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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他乡-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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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Liz在一旁挤进来她的小脑袋,说:“明天晚上我请你喝咖啡。”一边对月玲做一个飞眼,一边就用不标准的汉语念叨着“唐僧和女王”,蹦蹦跳跳地走了。
  月玲把吴憬请进来,问,“你想喝点什么?”完全是西洋人的待客习惯。
  吴憬笑笑,说,“我喝茶好了。”
  月玲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自己在一直盯着他行注目礼,想起Liz说的“欲念”的话,不禁面上一红。
  月玲拿着壶,心不在焉地把一纸盒的牛奶倒了进去,低声骂了自己一句,忙忙地把牛奶倒出来,把壶洗干净,蓄上过滤壶里的清水。又去拿出一只没有用过的新杯子。
  两个人终于坐定,吴憬说:“你还是爱喝菊花茶。”
  月玲“嗯”一声,急急喝了一口,烫得舌头发麻,做不得声。

  11

  “我这次来,是想请你跟我们去一趟蒙特利尔,我们画廊请的英法双语翻译忽然得了流感住院,我们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我就想到你。只有几天时间,恰巧是长周末,应该不耽误你上课。”
  月玲听着他口口声声“我们我们”的,知道是公事公办的意思,低头想了一想,问:“什么时候走?”
  “现在。我们的车停在前面客人停车场。”
  “你等一等。给我十分钟。”
  一会儿,月玲拎着一只小旅行包和吴憬走出电梯。
  正碰上“短发”和“轻浮人”搂在一起咧咧趄趄地抢进来,月玲只得闪身躲过,“轻浮人”嬉皮笑脸,在背后追一句:“咦?怎么?又不闹同性恋了?”
  月玲沉着脸坐到车里,车是黑色铖亮林肯车,司机是穿着制服的一个中年华人。
  司机很有风度地开门,待月玲和吴憬坐好了,才很有风度的关上车门。
  “你还是会为一些不值得的人和事生气。”吴憬看一看月玲,看着窗外说。
  “我知道不值得,但就是生气。生气自己不该生气。”月玲叹一口气,“算了,讨厌鬼总是讨厌鬼。万幸他们不是我的兄弟姐妹。”
  “大家都是兄弟姐妹。”
  月玲翻翻眼睛,“白沙居士,比佛学我自然不如你,你大肚能容,我是小肚鸡肠,你呆会儿还要依靠我做事,当心我睚眦必报。”
  “你倒不是那样的人,职业水准是你的道德标准之一,你才不会为了我这一两句话和自己的职业道德过不去,再说,我也没说错什么,何来‘睚眦’一说。”
  月玲很是气馁,他浑身都湛放着莲花宝座样的熠熠光芒,像科幻电影里,地球人抵抗大批外太空舰队入侵的隐形屏蔽罩。他如果对她就此一合掌,低头轻轻念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她可能要受不了,要弃车而逃了。
  幸好他接着什么也没有说。
  过一会儿,他掏出一本法文小册子,说,“你看看,等一会儿可能用得上。”月玲很高兴有点事情可以分一分神,否则自己永远忠实的记忆力一刻不停在心里一字一句默诵《西游记》第五十四回,并频频凝视吴憬,看他是否与书上描述的妙龄聪俊的唐僧一样丰姿英伟,相貌轩昂,天庭饱满,目秀眉清。
  月玲忙忙接过小册子,专心地研究起来。
  吴憬想,她还是那样,一拿起一点什么印刷品,不管上面印着卖蟑螂药的招贴还是租廉价房的广告,必像个照相机一样,两眼聚焦,“咔嚓”一下印在脑海里,你随时可以考她,她可以告诉你卖蟑螂药的电话号码,廉价房中介中心的地址。
  那时候,他没有钱,学费都勉勉强强由亲友东拼西凑的,他又不肯要月玲花一分钱,坚持说许许多多的快乐是用钱也买不来。
  于是两个人,去湘江干涸的河床上散步烤小白薯,去后山的小溪里摸小虾小螃蟹,去看免费的灯展艺术展庙会,偷偷晚上翻过宿舍围墙去千年古老的书院里乱走,美其名曰“晒月亮”……考察月玲的神奇记忆力也是其中免费娱乐项目之一,月玲从来没有让他失望。但是他呢,他是不是让她失望呢?
  他这样想着,心里有一股酸楚的细浪翻滚过来,他定一定神,把目光看向窗外。一整片的枫树,在小山坡的那一头,艳艳地红了,映着秋日里的太阳,泛着橘黄的光。他极少用那种鲜艳欲滴的红色,也厌恶看到红艳欲滴的嘴唇,使他回想起那棵小石榴树,那小小的石榴花,残存着曾经热烈渴望的梦想,留存着懦弱懊恼的时光。

  12

  月玲花一小时仔仔细细把小册子看了两遍,连带微型字的注解都背得滚瓜烂熟,心想有点事做也是好的,像有一根缰绳套住四散的心神,不去想所有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时态。
  “月玲,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想不想听?”
  月玲说:“好。”
  “有一位金代禅师非常喜欢种兰花,在平日弘法讲经之余,费心思种了许多兰花。有一天,他外出云游讲学,临行前交待弟子,要好好照顾寺院里的兰花。
  禅师走了以后,弟子悉心照看兰花,但有一天却不小心把花架撞倒了,所有的花盆都摔碎了,兰花散了满地。
  弟子把禅师的兰花都摔坏了,心里非常不安,每天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过了几天,禅师回来了,弟子心惊胆战地等着禅师来问罪。
  禅师看着惶恐的弟子,不但没有责怪,反而说道:“‘我种兰花,是用来供佛的,我又不是为了生气才种花的。’”
  月玲想一想,明白吴憬的用心,微微笑一笑。
  如果兰花不是心中的罣碍,那么兰花的得失,也就不会影响到心中的喜乐了。
  只是这些牵牵绊绊的功利心虚荣心好胜心自恋心统统都是自己真实一部分,不是轻易就可以丢开放下了的。
  月玲想,他们原来不是这样平和的,原来常常见面之后三分钟,为了一件小事,例如一幅画的其中一种配色,两个人各持己见,互不相让,一个比另一个嗓门高,可以说出很伤对方心的赌气话,然后恨恨地互相不理睬,但是,又常常不要等到第二天,一会儿,像六月天孩儿脸,阴转多云见晴了。
  月玲摇摇头,说好不去想过去时的。
  月玲干脆闭上眼睛假装打瞌睡,省得扮花痴女偷看无情郎,徒增尴尬。
  她昨夜熬夜贪看一本有趣的书,所以没想到,竟然一下子睡着了,还一觉睡了几个小时。
  吴憬一回头,看她已经扯起小呼噜,一点也不淑女地酣睡,还咋巴着唇,像是在梦里吃什么美味。
  他摇摇头,这丫头,还是这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任你电视机开得山响,周围人谈得欢畅,想睡了就像机器人突然没了电源,“哧”地一声,顿时软胳膊软腿,到周公那里报到去了。
  他除下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
  月玲迷迷糊糊醒来,远远地看到架大铁桥,知道蒙特利尔到了。
  这个城市其实是个岛,以岛中央的小山命名。
  因为欧洲风情,因为英法双语,人称“小巴黎”。
  月玲换上一套深色套装,里面着白衬衫,戴着一串小小的珍珠项链,头发挽在脑后盘成一个髻,高跟鞋,照照镜子,自认应该是职业化。
  和吴憬一同走出来,听得有人用法语低低地说,“好一对东方璧人。”
  月玲跟吴憬亦步亦趋,紧随左右,忽而有人说了一个笑话,月玲思量讲出这个笑话来龙去脉,大家会等得不耐烦,于是对吴憬说,“你等我说完,就开怀大笑,回头我再和你解释这个笑话。”
  吴憬依计行事,哈哈几声,周围人也哈哈哈,开心不已。
  等大家四散各自去欣赏画作,有华裔艺术家和吴憬切磋技巧神韵,月玲抽空坐到阴暗一角,问侍者要一杯冰水,咕咚灌下去,又悄悄把双腿藏在小圆桌底,轮流脱去一只高跟鞋歇一歇。
  有人端着酒杯,站在一旁,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口译员了,游刃有余,滴水不漏。我奇怪你哪里学来的巴黎口音。”

  13 “小巴黎”之行(3)

  她抬头看一看来人,是个象牙色皮肤鹅蛋脸的中年亚裔太太,穿得隆重端庄,有一种柔和的微妙的神情。
  到得D市之后,金发碧眼的洋人说一口流利韩文日文,巧克力肤色的人说德文中文,亚裔说法文西班牙语都不再是稀奇事,要是有人说我只会说一种语言,反倒不多见了。
  月玲笑笑,“我的法语老师是巴黎人。您这么夸奖我,以后要去见工,一定来向你讨要reerence。”
  她说,“我是McGill夫人。你可是姓董?”
  McGill是这边一间大学的名字,月玲记得,Liz也是姓McGill的。
  月玲忙点一点头,轻轻说一句:“Enchané。 ”
  McGill夫人像是很'炫'舒'书'服'网'地听到月玲的巴黎口音,说,“我去过北京留学两年,听得懂汉语,但久不练习,说不大好了。也在巴黎学画,在那里认识现在的夫君。”
  月玲知道她说的是谁,刚刚在一堆人中间,有一个一头长长的翘翘的金发金眉毛金胡子的胖子,大家一看他来了,纷纷给他让路,那个笑话也是他说的。月玲暗自把他叫做“金毛狮王”。
  McGill 夫人说,“你叫我美智子好了。我恰巧在这里碰到你,于是连忙过来跟你说声谢谢。”
  “这个,我只是帮帮朋友而已,何足挂齿。”
  “我不是说今天,我是说Liz。”
  月玲满眼写的问号,“啊?Liz?”
  “我是她的后妈。”美智子优雅地坐下来,说,“Liz这个孩子,肯定没有提到过我们吧?但是我们对她现在的情况很满意,你有很多功劳。”
  月玲张了张嘴,想那一天,Liz和自己说她是孤儿,在这世上再无半个亲人,月玲当时抱她一抱,心里很是怜惜唏嘘。又想起Liz和自己上图书馆,觉得远处有人鬼鬼祟祟窥视,月玲捏紧拳头想要去看个究竟,被Liz讥笑得了妄想症。
  月玲想,这里的生活真是精彩,让人吃惊的人和事无处不在。
  美智子看到月玲傻在那里,轻轻笑一笑,说,“她没有又编孤儿故事来撇清和我们的关系吧?!”
  月玲哭笑不得,Liz父亲是蒙城数一数二的富商,她却隔三差五扮穷到月玲那里去揩油。也听说美国总统女儿也到餐馆洗碗碟赚取生活费,自立自强也是可嘉可叹,但是胡诌自己父母双亡也有点离谱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Liz今年能回家过圣诞节。McGill先生有三年没有见过她,他很想念她。至于你的朋友憬吴,我们会帮助他。”
  月玲沉吟一下,说:“我尽力而为。”
  这时,月玲猛然记起自己有任务在身,看吴憬受一帮洋人包围,左顾右盼寻求帮助,忙向美智子道歉,帮他解围去了。
  第二天的晚上,是一个晚宴。
  月玲在酒店里,大床上摊着小小一堆衣物,搭配来搭配去,也没有一件可以出席正式酒会的。蒙城人会得享受夜生活,七点钟商铺都关门歇业,大家享受去也。这时节想买一个面包都买不到,何况礼服。
  这时,电话铃响,月玲接听,那大堂接待员说法语口音的英文,说有人给小姐您送了礼物,马上叫人送上来。
  月玲从服务生手中接过一个大盒子,付了服务生小费,把盒子放在床上,看上面的标签,写着:“蓝色应该很配你。美智子。”
  打开来,是一条蓝得介于明艳和深邃之间的纱裙,另外一个盒子里是一双看似舒适的同色系高跟鞋。
  这时,电话再响,月玲去听,是美智子柔软的声音:“你喜欢吗?尺码合适吗?”
  月玲说,“无功不受禄,您的礼物我不能收。”
  “月玲,你所做的远远不止这些。我们晚些时候见。”
  月玲放下电话,想一想,去浴室沐浴更衣。
  处理满头秀发遇到些麻烦,幸好还带着一只古董银发簪,把头发编成几股小辫子,费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所有小辫子盘在一起固定好,差点出一头汗。

  14 “小巴黎”之行(4)

  吴憬来敲门的时候,月玲刚刚摆出瑜伽姿势,把拉链扣上,正思忖这纱裙设计成这样,八成是要男伴来帮忙的。
  月玲轻轻抹上一点唇彩,应声开门。
  吴憬和身边一个络腮胡子的华裔绅士都呆了一呆,吴憬清清喉咙,说:“今天晚上的晚会我就不参加,这位先生是我在北美的代理,他代表我去。”
  月玲有点失望,但有机会着奇装异服走来走去做时装秀的喜悦很快就淹没那一点失望,她随络腮胡子去到晚会。
  在晚会上就没有人讲英文了,像电脑的Shi键,白天还说一些英文,到了夜里,全都转换成法文了。幸好月玲在车上作了温习,自己也是正经学过绘画的,当年也狂看了法文画家传记美术史,凭着那点基础,竟然能够胜任。
  月玲长舒一口气,千恩万谢幸好不谈核物理,大家以为翻译是万精油,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古今中外,无所不知。不知翻译最害怕去到自己不熟悉领域,如瘸人无灯走夜路,那一定是会摔跤的。
  一会儿,四五个人一起发言,月玲在脑海里想象一个神色紧张的挥汗如雨的小人大量吞进中文汉字,吐出法文字母;吞进法文字母,吐出中文汉字。就当自己是架自动语言吞吐机器好了,月玲这样想着,反而镇定下来,应付自如。
  翻译间隙,月玲抽一个空,看到美智子远远端着酒杯,对月玲用英文不发声地唇语:“你穿这裙子美得无与伦比。”
  月玲远远地,也用英文不发声地唇语:“感激不尽。”这一双蓝色鞋子,一样高度,一样精致,但却'炫'舒'书'服'网'合脚,站这么久,确是不累。姜还是老的辣。
  晚会结束,络腮胡子给月玲留名片,说,在D市有朋友经营翻译社,哪一天或许月玲愿意去帮忙。月玲谢过。
  这时,华裔司机悄悄走上前来,递给月玲一张小条子。条子上写着:到大堂等我,五分钟后见。是吴憬的字迹。
  月玲想,这上下没有时间去换衣裳,只得夸张地着礼服四处走动了,还好,蒙城没有人认识我。
  月玲在大堂等一会儿,还被几位酒会的来宾,在步出酒店前,拖去合影留念,交换伊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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