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红枝-第2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忽地心里一惊,自己前些时候一直琢磨的所谓要走的路,难道就是嫁人?一直琢磨来琢磨去,就是为了嫁人?是啊,因为年纪大了,为自己嫁不嫁得出去这个问题而焦虑,所以那段日子才会那样闷闷不乐。
所以真真要走的路,就是娶西平,自己——就是留在深宫里吗?
………………………………………………………………………
不消一日光景,徐侍中要被册封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北魏皇宫。不是传言,而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为此,红枝有些茫然,她无所事事地在宫里乱溜达,无头苍蝇一样飞来撞去。手里的稿子被搁下了,她似是无心写这些没紧要的东西。
瞎转悠的后果便是撞上不该撞上的人,啊,贺夫人。她倏地往后一退,问了声安。贺夫人依旧笑意盈盈,道:“徐侍中不妨去我那里坐坐。”
红枝抚下巴,迟疑了会儿便也答应了。她亟需有人为她指点迷津,虽然此人未必是贺夫人。但也实在无聊得发慌,聊聊天也无甚不好。
贺夫人的住所甚是简单,红枝一眼扫过去,都想为她哭穷了。贺夫人出身虽并没有公主那样尊贵,却也是名门世家千金,到宫里过得这番简朴,着实不易。
红枝坐在一张椅子里,接过下人递来的一杯热茶,这才觉得暖和。
“这天冷得真快。”贺夫人慢慢道,“不消几日,怕是要下雪了。”
平城的秋天很短暂,红枝深有体会。下雪了也好,多一件玩乐之事。本来预备着过年了,可以回家的,现下看起来好像不大可能了。
“徐侍中是哪里人?”上次见面匆促,贺夫人还未来得及问她。
“南朝,建康。”徐红枝淡淡回。
“是么?我祖上在新安,倒也离得近。”
“新安?”红枝好久没有听到过这次词了。当年离开新安往北朝一路逃亡,刘义真说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如今,似是真的回不去了。
她叹口气,抿了抿茶水,听贺夫人道:“那是祖籍,我出生在北朝,也从未去过那里,只听闻有这样一个地方。徐侍中去过吗?”
“去过。”当年刘义真被贬黜新安,又遭权臣暗杀。这些事,能不要再提吗?红枝不愿意去回忆,遂道,“只是路过罢了,记得并不清楚。”
“进了这深宫,怕是更没机会瞧瞧故乡的模样了。”贺夫人似是有些感伤,呷了口茶,继续道,“徐侍中就要被册封了,不想先回家看看吗?”
“回家?”红枝有些惊讶。
贺夫人挑挑眉,道:“是啊,回家与父兄告个别。”
红枝无意识一般扫过窗外的枯枝桠,有些冷风吹进来。贺夫人的神色里却有一丝淡淡忧虑,伸手抚上隆起的小腹,她多希望这肚子里是个女孩儿。
“兮珍。”她唤了下人,“去把窗子关上。”
【四一】再次出走,无处归
兮珍前去关了窗子,屋子里的气流似是静息了一般,纹丝不动,红枝只听得到自己浅浅的呼吸声。
“以前我总想走得远一些。”贺夫人浅笑道,“总想着若没有入宫,又是过着怎番生活。徐侍中之前有过打算吗?”
“打算?”红枝想了片刻,道,“我不知道。”她迷茫得很。
“喜欢陛下?”
红枝蹙了眉。
贺夫人浅笑笑:“情爱这样的事,都不可靠。今日宠你可以宠上天,明日也可以不留情面地将你丢进深渊。在这个宫里,从不会因少一个人而大乱。每个人都是棋子,危害不到大局,便可有可无。”
红枝甚是惊诧。贺夫人并非失意之人,如何将世事想得这般消极。
贺夫人似是察觉到她的诧异,无所谓般笑笑:“我不过随意说说,徐侍中不必往心里去。”停停,又道:“徐侍中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莫不是有所想念或迟疑?”
红枝低头拨弄着光秃秃的指甲,不答话,可这小小动作却显得焦躁与无措。
贺夫人见她总是这般,似是有些明了,便好心说了一句:“若是想回家,可去和陛下说一说。”停了停,缓缓道:“他会肯的。”
而此刻徐红枝心里有些不安,清晰可闻的呼吸声有微妙的急促,她要走,走得远远的。离开这皇宫有舍不得的地方吗?她问自己。她忽然觉得自己如果真的留下来了,就真的被关进笼子里了。
册封之事就定在十天之后,红枝算了下,那天,刚好是她的生辰。
她,二十一岁了。想着那年去国离家,不过十七岁。
然就在册封礼的前两天,红枝忽地说想要回一趟家。拓跋焘无甚疑虑地应允了下来,让长孙旃送她回汝阴公府。
天空湛蓝高远,初冬的微冷倒让人清醒。红枝缩缩手,抓着包袱上了马车。狐狸旃朝她笑笑,拿了个小毯子给她裹起来。红枝低眉兀自想了会儿,忽道:“我想去太学。”
长孙旃神色些微一滞,复眯了眼笑道:“想念阿谨了?”
红枝也不答话。长孙旃道一声:“好,就送你去太学。”说罢看看她,这样的徐红枝真是让人觉得陌生。
感觉马车跑得很慢,红枝挑了车窗帘子看了看窗外,天蓝得虚假,孤雁掠过时漂亮的弧度令人心醉。她眯了眼,心想,真是美得凄凉。
“哎。”长孙旃忽地叹了口气,“这一个个都嫁了,境况与往日大不同了。”
红枝扭过头看着他,伸手抓了抓脸颊,有些痒,像是被虫子咬了一般。
她忽地浅笑笑,道:“几年了,你还是守着那个内廷散职混日子,就没有做过打算吗?”
长孙旃被吓到。徐红枝竟然问得出这样有深度的问题,开始考虑人生之路了。
“有什么好打算的,人生这样短,可以玩的时候呢,就好好玩。”他哼笑一声,“你以前不是没心没肺整天玩?这下要嫁人了,倒转了性子。”
“毛线。”红枝没好气地嗤了一声,“那叫少年不识愁滋味。”
“噗。”长孙旃摸摸下巴,“啊,下巴又要笑掉了怎么办?”
红枝一扭头,继续看窗外,干脆不理他。
她微微垂了眼帘,抓紧了手里的包袱,又蹙蹙眉,为何每次要逃走的最后关头,总是要见到这只死狐狸。真扫兴,真晦气。
她想起进宫前的某天清晨,真真说的那句“你若是不愿意待在宫里,我便带你走”,便想着立刻到太学拐走真真,去别的地方过日子。去北燕国也好,胡夏也罢,再也不要待在这里了。
她想来想去终于想通的问题就是,只要不被关进深宫,去哪儿做什么都无所谓。她给拓跋焘留了封信,就搁在住处的梳妆匣里。不论看到与否,也算是有个交代。
到了城东太学时,已是傍晚。长孙旃看了看太学门口停着的马车,意味深长道:“我便不送你进去了。”
红枝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临了,转过身鞠个躬说道:“再见。”然她心里想的却是——死狐狸,我们再也要不见了。
长孙旃笑笑,上了马车还打了帘子瞥了她一眼。那时她已转过身,进了大门。
太学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学舍安静得像一口枯井,走廊下落了一地的黄叶。红枝算算,这会儿恰好是旬假,正是太学最安静的日子。她四下寻不到人,最后走到伙房,一样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眼生的小仆靠着灶膛取暖。
“知道谨师傅去哪儿了吗?”红枝问他。
小仆摇摇头。
“那阿添姑娘呢?”
小仆再次摇了摇头。
红枝叹口气,自己这是遇到哑巴了吗?于是她抓着包袱便往外走。天色渐渐暗下来,风吹着地上的萎叶,卷起来,翻滚几下,又落下去。她一个人站在这偌大的学舍里,四围毫无人烟,转了个圈,依旧什么人都见不到。
可是门口明明有辆马车的,看着好似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是谁家的。
天色愈发暗,红枝爬墙头,坐在围墙上晃着双脚。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太学全景,颇有一种满目山河空念远之感。她自以为是地文艺了一下,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远远看着大门口,等着真真回来。
自从上次爬过墙之后,这里又搭起了垫脚石。红枝觉得甚是奇怪,想想大概是太学的那帮死孩子重新搭的。此番坚持不懈、不畏强权的精神真是难能可贵啊。不错不错。
一弯新月挂在空中,只有微微弱弱的光线,她强打起精神坐着,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这次可没有真真当人肉垫子啦,红枝仰头看看天,一颗星星都没有,枉费白天好得出奇的天气。
就在她困顿地都想要爬下去的时候,远远地看到有人推了大门进来。红枝微微怔忪,看到西平似醉非醉地倚着刘义真,西平似是在讲着醉话,模模糊糊听不大清楚。她又忽地蹲下身抱着膝盖哭起来,刘义真伸手去拉她起来,与她讲着什么。
红枝想,原来门口的马车是西平的。而西平这一身装束,看上去像是宫人的衣服。她是偷偷溜出来的吗?
红枝忽觉得难过,她可以弃拓跋焘远走高飞,可是刘义真——会因为挂念西平不肯走吗?
正想着,便看到西平站起来抱着刘义真哭了起来。刘义真似是安抚一般,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耳语了几句。
红枝的神色黯了黯,觉得有些冷,吸了口气,伸手抹了抹眼睛,便从墙上翻了下去。
她背对着太学的方向越走越远,夜里的路安静得很,没有集市,坊间也悄无人烟。几个小乞丐卷着破棉被窝在大户人家的房檐下睡觉,看到徐红枝揣着包袱路过,有些好奇地看看她。
红枝抹抹眼睛,肚子开始咕咕叫,她饿了。
然她继续往前走着,走啊走,一边走一边抹眼睛。她停了步子,看看陌生的街景,犬吠声传来,楼上有小婴孩哭泣的声音。她看到窗子亮起来,一盏微弱的灯映出模糊的身影,啼哭声渐渐低了下去。
“咄咄咄”的声音传来,开始敲更鼓了。
………………………………………………………………………
夜愈深,刘义真坐在廊下喝酒。西平似是早就醉了,靠着一旁的廊柱看着地上成堆的枯叶发呆。
“公主还是早些回去罢。”刘义真蹙着眉有些无奈道。
西平侧过头看看他,又将头转回去,自言自语一般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愿意带我走。”她笑了笑,伸手将滚下来的眼泪抹掉,“我早该走的,早该走的。”
刘义真不言语,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闷头喝了一口酒。
良久,他才道:“我不知你又遇上了何事。但人活着,就注定会有不如意。这无可避免,也无从拒绝。”叹叹声,又道,“起初我亦觉得命途捉弄人,徒以为上天不公。而后想想,这不过换一条路走,便不再是死途。西平,为师希望你过得好,不必将过去悉数装在心里不肯丢掉。你会有新的生活,但这其中,不包括为师。”
“新的生活。”西平近似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笑了笑,“是啊,新的生活。”她拿了一旁的酒杯,举起来对着空中一轮新月,苦笑笑,接着又道:“再喝一杯,就这一杯。喝完我就走。”
她握着酒杯一饮而尽,甚是悲凉地望了一眼院子里这棵大树。树上叶子悉数落尽,真是凄美又充满了希望。
她想,这棵树还能等到来年春天,重新发芽,枝繁叶茂。随着四季轮回,一年又一年地葳蕤下去。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有些重心不稳。刘义真起身扶住她,无奈道:“为师让你少喝些,为何不肯呢?”
西平忍着又要落下来的眼泪,仰头笑了笑:“谨师傅,我睡书房。借宿一宿,求你了。”
刘义真每次都要被她折腾得近乎崩溃,刚刚答应下来,西平又央求道:“师傅,再替我挽一次发罢……”她看着刘义真的眼睛,“最后一次。”
【四二】初冬暖阳,好过头
刘义真未理睬她这般要求,扶她去了书房之后,又去拿了一床被子给她,一声不吭地生好暖炉,走到门口却又叹声道:“好好睡,别着了凉。”
西平坐在软榻上,卷着被子朝他笑了笑:“谨师傅也好好睡。”
刘义真合上门,屋外的凛冽夜风令人清醒。他蹙蹙眉,抬头望了望夜空中愈发明亮的新月,也不知道红枝在宫里过得好不好,几个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一夜他睡得极不踏实,反反复复醒来,浑身出冷汗。
天色微亮时再次从梦中惊醒,他梦到红枝掉进了滚滚江水之中,瞬间就没了人影。伸手一抓,空的。他起身披了外衣,走到书架前翻到那本《我的闺蜜是庐陵王刘义真》,坐在灯下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看到红枝写:“后来我说谎的本事日益高明。”
他合上书,看外面天色愈发亮,想着西平也快醒了,得早些喊她起来回宫。这丫头总是偷偷溜出来,这样不好。
他穿好外衣,去洗漱完,便去往书房。早晨的空气甚是清冽,初冬的太阳无甚暖意,慵懒地压在天际边厚厚彩霞之上,似是不肯升起一般。他浅笑了笑,也不知红枝在宫里是不是又懒床了。什么时候能把她接回来,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也好。
想着想着便到了书房门口。他敲敲门,无人应声。还没醒么?罢了,宿醉未醒,让她再睡会儿。刘义真便只身去往伙房,心想着等到吃早饭的时候喊她也无甚不可。
这天色还早着,阿添坐在伙房的桌子前打瞌睡,看到刘义真过来,又看了看烧饭的小仆,意识不清地说道:“谨师傅你也来等早饭吃啊……”
“怎么起这么早?”阿添越发地像徐红枝,懒散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今天倒起得早了。刘义真似是猜到些什么,笑问道:“难道刚回来?”
阿添掩面咳了一声,干笑了笑:“没,我就是睡不着。”她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昨天晚上滚出去彻夜赌钱了。
“去洗把脸,吃完饭回去接着睡罢。”
阿添讪笑一声,迅速溜了出去。洗完脸清醒了些,便在院子里瞎晃荡,她早上回来的时候看到门口的马车便想着西平公主肯定又来了,心里不免念叨了几句。她打打哈欠,从走廊这端踱到另一端,实在无所事事得慌。她坐下来,埋头揪着廊下的紫鸭跖草,这样子和徐红枝简直没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