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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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被他揽住,子青背脊僵硬,浑身汗毛竖起。毕竟男女有别,她虽生在军中,但一直避免与人有过近的肢体接触,此时与他挨着如此之近,偏偏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挣脱,不由暗暗颦眉。
“蹴鞠?!”
李敢口里问着,满眼只看见子青不自在的模样,想替她解围,碍着霍去病又不好有所动作。
微不可见地试着挪动下肩膀,子青想尽可能不着痕迹地把将军胳膊抖落下去,不料霍去病仿佛不在意般将胳膊一勾,反而将她揽得更近了些。着实难受,子青暗吸口气,猛地弯腰下去,佯作整理革靴,使他胳膊落了个空,待再站起来,已退到一旁去。
霍去病歪头瞥了她一眼,目光让人瞧不出思绪来。子青只低眉垂目地作待命状,波澜不惊。
见状,李敢强隐下笑意,伸手解去外袍,朝霍去病笑道:“我已多时未玩过蹴鞠,脚法生疏,还请将军包涵。”
早有军士捡回鞠球,交还给霍去病,他伸腿将鞠球颠了颠,将球复踢入鞠城内,朝李敢一挥手:“只管踢就是,啰嗦什么。”
李敢将外袍递给子青,低首柔声道:“等我一会儿。”
眼看着子青生硬地接过李敢外袍,霍去病不怀好意地勾唇一笑,下巴微扬:“你也下场来!”
“卑职不会蹴鞠,请将军恕罪。”
子青答得顺溜,依旧低眉垂目,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李敢忙拦在前头,笑道:“他确实不会,下了场反而碍手碍脚,扫了将军的兴致。”
“你对他……”
霍去病话只说一半,瞅着他笑了笑,便转身大步走进鞠城之内。李敢未及思索,回头看了子青一眼,便也快步跟上。
心知李敢是给自己惹了麻烦,子青暗自烦恼,加上她对蹴鞠毫无兴趣,也不欲在旁观看,便退了出来,自在营中一隅等候,低首颦眉听着鞠城那边传来的喧哗。
云的影子在地上慢慢挪动着,
“喂!你……过来!”有人在嚷嚷。
不能确定是否在唤自己,子青循声抬头,看见两鬓发白的刑医长站在不远处,手里头还拎着两个沉甸甸的瓦罐,正是在叫她。
子青快步过去,规矩行礼:“刑医长。”
刑医长毫不客气地把瓦罐往她手中一递,自己捏着胳膊捏腿地抱怨起来道:“连个药童也不配给我,……你,是振武营的那个谁吧?”
“卑职易子青。”
刑医长打量了她一番,没好气地抱怨道:“你们这些年轻人闲着发呆,样样事情倒让让我这老头子老天拔地地跑。别整日只顾着玩,将军贪玩,你们就跟着有样学样,以为自己是谁……”
子青从来不是喜欢解释的人,不管他说的有理没理,也不反驳,默然听着他责备。
“……还愣着干什么,呆头呆脑的,还不跟我送药去。”
说罢,刑医长便背着手自顾往前走。
子青迟疑一瞬,望了下鞠城,那里喧嚣尘上,显然玩得正酣,想来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她再不犹豫,快步跟上刑医长,往虎威营纵深处行去。
帐内歪着两条汉子,一个伤了条胳膊,另一个伤了条腿。子青随刑医长进去时,两人榻前都摆了一摞箭支,帐正中摆了个蒜头铜壶,内中插着三四支箭,地上歪七扭八地散落着数十支箭,显然是这二人养病闷得发慌,正在玩掷壶游戏。
看见一地的箭,刑医长愈发没好气,胡子一吹,瞪眼道:“你们俩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孙应,你这胳膊还想不想要了;李均明,你不能动弹怎么还不闲着……”
被唤作李均明的汉子,忙嬉皮笑脸地解释道:“老邢,我腿可没动弹,动动手没什么关系,你的话我可听着呢。”
刑医长压根就不去搭理他,朝子青吩咐道:“把玄色瓦罐里的汤药倒出来。”
子青依命,先将瓦罐放到案上,将倒扣的陶碗拿下来,小心地倒好汤药。药是刚刚才煎好的,热气升腾,帐内顿时药香四散。
“哎呦!什么时候添的药童,老邢你熬出头了?”伤了胳膊的孙应歪着身子瞅子青,口中笑道。
“我哪有这福气,临时抓来用的。”刑医长自怀中掏出一沓布包,抖落开来,一长排由大到小的金针熠熠生辉,下巴朝孙应一抬:“把襦衣脱了。”
孙应颇为无奈,慢吞吞地开始脱襦衣:“还来啊,都扎过三回,我好得差不多了……你那些针要是闲得慌,你就拿它们绣绣花也行,老扎我作什么。”
“哪来那么多废话。躺下!”刑医长喝道,转头又朝李均道,“你,喝药!”
李均明乖乖接过子青端来的陶碗,一脸嫌恶地开始喝。孙应也已乖乖趴下,手长脚长地垂在榻下。
刑医长坐下,扬声将子青唤过来,朝孙应背上努努嘴,问她道:“施过针么?”
“仅试过两次,”子青如实道。
“补气该灸何处?”
子青愣了下,略一思量:“气海,气海俞,中脘……足三里,三阴交。”
刑医长捻须摇头:“就这么几个穴道还背得磕磕绊绊,可见一点用都没有,你且施针试试。”
子青还未答,孙应先抬头不满道:“老邢,合着你是拿我来给这雏鸟练手啊,我也太冤了吧……”
“闭上嘴,老实呆着!哪来那么多废话。”刑医长毫不客气地把他脑袋按下去,“三更半夜溜出去瞧马下崽,摔折了腿,我看你就是活该,闲着没事给我老头子添麻烦,扎几针怎么了。……拿着,气海!”他捻了根锋针,递给子青。
子青心下不免对孙应有些许歉然,下针却毫无迟疑,扎下去后,轻拢慢捻。
刑医长接着道:“气海俞,中脘……”
子青在易曦身畔学医多时,加上她本身便是习武之人,故而认穴极准,下针又轻又快,加上刑医长不时从旁提点两句,整个针灸过程下来颇为顺利,倒也没让孙应吃什么苦头。
“毛手毛脚的,实在是军中无人,才让你们混上医士。”饶得没出什么错,刑医长还是没一句好话,直摇头,“……回头到我那里拿册书回去看,好好背背熟,听见没有!”
“诺。”子青回道。
刑医长挑眉道:“认字么?”
“认得。”
“认得就好,别白瞎了我的书册,攒起来不易……”
刑医长口中嘟嘟嚷嚷,拿着针囊挪到李均明那边,忽又朝子青吹胡子:“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等我伺候你?一点眼力都没有,还不端着瓦罐到帐外侯着去……”
“诺。”
子青倒是好脾性,不恼不愠,老老实实地拿过瓦罐到帐外候着。
见她出去,刑医长顺手给张望的李均明后脑勺扇了一记:“臭小子,看什么看……还不脱裤子!让我看看腿!”
36第十四章故人(中)
子青在外头侯了良久,刑医长还未出来,李敢倒找了过来。
“阿原……”
他大概是问了好几个人才寻了过来,刚刚才自鞠城出来,汗珠子直淌,连擦都顾不上擦一下就先到处找她。
“我还以为你回营去了。”看见她,李敢显然松了口气,笑得释然。
“我随刑医长来送药。”
子青将他的衣袍递还给他。
此时,帐帘被掀开,刑医长自内中出来,不甚在意地瞥了李敢,道:“……这不是李家的三儿吗,小崽子长得倒挺快。”
李敢一愣,疑惑地打量刑医长,半晌,恍然大悟地尊敬道:“刑扁鹊,多年未见,没想到你已在军中效力,别来无恙否?”
见他二人竟相识,子青也是未料到,静静侯在一旁。
“怎么可能无恙,老胳膊老腿的,也撑不了几年了。”刑医长满腹怨气,“身旁连个药童都没有,这里的将军是一点都不懂尊老爱贤,。”
正说着,霍去病缓步自营帐拐角处转出来,笑道:“老邢,你怎么不说说你骂走了多少个人 ?'…'”
“那是将军你送来的人不中用,上回居然还有人偷喝我的药酒,这种人在我跟前,那不是给我添堵吗?我老头子还能活几年,就不能过几天顺心日子……”
看见霍去病在跟前,刑医长没一点收敛的意思,仍是忿忿不平。
与这老头子相处惯了,霍去病也不恼,嘿嘿道:“所以,我看您还是一个人过得清静,我们大家也都落个清净。……你们认得?”他问是李敢。
李敢点头,微笑道:“我娘生了我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后来我爹请了刑扁鹊来给娘调养身子,他在我家足足住了有两年。”
闻言,子青暗自颦眉回想,她倒未记得有此人,想来刑医长也应该不认得她。
霍去病望望他们三人,思量片刻后点了点李敢与子青:“你们俩自小一块长大的,如此说来,刑医长也认得子青?”
“不……”
子青堪堪开口,便听见刑医长道:“当然认得了,她以为她改了个名字,我就认不出她来了!”
这下,子青彻底呆住了,完全说不出话来。
李敢也有些发傻,支支吾吾问道:“青儿才出世不久,您就离开我们家了……您怎么认得出她来?”
刑医长理所当然道:“你看她那眉毛、那眼睛、鼻子、下巴,和她爹爹长得那是一模一样,还有这个……”他拽拽子青脖子上的细绳,所挂的骨埙露了出来,“这个还是她爹爹央着我做的呢,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这是您做的。那第一日……您就……”子青想起初入军营时,那时未着甲,刑医长确实看到过自己胸前所挂的骨埙。
“第一日我就认出你了。”刑医长面上一副他们都是傻子的表情,斜着眼看他们,“我还想让你来当药童,不过可惜将军不允。”
霍去病嘿嘿一笑,慢吞吞地踱步到子青旁边,瞧了她一眼道:“老邢你就别做梦了,这小子身手不错,练练没准还能更好,我且留着用呢。”
刑医长用鼻子哼了一声,没做声。
“原来以为你就是个犟头犟脑的傻小子,”霍去病懒懒地把胳膊搭上子青肩膀,低首笑道,“没想到你在军中还有点人面啊。”他几乎就是俯在她耳边说话,气息拂到她脖颈处,暖洋洋的。
如果说之前在鞠城旁子青还会认为他是无心之举,那么此时她已能确定他是存了心在戏弄自己。她往旁边退开两步,与霍去病拉开一段距离,垂首道:“将军说笑。”
被她如此明显地避开,霍去病面色一沉,露不愉之色。
李敢也看出霍去病对子青存戏弄之意,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本能地就想护住子青,朝霍去病笑道:“阿原还是个孩子,不懂事,将军大人大量,莫与他一般见识。”
“你心疼了?”霍去病瞥过来,哼道。
李敢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刑医长将诸人神情皆收在眼底,重重咳了一声,连连摇头道:“瞎胡闹,尽是瞎胡闹。这地方是你该来的么?到哪里玩不好,非得到这里来,真是没法子!”他瞅着子青没好气,见后者默然垂首,又转向霍去病,“好歹也是个将军,就该有点将军的样子,大度大度……成日就看着你们这些毛娃娃在眼皮底下瞎闹腾,我还得少活几年……”
听着这老头儿毫无尊卑的唠叨,霍去病不怒反笑,反身搂住刑医长的肩头:“老头儿,别操心了,我瞧你肯定活得比我长。”
“呸呸呸……”刑医长急急往地上吐口水,“你个乌鸦嘴,一点忌讳都没有,你才多大,就说这种话。”
霍去病大笑出声,用力紧了紧刑医长,这才松开。
刑医长仍是没好气,瞪了眼霍去病:“我那里还一堆事情等着呢,老夫告退。”说罢,开步便走,走了两步,回头朝子青道,“还杵着?等过年啊!还不跟我去拿书简。”
“诺。”子青转向霍去病行礼,“卑职告退。”
霍去病微微一笑,道:“去吧,振武营今日发新弓,你从老邢那出来就回营去吧。”
“诺。”
子青目光在李敢面上停留片刻,终是什么都未说,垂目转身快步跟上刑医长。
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李敢才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情致缠绵牵肠挂肚,听得霍去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么舍不得,你不如干脆来我这里,我调你去振武营,日日都能见着他。”霍去病作诚恳状,地给他出主意。
李敢心中一动,将这话反反复复揉搓,思量良久才道:“我爹爹必是不依,他现下年岁大了……我不能……”他紧接着又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满腹不舍无限惆怅,听得霍去病鸡皮疙瘩掉一地。
“走走走,接着陪我蹴鞠!”霍去病不耐看他这婆婆妈妈的模样,推搡着他往鞠城走,“晚上高不识也过来,他烤的羊肉可不一般,起码能让你多喝三、四坛子酒,酒一下肚,什么烦恼愁情就都散了。要不,我晚上再把子青叫过来陪你喝?”
“不……不用,”李敢涩然苦笑,“她从不饮酒。”
霍去病耸耸肩,李敢向来是他颇为欣赏的年轻武将,眼下看到他这般为情所困模样,心下着实不以为然,奇道:“那小子怪是有些怪,可也还只是个娃娃,你怎么见了他就跟魔障了一样,真看上他了?”
“不不不……不不……将军千万别误会。”李敢猛然回头,连说了几个不字,才忙解释道:“她,他……打小和我一块,就像、就像我亲弟弟一般。”
“亲弟弟?!”霍去病高高挑眉。
李敢艰涩点头:“是,阿原他还是个孩子,日后、日后……她若有做错的地方,恳请将军网开一面,千万饶她一命。”说至话末,他声音中已有些异样。
瞧他模样,霍去病好笑起来,道:“听你这话,好像你就肯定她一定会犯错?”
实情自然是不能明说,李敢尴尬笑了笑,只道:“毕竟她还小,犯错也是难免的事。”
“我看你是关心则乱。”霍去病取笑他,玩闹般踢了他一脚,“走走走,少在这里蝎蝎螫螫的,真这么牵肠挂肚,就到我这里来。”
鞠城已在前方不远,军士们大声呼喝,欢腾笑闹,两人再无多话,快步走去。
刑医长的医室要比子青易烨的医室大上三、四倍,其杂乱程度也是成倍增长。到处堆满了药材、书简;还有煎药用的三足铜皿,捣药的铜杵;榻上还躺着一个黑漆人偶,上面用红色线条汇出经脉……
室内能下脚的地方可谓少之又少,中间仅一条细如羊肠的空处可供行走。子青就小心翼翼地立在羊肠径分岔口,打量四周,叹为观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