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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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子青答得平静。
易烨自己的信牍之上一片空白——写什么他们看了都会伤心,倒不如不写,易烨如是说。
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子青的信牍亦是一片空白,她不需要交代任何后事。
要还给霍去病的三支雕翎箭连同那支做好的紫霜毫静静躺在盒中,她一直都没有机会见到将军,自然也就没法子将东西给他。思量片刻,子青蘸墨在盒外用小字写明此物转呈霍将军,吹吹干,方才罢了。
虎威营中一隅,阿曼靠在石上,慢慢地雕刻着手中的一小块木头,一刀一刀,刻得极是认真。其间邢医长在帐内唤了他几次,他皆不应不理,全身贯注只在手中的木刻。
终于惹恼了邢医长,再坐不住,自帐内踱出来,倒要瞧瞧他究竟在做什么。
“什么东西?”邢医长能辨出木刻是只鸟儿的模样,踢了他两脚,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折腾这娃娃家的玩意儿。”
由着他踢,阿曼自岿然不动,心神全在木刻上。那木鸟儿其实已经完工,他细心地修去一些毛刺。
邢医长恼怒起来,大力推搡他肩膀,阿曼手一歪,刀划在手指上,殷红的血一下子涌出来,沾染上木刻。
“……”邢医长愣了楞,急骂道:“你这娃娃,怎么不不知道留神,快进来,我给我上药裹裹。”
阿曼笑了笑,将手指在鸟儿翅膀上涂去,将那鸟儿的一对翅膀染得血红,端详着道:“没事,这样更好看!”
“我是说你的手。”
邢医长气不打一处来,仍是小心地拽了他的伤手往帐里头拖。阿曼丢了刻刀,拿好木鸟,由着他将自己拖入帐内。
手脚快捷边替他清洗伤口,边上药,瞧他双目只望着木鸟,邢医长问道:“这是什么鸟,脖子怪长的。”
“火烈鸟。”
邢医长显然听说过,但未见过,端详了会儿道:“原来这鸟生得这模样,你刻它做什么?”
阿曼抬眼一笑:“不可说。”见手已经上好药,他把木鸟放入怀中,起身去搬火盆
眼下已是初春,天气和暖许多,阿曼在屋内升起火盆,邢医长在旁被烤得背直痒痒,挠个不停。
“你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呀?!”邢医长瞧他穿得比自己还单薄,不像冷得模样,不满问道。
“嘘……不可说!”
阿曼直朝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拿他没奈何,邢医长直吹胡子,往榻上一倒,侧歪着身子,倒要看看这个西域娃娃究竟想捣鼓什么。
阿曼端端正正地跪坐在火盆前,自怀中取出木鸟,合在掌中,口中喃喃念着邢医长压根就听不懂的话,似吟似颂,似唱似咏……
然后他慢慢将木鸟放入火盆之中,火舌撩上指间也毫不避让。
火烈鸟在火盆中被点燃。
被血染红的翅膀冒出缕缕白烟,变成另一种炙热的红,亮得灼人。
阿曼目光专注而深情地注视着这只正在燃烧的火烈鸟,双手缓缓在身侧摊开,低低说了句什么——骤然间,火盆中发出爆裂之声,火苗猛地窜起一人多高……
绚烂的火焰里,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只大鸟腾空飞去的影子,稍纵即逝!
邢医长瞪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这一切,他见过巫术,但却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巫术。
火盆之中,原本那只木刻鸟儿已经尽化为灰烬,火焰归回平静,阿曼垂下双手,满足地微笑着。
“你在……不不不,你快告诉我,这是什么巫术?”邢医长回过神来,惊诧地问道,“中原我都懂,也见过匈奴人的巫术,可没见过这种。”
“这不是巫术,”阿曼轻轻摇头。
“那只鸟,是什么?”
阿曼微有些惊讶:“你看见鸟?”
邢医长比划道:“它,飞着?!”
“对,我让它替我去守护另一个人。”
阿曼低首,唇边含着笑意——火烈鸟是楼兰王族的守护神,我让它去到你的身边,守护住我最珍贵最心爱的宝石。
“谁?”邢医长好奇问道。
阿曼摇头,仍是道:“不可说,不可说。”
邢医长开始瞎猜:“难道是霍娃娃?”
阿曼白了他一眼,自收拾了火盆,到外间看新月初升。
71第三章突袭(一)
元狩二年,早春,汉朝骠骑将军霍去病率一万人马渡过黄河,出征漠南。
相较长安而言,漠南的春天要稍迟一些,雪还未融尽。马蹄踏处,雪化为水,噼里啪啦地溅开。
出征的每名士卒皆带着两匹、或者三匹骏马,为了让马儿保持有丰沛的体力,在全速奔驰半日之后,便全军下马稍作休整,然后换乘另外一匹马。
子青饮了口水,目光环视四周,两旁尚覆着皑皑白雪的山峦草木皆甚是眼熟,这正是上回归途时曾走过的路,再往前行一日路程,便可到了休屠王所在匈奴大部落。她微颦起眉,不对,照此奔袭的速度,根本用不着一日,今夜便可突袭休屠王部。
夜间突袭,对于汉军来说,是可以将伤亡减到最低,她想着,却不知怎得想起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身遭战马嘶鸣,兵刃寒光闪烁,她猛地翻身上马,手牢牢地拽住缰绳,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这得啥时候才能吃饭啊?”
徐大铁连吞带咽地吃下去两个粗面饼,正喝水,他满脑子想得都是热羹饭,却失望地发现军中根本没有举火之令,更别提埋灶做饭。
赵钟汶自马背探过身子夺下水囊,叮嘱他道:“少喝点水,要不然面饼在肚子里头胀起来,可是会死人的。”
徐大铁苦着脸抚抚肚子,哦了一声,然后低低道:“可我饿……”
“忍着。”
易烨边把马鞍搬到另一匹马上,系好皮绑带,翻身上马,长呼口气,朝徐大铁笑道:“匈奴人最喜烤牛羊肉,说不定咱们和他们一打完,就有现成的吃。”
“真的啊?!”徐大铁又惊又喜。
易烨嘿嘿直笑:“当然是真的,你没听见将军说的,咱们这趟不带粮草辎重,就是为了节省一点,反正匈奴人也有吃的,咱们就吃他们的,又好吃又热乎。”
闻言,子青忍不住低首苦笑,也只有易烨才能这般解释将军的话。不带粮草辎重,每人随身只备下两日的干粮,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对匈奴人进行奔袭,此法着实冒险之极,万一……孤军深入匈奴腹地已是十分冒险,这一万人马若是再断水断粮,后果着实让人不愿想象。
总令旗挥下!
赵钟汶飞快取出自己的旗,向众人挥出相应旗号——上马出发!全速前进!
大军向西而行,在急速的奔驰之中,看着红日西沉,又看着苍穹低垂繁星隐现。直至夜半,与休屠王部落还有段距离之时,霍去病方才下令缓行,慢慢潜至近处,方才下令停下换马,但不可举明火,更不可说话。
为免马匹无故受惊,每匹马儿头上都被盖上黑布,黑压压的大军伏在这处山坡背面,长期枯燥艰苦的操练在此时体现出了效验,他们安静地就像是月光的阴影,无声无息。
霍去病亲率虎威营中中的强弩好手攀上坡顶,坡下便是休屠王部落,近千多个帐篷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这块地方。因已是夜半,尚燃着灯火的帐篷寥寥无几,四队巡夜的人,每队四人,来来回回交叉巡视,还有七八个站哨的匈奴人站在外头,时不时懒怠地打着呵欠。
“老赵,过来!”他朝赵破奴低低道。
赵破奴伏着身子,手脚并用地爬过来。
“你传令下去,以明火为号,全军向休屠王部落发起进攻!”
“诺。”
赵破奴飞快地回去。
霍去病继续伏在坡上,向伯颜勾了勾手指头,伯颜立即把脑袋挨过来。霍去病朝休屠王部落距离此最远的那对巡哨努努嘴,低声问道:“够得着么?”
伯颜目测了下距离,点了点头:“六石弩可以。”
“要一箭毙命,同时!”
伯颜略数了下人数,仍点了点头:“可以,把浩然也算进来,正好够了。”加上他自己和施浩然,他手底下能开六石弩的强弩好手,正好一人一个,不必冒着被发觉的危险前行,在坡上便能将所有巡哨的匈奴人干掉。
“去准备,听我号令!”
“诺。”
淡淡星光下,霍去病望了脚底下鸦雀无声的人马,暗吐口气,转头再看,伯颜、施浩然并二十来个弓弩好手已然准备妥当,六石弩皆架在腰上,只待他一声令下便立起开弩。
“准备点火。”霍去病吩咐旁边的随身士卒。
士卒自怀中掏出火石,旁边的火把上裹着浸过油的干棉布,朝将军点头点头示意已准备好。
稀薄而冰冷的雾霭中,霍去病的手狠狠往下一斩,强弩手齐齐站起身来,腰开六石劲弩,二十几支利矢划破夜空,射向匈奴部落!
“举火!”霍去病喝道。
火石迸击,火星四溅,瞬间棉布便熊熊燃烧起来,几乎是同一时刻,脚底下玄甲攒动起来,马蹄奔腾,赵破奴领着他们直冲入匈奴部落。
随着嗖嗖之声,巡营各人几乎皆被射中要害,来不及示警,便栽倒在地。唯有一人被射中的竟是屁股,当即大声疾呼,霍去病微皱起眉,伯颜已眼疾手快地补上一箭,方才将他撂倒。
“那箭谁的?”霍去病没好气问。
施浩然行过来,苦着脸道:“是我……”
“射屁股?想什么呢你!”霍去病顺手抽了下他脑袋,转头望去,眼见匈奴部落中已有人被方才的呼喝声惊醒,持弓弩利器出帐来,正遇上冲入营中的赵破奴,当即被长戟穿胸而过,鲜血喷涌而出。
一万汉军长驱直入,绛衣玄甲,势不可挡,凡持兵刃反抗者,一律格杀。又引了火去烧帐篷,将藏于帐中朝汉军射箭的匈奴人也都逼出来。
火光冲天,匈奴人惊慌失措地自燃烧的帐篷中逃出,或束手就擒,或被斩杀当地,这场突袭从一开始便已没有任何悬念可言。
看着下面的连成片火海,霍去病直起身来,抖了抖皮甲上的尘土,瞧见施浩然尚在原地不自在地耸肩扭脖。
“你小子,又怎么了?”
“有个玩意钻我衣里头了,刚刚就是这玩意咬了我一口,手一抖,就……”
施浩然深皱着眉头,探手进去抓,狠狠扒了几下,竟拎出条红黑相间的大蜈蚣来。此时已是初春,正是冬眠的虫儿往外爬的时候,想是这只蜈蚣刚自土中爬出,正好爬上伏在旁边的施浩然身上。他恶心地全身直起疙瘩,猛力摔在地上,用弩身砸得稀烂。
“瞧你这点出息!”霍去病倒好笑起来,踢了脚他屁股,“赶紧先找个医士去。”
施浩然只觉得腰际被咬之处火烧火燎般的疼,也不敢耽搁,急急跑下去找医士救治。
72第三章突袭(二)
子青与易烨因是医士,并不用参加这场突袭,两人牵着马望着远处火光之中的兵刃厮杀,除了厮杀之声之外,隐约还可听见妇孺哭号之声。
一声细弱之极的婴孩啼哭声,电光火石般传到子青的耳中,那瞬,心骤然抽痛。
他只是个孩子。
一个毫无伤害能力也毫无反抗能力的孩子。
子青定定地望着那片燃烧的火海,汉军正在将更多的人自帐篷中赶出来。火舌吞吐中,一个个踉跄的身影在火光中哭号,眼睁睁地目睹自己家园被铁蹄踩踏,被烈火燃为灰烬。
深吸口气,子青翻身上马,朝易烨飞快道:“我去看看有没有人受伤!”说罢便轻叱一声,马匹朝着火海方向奔了出去。
后头施浩然急急过来,正是奔着子青来的。自大漠之行后,子青治好他的肩伤,在医士之中,除了邢医长,他就对这个少年颇有些信任,被蜈蚣咬了也记着要来找他。不巧的是,刚好看见子青疾驰而去。
“子青!你……”施浩然哑着嗓子唤了声,子青早已窜出去三、四丈远,加上周遭噪杂,自然是听不见。
本待也上马的易烨望了他一眼,立时恭敬行礼:“长水校尉,你……”他瞧见施浩然皱着眉头,一脸痛苦。
“你,医士?”
“嗯,我是子青的哥哥。”
听说是子青的哥哥,施浩然才勉强看了眼他,道:“我腰上刚刚被蜈蚣咬了,疼得厉害!”
“您快卸甲,我来看看。”
医人天性,易烨快手快脚地忙活起来。
休屠王部落之中,战斗已基本结束,汉军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挑开,已确保再没有漏网之鱼。
已降的匈奴人皆被赶到部落空地之上,手背到身后,低首跪着,因是半夜于床榻间被骤然惊醒,大多数人都来不及穿外袍,仅着单衣在冷风中,背脊微不可见地发着抖。
子青在这群人中看见有几个怀抱婴孩的女人,但都不是扎西姆。手持短铩,掠过不好的预感,她快步走近扎西姆所住的帐篷,还没进去便听得到里头有异样的声音,她想进去,却被另外两名汉军拦在门口。
“办着事呢,识趣得就到一边去!”那两名汉军朝她道,压根也没把她放在眼中,赶苍蝇似的赶着她。
子青不动,问道:“办什么事?”
“小孩子家,还没开过荤吧。”其中一汉军笑道,“要不,你排最后,等我们玩过了再留给你。”
子青这才明白里头在发生着什么事情,眉头紧皱,短铩疾出,分点向二人腰腹腿间,逼得他们让开路来,口中怒叱道:“军中明令,严禁□妇孺,你们难道不知!”
说话间,她人已闯了进去。
帐内,眼前的一幕让她更加怒火中烧——
扎西姆的衣袍尽落,被逼着趴在矮柜上,一名曲长装扮的大汉趴在她身上,大手紧握着她的腰。子青看不清扎西姆的表情,一下又一下地冲撞让她发丝散落下来,她一声不吭,默默忍受着,柔顺地仿佛这个躯体不是她自己的。
孩子,静静地躺在身后的床榻上,睡得正香甜。
为了孩子,她什么都能忍受。
子青连想都没想,一脚猛力踹开那名不知是哪营的曲长,自地上捡起衣袍,飞快覆上扎西姆微微颤抖的身体。
“你!”曲长踉跄几步,站稳身子,看清子青只是名寻常士卒,怒道:“找死啊!活敢坏老子的事!”
子青挡在扎西姆身前,短铩笔直地指向曲长,沉声道:“军中明令,严禁□妇孺,违令者杀无赦!”
“她是匈奴人!”曲长捡回大胯,狠狠吐了口唾沫,“匈奴人年年入关,打家劫舍,□我汉家女子。我玩一个匈奴女人又怎么了!你给我滚开!”
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