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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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不要?”
易烨肯定且诚恳地点头:“当真不要。”
公孙翼回过头来看其他人:“你们呢,有人想要么?”
没人吭声。
“真是不识货,一窝土包子。”公孙翼悻悻地骂了一句,大步出门而去。
缩在门后头,一直看着公孙翼走远,缔素才跳起来冲着他背影没好气道:“谁土包子!三支箭卖一个金饼,当咱们都是傻子不成!”
子青颦眉思量道:“若真是雕翎箭,他卖得倒也不算贵,就怕不是真雕翎。”
“假雕翎也不要紧,只要这箭一准能射中香头,若射不中还把钱两退给我,那我就买。”缔素想得甚是精明。
众人闻言皆笑。
秋夜渐深,子青给曲中两位犯了嗽疾的士卒送过汤药,又复诊过脉,知无大碍方才折返回来。屋中众人早已散去,独易烨不似往常般歇息,反而举了灯台,弯腰撅腚,悉悉索索地只顾翻捡东西。
“哥,找什么?要我帮你么?”子青先吹熄了手中灯笼,问道。
易烨没回头,口中道:“不用不用,你忙你的,灶间里我已经坐了水,给你洗脚用的。”
子青见状,便自去灶间倒了滚水,木盆拿进屋内,又加了瓢冷水,脱了革靴布袜把脚伸进去泡着。雾气升腾,半晌,鼻尖上便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一日中的疲乏解了许多。
这厢,易烨已经喜滋滋地寻出了些许东西,一起拿了过来,放到地上,细细地倒腾起来。
子青认得那些大都是进补的药材,其中有当归、黄芪等等,看他小心翼翼一点不拉将药材屑屑都筛了出来,再细细地用小竹筒子装了。
“哥,这是要做什么?”她不解问道。
易烨转头朝她一笑道:“老大过两天不是要去看他娘亲和媳妇么?我想着咱们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挑这些进补的药,把细末都筛出来,让他带了去。虽说是细末子,效验还是有的,她们一路劳顿,正好用的上。”他顿了下,又是嘿嘿一笑,“……再说,这些细末子原就未必用,咱们筛些,也不能算挪用军中药材,对吧?”
“……”子青看着他手中小竹筒子,再想到今日赵钟汶的神情,微微一笑道,“还是哥你想得真周到。”
易烨摇头晃脑,挑眉得意道:“要不怎么说穷则生变呢!咱们俩每月月俸全都寄回家去,可谓是一穷二白,自然得想其他法子。”
待到十五那日,易烨把这些药材细末交与赵钟汶,又告知炖汤之法,赵钟汶自是感激,话不多说,只将手握成拳,不轻不重地击了好几下易烨胸口。
瞧他与徐大铁欢欢喜喜地出营去,这份简单且谦卑的满足感传染着子青等人。子青怔然望着天际,此时正值秋高气爽,天空愈发显得高远澄清,几簇薄云浮在其上,偶尔可见南归的大雁列队飞过,水墨画般让人心生安详倦怠。
缔素也盯着天空,半晌,跳起来拽住子青,兴奋道:“咱们今日打几只雁去,就在野地里烤了吃,如何?”
子青被他扯得东倒西歪,还未答话,易烨已把缔素拽过去连连拍打,大笑道:“咱俩想到一块去了!我方才就在想烤雁腿的滋味,那叫一个香……”
“你们去吧,医室不能没人,我留下来守着。”子青笑道。
易烨皱眉道:“怎么你又不去,回回都是你守着,也该出来走走才对!”
“没事,守着也挺好。”
“不行,难得这么好的天,再往后等下了雪就没意思了。”易烨已想到法子,“上回二曲的戈鸣还欠了我个人情,我请他来替咱们守一日,定然无妨。”戈鸣是二曲的医士,有一回偷拿药材出去卖,正碰上刑医长抽查盘点,幸得易烨仗义,临时挪了些过来,才使他免于一难,此后忙把亏空补上,再不敢做挪用之事。
子青终觉得不好,道:“这样不妥吧……”
“不过一日,横竖无大事,有何不妥。”易烨急急就要去找戈鸣,走了几步又返回来朝缔素咬耳朵,“你莫忘了去墩子那里……”
缔素连连点头。
眨眼间,两人兵分两路,转瞬无影。
不过一盏茶功夫,易烨果然领了戈鸣过来,再三谢过他,便拿了弓箭拖着子青往马厩去。子青奇道:“不等缔素了么?”
“他说在马厩等我们。”
到了马厩,果然缔素已经牵了马在等他们,看见易烨便鬼鬼祟祟道:“今儿运气好,还让我从墩子那里顺了些孜然来。”
“走走走……”易烨已有些迫不及待,“别让人抢了先头。”
三人一路纵马过来,路上零零星星也遇到其他士卒,皆三五成群,多半和他们一样,也是出来打野味。易烨寻了处开阔人稀所在,跃下马,便让马儿自在周围闲逛吃草。
缔素手挽着弓箭,双目先朝地上四处望,想着能猎到野兔也是好的。
“别找了,方圆十里你也别想看见一根兔毛。”易烨嘲笑他。
他们所去之处是素日操练的所在,凡地上的野味,如野鹿、狍子、野兔要么被猎尽了,要么就搬了家,都不会傻呼呼在此地游荡。唯有天上,尚有些野雁、野鸭可以一猎。
子青用弓随意扒拉着已略带青黄的怀风草,目光搜索着什么。
“青儿,别找了,压根没有!”
“其实,沙鼠也好吃的。”子青道。
想到那窜来窜去小家伙,易烨眉头皱起来问道:“你吃过?”
知他觉得恶心,子青低头一笑,没答话。
“真的好吃?吃起来什么味的?”缔素嫌碍事,把身上自魏进京那里弄来的零碎东西全掏摸出来,一股脑放在地上,这才凑过来。
“别信她的,”易烨一把推开缔素,“青儿舌头不灵光,但凡能吃的东西,她都说好吃。”
子青仍是笑了笑,并不反驳,仰头去看天空,远远地正有群大雁排成人字往南边飞去。
“来了!来了!”易烨直捅缔素,“快!射只肥的!”
缔素挽弓搭箭,斜睇他:“你怎么不射?”
“你先来,我箭术不如你,万一没射中,惊着它们岂不更糟。”
“这倒是!”
听着颇为受用,缔素遂专心瞄准,待雁群愈来愈近,只听见嗖得一声,箭离弦而去——雁群中的头雁用翅膀猛力拍打了下箭支,嘎嘎一叫,身子晃悠了下,落下几片羽毛,随即便振奋精神,复领着雁群疾飞。
“这就叫雁过拔毛。”易烨在旁,双手抱胸点头忍笑赞道。
失了些许面子,缔素自然有些不忿,发小孩子脾气道:“那你来便是,射下来便成,若射不中,掉的毛比我多也成。”
听了这话,连子青也忍笑垂首。
缔素不再多话,复挽弓瞄准,这次射得极准,队末的一只老雁直直落了下来。易烨欢欢喜喜地跑去捡,一面还朝缔素嚷嚷道:“再多射几只!还能留一只给老大和铁子呢。”
这群雁已然飞过最佳射程,缔素待要骑马去追,被子青拦住。
“等下一群便是,这群若折损太过,遇上鹰岂不危险。”
缔素想了想,笑道:“也是,小雁得留着,来年等他们长大了,咱们再吃不迟。”
提溜着死雁回来,易烨遗憾地看了眼逃命去的雁群,把箭递还给缔素,催促两人道:“愣着干什么,快去捡些干马粪来,我来拔毛!”
“射中什么位置?”缔素拎过来瞧,在雁身上循着血迹找箭洞。
“别找了,”易烨好意指点他:“屁股旁边那里。”
缔素皱眉,暗忖自己明明瞄准的是脖子,怎得射中屁股。
“看,雕!”子青忽指向天际。
易烨与缔素皆抬眼望去,果然长空之上,能看见一个黑点在极远处盘旋。易烨捅捅缔素,笑道:“快!把雕毛射下几根来,咱们也好作几支雕翎箭,赚些钱两。”
自然听出他是在打趣自己,缔素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才复望向那只黑雕,无限遗憾道:“这雕根本就在射程之外,别说射中,连毛都挨不到一下。要不咱们射下来,拔了他的毛做成雕翎箭,三支给老大,剩下也够咱们赚钱两的。”
“老大?”子青转头看他。
缔素耸肩道:“老大这两日到处找人借钱两,想买雕翎箭,不过这事他不让我告诉你们。”
易烨奇道:“这是为何?”
“他说上回已经从你们这里借了两个金饼,至今都没还上,再不能欠你们什么,更不能因为他害了你们。”
“害了我们?”易烨不解。
子青愣了楞,随即明白过来,低声提醒他道:“上回你告诉他,是拿药材换的。”
早已忘记当初自己是怎么糊弄赵钟汶的,易烨这才恍然大悟,嘴张了个“哦”的口型,半天没合拢。
29第十二章重逢(上)
缔素不光鼻子灵,耳朵也甚尖,眼睛亮闪闪地羡慕道:“上回那钱两,是你们俩拿药材换的?你们俩守着那么多药材,岂不是守着金山银山在过日子!”
“别胡说!我们俩可没做过私卖药材的事情!”易烨喝止住他。
“那金饼从天上掉的?”
知道缔素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若不说实话,他必定喋喋不休地问下去,易烨没奈何地如实告诉他:“金饼是蒙校尉给的,他也不知从何处知道老大缺钱,硬是给了两个金饼,又不让我们告诉老大。”
听罢,缔素啧啧有声,似在感叹什么,片刻转头,一脸鬼祟问道:“你们说,蒙校尉是不是还惦记着咱们嫂子?”
“……他能这样至少算是有情有义吧,是条汉子……”易烨无意纠缠此话题,低下头,左右开弓地拔雁毛,猛然又抬起头朝缔素道,“这事你可别说漏了嘴!”
“知道知道,放心吧!”缔素不耐烦地挥着手,转头看见子青又在盯着天际,便用肩膀撞了撞她,“别看了,要是有强弩说不定还能擦点边,咱们拿的这弓,压根就够不着。”
子青轻轻“嗯”了一声,双目眨也不眨地仍紧紧地盯住那雕儿。
“他看什么呢?”
缔素不解,又蹲到易烨旁边去,刚开口便吃了一嘴毛,呸呸呸地到处吐唾沫。
易烨于百忙中扫了眼子青,问过去:“青儿,有法子么?”
子青已收回目光,俯身拿了弓,再把箭箙背上,快步朝马匹走过去,声音传过来道:“它应该会下来捕食,我且试试……”说话间,她已跃上马背,轻叱一声,朝着雕儿盘旋所在驰去。
“我也去!”
缔素决计不肯放过这等好玩的事,也上了马追着她去。
“你们……”易烨拎着半秃的老雁忙站起来,无奈二人已经跑远,只得朝两背影嚷道,“快些回来!别生事!”前一句是朝子青说,后一句是朝缔素说。
缔素连叱几下,催着马匹倒赶到子青前头去。平素里,易烨子青箭术皆不如他,想要射下这雕儿,他想着自然是还是得要靠他才行。
子青也不介怀,策马随后。
两人直至近处,方才下马,商量片刻,知雕儿警觉,各自寻了遮掩之物,弯弓搭箭藏身其间,只待那雕儿落下来猎食之时才拉弦。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那雕儿依旧悠哉盘旋着,时近时远,时低时高,可始终在射程之外,倒像是知道有人等着,存心戏弄他们一般。缔素毕竟是小孩子性情,耐不得久,早把弓箭放了下来,在藏身的大石之后伸胳膊伸腿,不安分起来。他又闲闷得慌,想和子青说话,喊了过去,分明看得见子青就在不远处深草里蹲着,可她不仅仅不答话,且连身形都是一动不动,这份耐心着实让缔素自愧不如。
似乎每一阵秋风卷过时,草上的翠色便要减分颜色,不知不觉间显出憔损的枯黄来。原还在天边的云缓缓压了过来,苍穹间阴阴沉沉,风一阵一阵地刮过。子青便隐在青黄之中,听着草丛中不知名的虫儿鸣叫,双目虽未曾离开过天上的雕儿,思绪却是飘飘忽忽,难以集中……
忽听天际传来一声雁叫,甚是哀苦,叫得人九回肠,她展目寻去,是一只孤雁,不知怎得掉了队,正拼命地往前赶。
雕儿自然也听见了,岂能放过这绝佳的猎物,几番盘旋之后,便做出俯冲之姿。
子青收敛心神,手扣着羽箭,拉至满弓,待那雕儿一进入射程之内,羽箭离弦而出——电光火石之间,她分明看见,竟同时有三支箭射向那只雕儿!
一支箭略偏了些,斜斜擦过黑雕。
另外两支箭便如同约好了一般,齐齐射入雕儿的两肋,那雕儿甚是骁勇,勉力扑腾着翅膀,挣扎欲飞,终是摇摇晃晃地掉了下来。
是谁?除了缔素还有谁?
“射中了!中了!”缔素欢欣鼓舞地自大石后跃出来,连蹦带跳冲过去。
并未急着去捡拾猎物,子青自半人多高深草中起身,目光直直地探向西北方向,另一支箭所射出的方向——风吹草低,那人缓缓直起身子,尽管相隔甚远,子青仍能感觉到他的双目准确无误地盯着她。
将军……子青微怔了怔。
是他!霍去病微偏了下头,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意——未料到又是这个幼树般的少年。站在这里望去,他瘦瘦小小,背脊仍是习惯性挺得笔直。霍去病比他们来的更早,故而知道他已静静伏在深草中一个多时辰。
他这样的年纪,哪来这样的沉着?
霍去病微眯起眼睛,这个少年总是让他感到疑惑,答案却无从寻找。
子青未敢举步上前,心中担忧这雕儿怕是留不住。
“青儿!快过来啊!”缔素回头朝她急急嚷道,“这雕儿凶得很,我制不住它,你快来!”
子青用眼神示意他,无奈缔素心思全在雕儿身上,压根未曾会意,早转回头去,背着她犹在嚷道:“快点!快点!没想到咱们俩都射着了!只可惜不是一箭穿心……”
见状无法,子青只得过去,压低声音道:“将军也在,左翼一箭是他射中的。”
“将军!”
缔素被唬了一跳,猛地直腰四处张望,这才看见半隐在深草中抱弓持立的霍去病,顿时呆楞住,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本能地单膝跪地遥遥向将军行礼。
见他跪下,子青也只得跟着跪下。
这下,满眼都是摇来摆去的扶风草,连霍去病也看不着了。缔素回过神来,压低嗓门问子青道:“你方才说,这雕是将军射中的?”
“左翼那支箭是他的。”子青答道。
“我射中了右翼?”子青箭术素来不如自己,缔素当时又未看分明,想当然地认为另一箭是自己射中的,一时不知道该担忧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