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烟华-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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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委屈自己做什么。”将离温和的声音似乎散发出些许诱惑的味道,但是细辨下去,又似乎只是温和平淡。
叶裳容浅笑,然后摇了摇头。
不可以因为伤害,就去陷害。
不是什么善良大度,她叶裳容只是个自私到底的人。
所以不值得为那种人丧行败德,更不可以为了那种人让自己也无耻下流。
“明明只是个小丫头,”将离似乎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却让人觉得很无力。”
无力?
……啊?
叶裳容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怔地对着他眨眼。
“你啊,”将离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轻柔下声音,“软弱些不好吗?”
连上回被他搂在怀里也没觉得什么,只是那么个动作却突然让她不自在起来。
将离轻笑一声。
猛地抬头想要瞪他一眼,却不想看见一双含笑的墨色凤眼。
于是脸上的热意,便怎么也挡不住了。
买卖
绯云居的书房。
“小姐,”绿芷跨进门口,向书桌边的叶裳容福了福身子。
书桌上摊开的白纸几乎铺了满桌,叶裳容正拿着支小楷细细地描画着什么。她听见绿芷的声音也没有抬头,只漫应了声“回来了。”
“小姐,这些是这回的。”绿芷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软布包,拿出四件首饰列在叶裳容面前。
两副耳坠,一条颈链,一只细镯。四件虽然都带着珍珠,却都只是米粒大小的珠子。细看之下珠子颜色驳杂不纯,形状也不是浑圆,只能说几件东西的样子还算新巧别致罢了。叶裳容拿起一对耳坠,托在掌心迎着光细看。
“你家嫂子真是手巧,”叶裳容对着绿芷笑道,“我还以为这些珠子就白买了,做出来倒比我想的要好。”
绿芷见叶裳容点头才松了口气,“嫂子说这回的珠子并不算多,再有两三日就能做好了,让我回来问问小姐,下回做什么呢。”
“她倒是心急。”叶裳容放下耳坠,又拿起镯子细看。
绿芷转了转眼珠,挪到书桌边拿起墨开始研,一边说道:“我哥哥身子不好,田里的活也做不得,当初是把我卖进刘府才攒齐了娶媳妇的钱。我卖的死契,月钱又……”
叶裳容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绿芷脸上一红,嗫嚅道:“连娘都说了好多遍,一定不能让小姐把这个差事让给别人的……”
“你家嫂子手巧,如今是想让我换都不舍得。”叶裳容眨了眨眼,唇角慢慢勾出一抹浅笑来。
小丫头顿时喜上眉梢,“谢谢小姐!”
这种不值钱的小玩意,就是叶裳容想到的生财之道了。
爱美之心无论贫富。管阳虽然富庶,也没到家家户户都能能穿金戴银的地步。叶裳容画完图纸买过材料,先让绿芷的嫂子做,然后再寻了个老实的货郎沿街叫卖。本来不过是个探路的意思,却不想这些式样别致的小玩意竟然很好卖,不长的日子就翻了一倍回来。
绿芷走到窗口探头朝外看了看院子里的日晷,“小姐,快申初了。”
叶裳容还没来得及应口,绯云居门外突然有个仆妇快步走进来。她在书房门外躬身一礼后道:“表小姐,有客人。”
“客人?”叶裳容有些意外,“找我的?”
“是。”仆妇应道,“一个叫张贵的人。说是……小姐的朋友。”
仆妇不自然的停顿,让人明白那人也许并非只是自称“朋友”。叶裳容顿时皱起眉。
“也没有随便来个人,小姐就要出去见的道理。”绿芷看了眼叶裳容,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就说小姐不见,请他回去。”
仆妇也笑道:“先前门房也是这么说的,小姐没有轻易见外客的道理。但是那人却说门房无礼,吵吵闹闹的怎么也不肯走,于是才让我来回一声小姐。现在看来是我鲁莽了。”仆妇匆匆躬身低头,然后去了。
张贵。
不愿听到,甚至不愿想的名字,令叶裳容的心情顿时又阴暗下来。那种隐隐约约的烦躁从心底爬出来,渐渐充满整个胸臆。
“小姐……”绿芷见叶裳容沉下脸,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唤了她一声。
叶裳容努力将心里的烦躁压抑下去,尽量平复了自己的表情才开口,“什么事?”
“小姐,我今天在街上看见……”绿芷低下头,声音里满是不安,“看见张家那个婆子了……”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扯着自己的衣角。
叶裳容一愣,声音冰冷下来,“是吗。”
先是张贵到刘府门前闹,再听到张母的消息,茶馆里的叫嚣似乎又开始在她耳边回荡。
一瞬间,叶裳容想让绿芷不要说下去的。
她完全不想知道任何有关那户人家的消息,一个字都不要。只有和那家人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她的心情就会变差。
绿芷见她脸色,更是不安起来,“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碰巧遇见,就多听了几句……”
“没关系。”叶裳容深呼吸一口气,心里先告诫自己冷静,然后才扯出一抹笑,“说下去,我在听。”
虽然绿芷知道叶裳容的心情不好,只是话已出口也由不得她不说,“我去找货郎的时候,听见街上有两个人吵架……”
绿芷是因为听见“叶裳容”的名字才停下脚步的。张母和媳妇吵架的起因是什么,绿芷没听到,但是不知为什么渐渐就扯上了叶裳容。张母数落余氏不知打算,还不如个命硬克父的叶裳容,余氏就说张母坑了叶裳容的钱,有本事去刘府再坑。然后张母便嚷要儿子休妻,再把叶裳容娶回来。余氏就大声嗤笑着,要她去刘府提亲。
绿芷看着叶裳容愈听愈没有表情的脸,不知不觉声音就低了下去。
叶裳容走向窗边,深深地呼吸一口温暖的空气,却无法抑止心里的骚动。愤怒,像岩浆一样在她胸口沸腾,时时刻刻都在叫嚣着要冲出来。
她能用道德和理智来约束自己,不代表她就是可以被人随便搓圆捏扁的软性子。在大街上,口口声声说要把她娶回去?
叶裳容冷笑了一声。
还真当她不能做什么了?
叶裳容再次深呼吸,可惜仍是无法平息心里愈发暴躁的念头。
真是……
“容容——”随着一声脆嫩的童音,软软的身子突然扑到叶裳容腿上。
她一阵错愕,低头却看见玉儿不知什么时候进来,抱着她的腿对她扬起笑脸。
“玉儿。”表情一时转不过来,声音却先习惯性地柔软下来。
“容容……”一个夏天过去被晒成蜜色的玉儿,眨着一双愈发精神的大眼睛,“在生气?”他一边说一边扔了手里的东西,然后伸出两根胖胖的食指,点住她的唇角向上拉出一个微笑的样子,“要这样才对。”
“你……”叶裳容一怔,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她牵起他的手,把他拉到软榻上,“刚刚做了什么?”
玉儿眼珠一转,看了眼被他扔在地上的莲蓬荷叶,只呵呵笑着不肯答话了。
“小坏蛋。”叶裳容让绿芷去厨房把替玉儿准备的核桃酪端过来,一边捡起地上的莲蓬,“这个是能吃的。”
“真的?”玉儿眨着眼,一听个“吃”字瞬间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这个也是能做菜吃,荷叶鸡。”叶裳容指了指地上大半张新鲜荷叶的残骸,示意一旁忙着收拾的绿茗不要扔。
玉儿伸手要去摸莲蓬,却被叶裳容一把抓住,打湿了手巾后替他擦手。
“容容——”玉儿在软榻上扭来扭去,一双眼睛就是粘定莲蓬不放了。
叶裳容不由好笑。她自己也洗了手之后,从绿茗手里接过莲蓬,剥开莲子塞进玉儿嘴里。
“好吃吗?”
玉儿嚼了嚼,不说话。他又从叶裳容手里摸了一粒白白的莲子出来,一抠,剥出翠绿的莲心来。他眨眨大眼睛,把莲心朝嘴里一塞,顿时皱起一张小脸。
“苦的……”
叶裳容立时就笑起来,连一旁的绿茗和绿芷也没忍住。
玉儿倒是知道三人都是在笑他,顿时扁起嘴,嫩嫩地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了。叶裳容好说歹说,赔了十种不重样的点心才让玉儿重新高兴起来。
叶裳容拿着帕子替玉儿擦嘴角的时候,目光无意间瞥见她刚才站的地方,不由一冷。
是,有玉儿在,刚才她心里的愤恨的确是没了。只是这样,却不代表她就继续让这件事淡化以至于消失。
是她忽视了。
张家人这样子闹下去,影响的不止是她。如今但凡有句流言,必定冠上“住在刘府的”叶裳容,“在刘家的”叶裳容。张家对她有救命之恩,她可以容忍张家的人无理取闹,却不代表她可以容忍刘府的名声也由此受损。
何况玉儿聪慧,万一让他听见些什么……
她不想让玉儿为了这样的人和事而皱眉,更不想因为自己而让这双清澈的眼睛染上阴暗。
“……容?”
“你说什么?”叶裳容回过神,问。
“荷叶鸡是什么?”小家伙又问了一遍。
叶裳容浅笑,“今天晚上做给你吃,好不好?”
“好!”一双眸子顿时灼灼发亮。
如此清澈的笑容。
是不可以因为那种事情染上阴霾的。
绝不。
劝诱
叶裳容跨进雅间的时候,将离正站在扶栏前。
新漆的扶栏在秋日澄澈的天空下红得艳丽夺目,却还是比不过凭栏而立的黑衣男人。他只是站在那里眺望远处而已,那修长的身形,沐浴在阳光里俊俏的脸庞,甚或是随意搭在扶栏上纤长的手指,却无一不精致美丽,无一不可入画。
叶裳容索性顿下脚步。
面对着这样的人物,有时候真不知道是感叹上天造物神秀好,还是嫉妒男人竟然可以漂亮得天怒人怨好。
扶栏边的将离大约是听到声音,他回头看见叶裳容,唇角弯起了一点点。
比虚应场面的温和略微多上一些,却还是没有到可以称为微笑的地步。而且这人长相太艳,大约这辈子都不会与如沐春风之类的词汇沾边。但即使是这样,叶裳容却仍然觉得他看见自己应该是高兴的。
“有事吗?”叶裳容走到雅间里的桌边,停下。
似乎无论怎么算,她都不该用这么熟稔的语调跟他说话。但是此刻要叶裳容规规矩矩地行礼,唤声将离公子再来一句“今日蒙邀幸何如之”之类的,她也说不出口。毕竟他们不仅一同遭过强盗,还有点生意上的关系。更何况上次在茶馆里,他对她颇多维护。
“今日请你来,是有一笔生意要谈。”将离反身也走到桌边,抬手相让之后与叶裳容同时落座。
只是“生意”吗。
叶裳容心里掠过淡淡的失望,随即一怔。
为什么是“失望”?
叶裳容眨了下眼,看向桌面企图掩饰自己的怔忡。
桌上有一只木盒。
拒绝深究自己会觉得失望的理由,叶裳容努力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疑惑上。她抬头,然后浅笑,“将离老板有什么好关照吗?”
“我买了间酒楼,想请裳容小姐出面打理。”将离并没戳破她突然之间兴起的客套,只一边说着一边将木盒推到叶裳容面前。
叶裳容几乎在一瞬间就觉得自己明白了将离的意图。
他若是想做正经生意,自然是茶馆酒楼的之类的更好入手。之前千方百计地想要租借刘家的铺面,以至于现在想要把她推在前面,无非都想借个好名声罢了。等到将来稳定了再把他的身份透出去,自然能稳妥许多少却许多麻烦。
应该就是这样的,甚至当叶裳容的指尖搭在木盒盖上的时候,她还是这么想的。
但是当她看清房契上的名字时,瞳孔猛地一缩。
倚江楼。
心脏一阵紧缩之后,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刹那间,她的眼里只有那三个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有了这间酒楼,她就可以轻易地将张家人钳制在手心里。
于是她就可以摆脱屈辱,可以摆脱几乎要让她扭曲的重负。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渴望轻松平和的日子再度回来。
但是,她可以吗?
一边是强烈的兴奋和快意逼迫她立刻答应,然而另一边,心里残存的理智还在奄奄一息地呻吟着要谨慎。
将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右手贴向她举在半空中犹豫不决的手上,轻轻握住。
“对自己宽容一点。”暖暖的气息喷在她的耳朵上,将离如丝般凉滑的声音似乎化成了罂粟的冷泉包裹住她的整颗心,带起全身的冷颤。
她无法抗拒。
因为将离的声音,与她心底最阴暗的渴望相互应和,起了共鸣。
她想要把那家人捏在手里,让他们一辈子翻身不得。
她不想再委屈自己,不想再继续下去。
不……
吐一口气,心底最后一点坚持也终于湮灭无踪。
叶裳容闭上眼睛,伸手将房契拿在手里。
“好孩子。”
耳边传来低沉悦耳的轻笑,叶裳容侧过脸,“将——”鼻尖擦过什么软软的东西,于是她的声音嘎然而止。
将离几乎贴在她背后,左手搭在椅背上,右手握住她的右手。虽然除了手之外哪里都没碰到她,但是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热量。
叶裳容慢慢抬眼。近在咫尺的,果然是他的唇。
看上去,好像很……
耳边又一声低低的轻笑,叶裳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愣愣地看着他,不由脸上一热,猛地转回去,“干什么……贴那么近。”不过是略解尴尬随口一句,出口时却绵软轻柔,连叶裳容自己都觉得更像是娇嗔,不由得脸上更红。
这一回,将离倒是没再笑她,甚至如她所言坐回了椅子上。
才远了没几步,叶裳容顿时觉得身周一凉,似乎连呼吸也能回复正常了。
“酒楼的事情你做主,”将离的语调听上去平稳悠长,细辨下去却有几分不在意,“能有赚的,平分好了。”
叶裳容一怔,忽而嫣然轻笑。
单纯的,只是因为愉悦而展现的笑容明媚了她的眼睛,彷佛晴朗的天空下野花盛开的原野,无端端散发出温暖的淡香,甚至看得对面那人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