急急忙忙),再一次洗了手,洗了脸,以为我已经把寸长的时间拉到丈长后,才开始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可是一开门,我就呆住了。
我面前站的年龄最小的接客小姐,竟是耙耧酒家的小杏儿,竟是我住到耙耧酒家那一夜,玲珍派她去陪我睡觉的小杏子。
屋里好像闷得很。
从窗口吹进来秋末初冬的凉,清新而潮润。被我打开的灯光(既然交钱了,有用没用我都要把满屋子的灯打开),照着那凉新新的空气,像日光照着一团看不清的雾。小杏子就站在门后和卫生间的门中间,她上身穿了一件紧身的红色薄毛衣,下身穿了那季节已经有些冷了的长毛裙(穿裙是为了脱着方便,也许有时接客不脱上衣,裙子一撩就行了),脖子里还围了一条红蓝相间的羊绒巾(也许是哪个男人送她的)。看见我时,她比我看见她时轻松得多,只是微微怔一下,立马脸上就挂了惊艳的笑。
——是你啊?杨教授,这两个月你怎么不到耙耧酒家去了呢?
——我们在耙耧酒家每年也有几天假。休假了我就来天堂旅馆打上几天工。打这几天工,比我在酒家干一个月挣得还要多。
——我知道,你是离开京皇城、离开老婆——你们不叫老婆,时兴叫爱人,你是离开你爱人时间长了,才来这儿散散心。这有啥,男人们要都不来散心我们去哪儿挣钱啊。
——你放心,杨教授,我不会给付姐说你来天堂街的事。不过你也别说我一休假就到天堂街上接客的事。付姐不知道我还在做着这样的事,她以为我早就改邪归正了,以为我早就不干这行了。这一行和抽烟、喝酒一模样,我们那些姐们说,还和抽大烟是一模一样呢,说只要上了瘾,就别想能戒掉。不过你放心,杨教授,我还小得很,没有瘾,说戒就戒了。说不干这行也就不干了。
我俩就坐在窗前的两把圆形椅子上,椅子中间是黑红色的圆茶几,茶几上有果盆、烟缸和两杯完全是茶渣泡的水。那茶渣有一股霉腐在屋里散发着,像我打开窗子时,屋里有股清新流动那样。天气已经是农历十月份,说冷还暖,说暖已冷的气流在县城、在耙耧、在豫西和北方都昭示着冬季立刻要来了。天堂街上的梧桐叶,已经黄得如同镀了金,落下的叶子在空中打着旋,像穿裙子的姑娘在舞台上跳着舞。我俩就坐在那窗口说着话,像我在清燕大学找我的学生谈话那样。
我说小杏子,你以后别做这样的事情了,我每个月给你几百块钱,你别再来天堂街上好不好?
——你别再来好不好?
——我说我每月都给你几百块钱,就是不想让你来做这样的事。
她说真给呀?
我说真给呀。
她说那给吧。
3。思齐(6)
 我就取出200块钱给了她。
才200?
我又取出200给了她。
她又把手伸到我面前。
我又取出100放到她手里。
她把那500块钱收回去,数了数,看我一眼说,杨教授,我可真要了。
我说你要吧。只要以后你不来再做这样的事。
她就果真把那钱一卷,塞进了她穿的肉色长筒丝袜里(她竟真的把那钱卷进了她的丝袜里)。好在她卷那钱时,脸上红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哪儿,犹犹豫豫又把那钱从袜筒取出来,放到我面前——说是说,我怎么能要你的钱?从进门到现在,你连我的手都没有拉一下,我怎么能平白无故收你500块钱呢?
我说我就是想让你收了这钱,以后不来做这接客的事。她说你真想让我收了这钱你就摸摸我,碰碰我,亲我一下子。我慌忙把身子缩回去,将双手缩到我的怀中间,说我没那个意思小杏子,我有那个意思了,在耙耧酒家那一夜我就摸你碰你了。
她笑了。银咯咯地笑。
笑着说,杨教授,你真的是个大好人。你是我见到的男人中最好的男人了,怪不得那天晚上我们老板付姐会让我上楼陪你睡。
说到她们老板付姐时,她似乎想起了一桩事,忽然把话停下来,盯着我,脸上原来薄薄的单纯被很厚的一层惊奇所取代。原来一脸淡红的兴奋里,有了僵硬和青色,连说话的语速都比原来快起来。她说你和我们老板是一个村庄是不是?付姐她现在的病越来越重你知道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病,只见她每天都往医院里跑,大包小包地往家拿着药,谁问她什么病,她就拿眼瞪着谁。谁要说陪她去医院,她也瞪着谁。可是这段日子她的脸色越来越黄了,说话有气无力了,没事了就待在屋里不出来,生意上的事,想起她就问一声,想不起她连酒家丢了东西都不管。
——你知道付姐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你知道以前她和这城里的谁相好?
——杨教授,你要真的给我钱,你别给我500块。等我有机会陪你睡上一夜了,别说你给我500块,你给我1000、2000我都会接着。接了我会说句谢谢你。可你不让我陪你睡,我凭什么就要你的钱?你也别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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