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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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抬腿就踢了卫伉一脚,呵斥道:“还不跪下赔罪!”
卫伉应声就往下跪,双膝堪堪落地之时,被霍去病抢上一步拦住。
“舅父,都是自家人,多大点事儿啊,哪里还用得着赔罪。”霍去病忙扶起卫伉,后者蔫头耷脑的,日里的那副怒气冲冲的劲儿荡然无存。
“你还替他说话,他心里若有你这个表兄,怎会对你说出那些话来!”卫青沉声怒道,“逆子,你还不跪下!”
卫伉丝毫不敢忤逆爹爹,连忙跪下,一面给霍去病使眼色,示意他莫再来扶自己。
“舅父……”霍去病无法,只得再绕到卫青跟前欲说情。
“去病,你就站在这里!没有我的许可,不准出声。”卫青朝旁边一指,威严依旧,霍去病乖乖站过去,同样不敢忤逆舅父,一声也不敢吭。
他们两个,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仿佛回到少年时,闯了祸事回家,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等着挨训。
卫青看向卫伉,长叹了口气,“伉儿,有些事,也许我早就应该告诉你。可是我有时候又希望你能自己明白。这些年,去病不容易,一直到近来这些日子,他更不容易,你明白么?”
卫伉不敢吭声,低着头听着。
“伉儿,你已经不小了,该学会自己想事儿了。”卫青叹了口气,“你想想,陛下为什么要设大司马,并且让去病和我同为大司马,还让骠骑将军的官阶和俸禄与大将军相同?”
“因、因为陛下倚重去病表兄……”卫伉小声道。
卫青皱了皱眉头,被自己这个一根筋的儿子弄得实在头疼,“因为陛下觉得我们卫家在朝野之上权势太大了,他想通过设立两个大司马来平衡这种权势,说白了,就是想削弱卫家。”
这时,卫伉悚然而惊,“陛下……想削弱咱家,为、为什么呀?”
“因为如今的卫家,让他有所忌惮。”卫青叹了口气,这种事情甚至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卫伉不解,“可是,去病表兄不也是咱们自家的人么?”
“你现下总算是把他当成自家人了,日里你骂他是白眼狼的时候,有没有把他当过是自家人 ?'…'!”卫青喝骂道。
卫伉只得闭上嘴。
“你该知道去病有多不容易了。卫府门客奔到他这里来,他就得都收着,你以为去病就愿意这么做。可他只有顺着陛下的意思这么做,才能消除陛下对卫家的顾忌,才能真正保住卫家,明白了吗?”
卫伉愣了半晌,然后恍然大悟如梦初醒,他是个一根筋的人,这下认定了原来表兄这般忍辱负重,投向霍去病的目光恨不能摇摇不存在的尾巴,弄得霍去病浑身起鸡皮疙瘩。
“舅父,这才多大点的事儿,快让他起来吧。”霍去病替卫伉求情道。
卫青转向他,沉声道:“还有你!门客适可而止就好,莫为了我们,自己倒惹上一身骚。一声不吭的,以为自己能扛下一座山吗?”他指的是近日霍去病门客中加官者太多,显然是霍去病故意为之。
“去病谨记!”
“傻小子一个!”
卫青的手搂过来,绕过他的脖颈握住他的后脑勺,使劲看着他。
霍去病的眼眶顿时有点发潮。
“爹……”卫伉尚跪在地上,委屈道。
卫青轻踢了他一脚,“起来吧!”
霍去病忙把卫伉拉起来,两个表兄弟,你捶捶我,我拍拍你,又回复到从前的模样。
“我要你们记得一件事,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外人如何说道,你们都是自家兄弟,绝对不能起内讧。”卫青瞧着他们俩道。
“孩儿谨记!”卫伉忙道。
“去病谨记!”
卫青盯了他们片刻,摇头叹道:“两个傻小子!”
171第六章嬗儿出世(四)
元朔五年,春分。
子青坐在榻上,计算着临盆的日子。现下她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反胃的状况倒是好了许多,只是身子却是愈发懒得动。
除了上朝之外,霍去病几乎寸步不离地盯着她,子青不得不常劝他出去走走。
这日卫少儿喜气洋洋地过来,要接子青入宫,说是皇后娘娘卫子夫亲手给孩子缝了一双虎头鞋,子青该进宫去谢恩才对。
霍去病听着就皱眉头,“她这样子,怎么能进宫?”
卫少儿嗔怪了儿子一眼,“你什么不懂,她现下就该多动动,生娃的时候就能少受好些罪呢。”
“可她这样,进宫还得施礼,规矩一套套的,不行不行。”
霍去病知道子青现在连腰都弯不下去。
子青撑起身子,刚想开口说话,肚子就猛地疼了一下,她倒吸口气,以为又是孩子在踢,也没大在意。谁知,紧接着又是一下疼痛,疼得她冷汗直冒。这样一下又一下,子青突然意识到什么了。
“将军……”
霍去病回首,看见子青眉头深颦地扶着肚子,顿时紧张起来,扑到她跟前急问道:“怎么了,什么地方不舒服?”
“你莫紧张,”子青倒先宽慰他,“我想,可能是孩子要出来了!”
“孩子要出来,孩子要出来了……”此时的霍去病已有些慌乱,着实不像个将军,神情紧张到语无伦次,“那我得赶紧让她们准备东西,孩子出来得穿衣服是吧?对了,还得先准备热水沐浴……”
卫少儿瞧自家儿子到这时候已经全然乱了分寸,暗叹口气,庆幸自己正好在这里,忙将管事唤来,请稳婆、烧热水等等诸样事情有条有理地吩咐下去。然后她再唤上几名婢女,要去扶子青。
“娘,你干吗?”
霍去病眼看子青疼成额头上全是汗,不明白母亲怎得还要挪动她。
“你个傻孩子,总得让她回屋去生吧。”卫少儿白了一眼儿子。
“噢,我来我来!”
霍去病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子青打横抱起,大步往内室的方向走去。
“很疼么?”他边走边看着她颦起的眉头。
“还好,还受得住。”
子青勉力朝他笑了笑,但笑容很快被身体内传来的疼痛击得粉碎。
到了内室,他尽力轻柔地将她放到床上,握住她的手,举袖替她抹去额间的冷汗。
“你快出去!“
卫少儿拽儿子,只是拽不动。
“我得陪着她!”霍去病双目就没有离开过子青。
“又犯傻了,”卫少儿自是拽不动儿子,端出母亲的威仪,“产房晦气,男子不可入内,这是规矩!”
“我的女人我的娃,有何晦气。”霍去病不动。
卫少儿拿自己儿子真是没法子,伸手就去揪他耳朵,“快出去!你在这里帮不上忙,还碍手碍脚的,杵在这里做什么。”
“娘……你让我陪着她。”
子青疼得直皱眉头,还得腾出手来推霍去病:“你听娘的话,我没事……”
霍去病无法,只得起身,被卫少儿推出门外,自是不敢走远,就立在门口处等着。
被管事请来的稳婆急急地进房内去。
婢女端着盛满热水的大铜盆进来。
子青的眼睛被汗水浸湿,眼前的世界是模模糊糊的。
“再忍一会儿,”卫少儿替她擦着汗,柔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我说用劲的时候再用劲。把气力用对了,生孩子就一点都不难。我生去病那会儿,就不懂,白费了好多气力,最后差点就没气力了。”
子青点着头,虽是初春,但她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浸透,湿漉漉的,让她觉得自己像一尾跃上浅滩的鱼。
“好孩子……”
卫少儿轻柔抚摸着她的额头,她还是头一遭见这么能忍耐的人,生孩子那种疼痛绝非常人所能忍受,光看她紧紧抠住床沿的手就知道她有多疼,可这孩子硬是吭都不吭一声。
稳婆训练有素地将一块锦帕折叠整齐,放到子青嘴边,“夫人,咬住了,免得伤着舌头。”
子青依言咬住。
疼痛一波又一波,潮水般涌上来,间隔更短,每一次都像是要将身体撕裂开来一般。
卫少儿就坐在子青旁边,看着稳婆的示意。
“好孩子,我数到三,你就用力啊!”
子青死死咬着锦帕,望着她点头。
“一、二、三,用力!”
子青挣命般的使劲,仿佛看见浅滩上的那条鱼用劲全身力气,高高地蹦跶到半空,然后又重重地摔回浅滩上。
一次又一次……
门外的霍去病能听见母亲的声音,稳婆的声音,还有婢女的脚步声,但在所有声音之中他唯独听不见子青的声音。
而正是因为听不见,才让他愈发担心。
他几乎能看见她咬牙硬挺的模样,这个丫头,他宁可她能喊出来。
初春的细雨飘着,他在湿润的石阶上坐下来,还不到半盏茶工夫,他复站起来,在廊上来回踱步。
生孩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对此完全一无所知,只能猜测着,大概是比受伤还要严重的事。
子青原来受过那么重的伤,会有影响么?他惶惶不安地想着。
骤然之间,从里屋传来一个崭新而陌生的声音,近似嘹亮的啼哭。
他刹住脚步,迟疑地看向门内。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喜得麟儿!”稳婆推门出来,朝她笑道。
“青儿呢!”
“母子平安,将军不用担心。”
稳婆话音未落,霍去病已经闯了进去。
子青疲惫而安稳地躺在床上,旁边是小小的襁褓,里头躺着一个同样安稳的生命。
“将军……”
“丫头。”他俯身过去,摸着她汗湿的头发,终于能够亲眼证实她平安无事,这让他觉得分外踏实,“……我在外头听不见你的声音,下回你出点声音好不好?”
子青笑着点点头,然后示意他看襁褓。
襁褓中有一团粉嫩粉嫩的东西,霍去病皱着眉头细瞅他,奇道:“他怎么皱巴巴的?”
刚说完,他就被卫少儿自身后拍了一下。
“刚出生的娃娃都是这样。”
“都这么丑?”霍去病狐疑地看着孩子。
子青闻言,有点黯然,“丑吗?”
“别听他胡说八道,”卫少儿又给儿子来了一下,“他刚出生那会儿比这还丑呢,还好意思说自己儿子。”
“不丑不丑,”霍去病瞧见子青眼圈发红便有点慌,急忙道,“他是我见过的最端正的娃了,我的娃嘛!”
可惜他这话说得有点晚,子青的眼泪已经渗了一滴出来,他忙替她擦了,不明白她怎得一下子变得如此容易伤感。
“好孩子,不能哭啊,月子里头哭对眼睛可不好。”卫少儿忙道,又去骂霍去病,“你这孩子,当将军八面威风的,怎得连句话都不会说了。对了,你该饿了,我得去吩咐庖厨给你弄糖鸡子去,对奶水好。”
卫少儿急急出去。
霍去病望着子青,摇头笑叹道:“都说女人当了娘就不一样了,还真是这样……”
子青只低首看着孩子,“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谁说的!”霍去病挨过来,头抵着她的,一块儿看着孩子,“我就是……还有点懵,这就算是当爹了……”
子青看着孩子,神情也有些恍惚。
三日之后,刘彻亲自给孩子赐名,单名一个嬗字,寓意传与,盼着这个孩子能够传承到霍去病勇冠三军的魄力。
172第七章楼兰残阳(一)
“将军,这是一位常往西域贩卖丝绸的商人所送来的,说是受人之托,故人所贺,一定要交给夫人。”管事将木匣子呈给霍去病。
“可有信牍?”
“并无信牍,说夫人见了便知道。”
霍去病接过木匣子,打开来,内中只有一把用丝带束好的风干的红柳条,其余别无他物。
这种红柳条霍去病认出应是楼兰那边的,猜度应该是阿曼所送,只是不知他千里迢迢命人送一匣子干柳条做什么用处。
拿到内室去,他才刚踏入两步,便见子青急急朝自己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嬗儿在她怀中似乎刚刚睡着。
霍去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定在当地,朝子青招手,示意她出来说话。
子青小心翼翼地把嬗儿放下来,细心地用厚厚的软缎垫子两边夹着他,让他好觉得自己还在被抱着一般……然后她才蹑手蹑脚,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霍去病行至室外,再开口说话前,又先轻轻掩上门,细听里头没有异样动静,这才松了口气。
瞧子青眼圈都发青,霍去病心疼道:“你这样陪着他日熬夜熬的不是个办法,得寻个乳娘来才好。”
“没事!以前我娘生我的时候,也没听说请乳娘。”子青一直坚持自己来,朝他笑道,“嬗儿方才睡着的时候还笑呢,可惜你没瞧见。”
霍去病奇道:“才这么点大就会笑?”
“当然会了……这是什么?”子青瞧见他手中的木匣子。
“我猜是阿曼让人送来的,可又不知道他究竟何意?”
霍去病打开匣子,拿出里头那束红柳条给她看。
子青一看便笑了,接过手来,轻轻摩挲着,“是阿曼送给嬗儿的,他和我说过,楼兰有个习俗,新生的孩子要用红柳条煮的水来洗身子,一生便可消灾避难。”
“原来如此,”霍去病望着那几支红柳条,真正是礼轻情义重,叹道,“难得他还惦记着嬗儿,真该好好谢谢他。”
“陛下那里……近日可说了什么?”子青担忧地望向他。
“你放心,陛下若动此心思,我会尽力劝他。毕竟楼兰只是小国,与匈奴不同,大军一动,耗费粮饷不可计数,长途跋涉过去未免得不偿失,陛下不会不考虑这点的。”
“嗯,但愿如此。”
子青轻呼口气,却听见里头响起啼哭之声,她扶着额头颓然哀叫,“又醒了!不抱着睡他就不安分!”
她抬脚就要往里头去,被霍去病拦住。
“你去歇歇,我来对付他!”他杀气腾腾地大步往里头走。
“你……行不行啊?”
“数万士卒都服服帖帖的,难道我还治不了他!你就莫管了。”
霍去病行至床前,皱眉瞪向正哭得手舞足蹈的嬗儿,然后将他抱了起来。子青靠在门边看着这父子俩。
见有人来抱,嬗儿哭声立时就停了,小手伸出来摸父亲的脸颊,似蹭到胡碴,乐得咯咯直笑,笑声响亮异常,霍去病吃了一惊,抬眼望向倚门而立的子青。
子青抿嘴而笑。
觉得父亲好玩,嬗儿于是接着把另一只小手也伸过来摸,摸来抓去。霍去病无可奈何,只得由着儿子玩耍,又用目光示意子青先歇着去。
子青倦倦打了呵欠,替他们掩上门,便到旁边屋内小憩,再醒来时,已是午后,她忙起身折返过来。才推开门,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