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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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浩然拦住他,道:“振武营是弓骑营,这近身活儿玩不转,还是让我去!”
“你……”蒙唐怒瞪他。
“你什么你!”施浩然头昂得比他高,“这时候还跟我争什么!”
霍去病望着施浩然,点头道:“好,你去,但要记住,不是要你去杀开血路,而是要你败,边打边退,将人引过来!可明白。”
“明白。”施浩然自嘲地笑了笑,“就是当鱼饵,让他们看得着,吃不着。”他语气间说得轻松,却明白当这个诱饵的代价,一个营仅千余人,面对四万余人,且还须边战边退,这就跟明知是挨揍还得生扛着差不多。
“好。”霍去病接着道,“你将军中余下的马匹全带上,务必弄大声势,要让匈奴人以为你们就是全部汉军。退下来后,我会让虎威、振武两营埋伏在两边接应你。你先去准备!”
“诺!”施浩然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快步离去。
接下来,霍去病看向其余校尉,道:“虎威、振武两营埋伏在前方路口两侧,浩然退过来之后,对追击的匈奴人发射三轮箭弩,三轮之后,建武建威两营以锥形阵插入,其余各营听我号令,变阵为——车凌。”
车凌!
众人听到这个阵法,皆是一凛。
车凌,顾名思义,整个阵法发动起来犹如一只只转动的车轮,高速冲杀的骑兵组成每个转动车轮,生生不息,转动不止,直至将敌军分割碾碎。各个车轮之间大轮套小轮,小轮挨着小轮,彼此间守望相助。
只是此阵法对主阵之人的要求非常高,主阵之人须得有着极为敏锐的判断力和极为快速的决断力,才能有效地指挥各轮变化,稍有不慎,一轮出错则牵发全阵自噬。
因此,此阵虽为古阵法之一,诸人皆知效验惊人,但真正用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霍去病,这位年仅二十岁的将军,他当真能够驾驭此阵么?
将军的脸隐在月光阴影处,众校尉看不清他的表情,仅能看见他浓黑的双眉。忽而,霍去病微转过头来,双目深邃,其中未见丝毫慌乱,淡淡的白雾消散复始,他的呼吸沉稳而坚定,
众校尉深吸口气,道:“诺。”
77第四章绝地(三)
众人各自领命而去,分头做准备。
全营上下都已做好准备,长水校尉施浩然快步复回来,朝霍去病道:“将军,扬烈营全营整装妥当。”
霍去病微点了下头,他知道这诱饵不好当,扬烈营必定折损甚巨,强自按捺着心中歉疚,拍了拍施浩然的肩膀,道:“……有劳,去吧!”
施浩然咧开嘴笑开,白白的牙如孩童一般,拱手行礼,重重道:“末将领命!”
他转身离去,披风一角在风中翻飞。
霍去病独自一人立在原地,看着施浩然翻身上马,领着千余士卒万余马匹往皋兰山龙首方向驰去,很快消失在沉沉墨色的夜中。
望着扬烈营背影并不仅仅是霍去病一人,各校尉已将任务布置下去,几乎每个士卒都已知道今夜将有一场硬仗要打,须得全军迎战,不留一人。
这就意味着,子青、易烨等人皆得参战。
马蹄滚滚,扬烈营就从他们身侧经过,扎入未知的黑暗之中。易烨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不可抑制地在全身弥漫开来。
“哥……”子青低低地唤了他一声。
她最是知道易烨为人,虽在军中多时,也皆参与操练,但他身为医士,只知救人二字,实未曾伤过人,更不用说杀人。
“嗯?”
“打起来时,你跟紧我。”
易烨怔了一下,随即强作笑容:“说得什么话,瞧不起你哥我了吧!顾着你自己就成了,免得我还得分神来操心你。”他见子青一声不吭,只望着自己,双目中尽是忧虑,遂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别瞎担心,自有祖宗保佑!你瞧咱们这些天攻破那么多匈奴部落,不也挺顺利的么。……是吧,老大?”
赵钟汶正在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弓弦松紧,听见他问,笑而不语。
易烨瞧他又笑得极温情,终于忍不住了,撺掇着他:“老大,都到这时候你还能这么笑,你真不愧是我们老大!到底什么好事,说出来听听,我们也好壮壮胆气。“
赵钟汶仍是笑而不语。
易烨拿弓柄去捅他腰眼,赵钟汶一躲,生怕闹出更大动静来,遂道:“好好好,我说就是……可这事跟你们没关系呀……”
“说说,说出来,我们一面可壮胆气,一面也是替你欢喜呀。”
赵钟汶踌躇片刻,笑了又笑,才用极小的声音道:“我有儿子了!”
“……”
易烨与子青皆是一愣,易烨率先反应过来,喜道:“是嫂子有了?”
赵钟汶点点头,满足地叹了口气道:“现下我有儿子了,所以我才不怕死呢,我是有儿子的人!”
其实子青本想说孩子还在腹中,未必便是儿子,犹豫片刻,终是不愿扫赵钟汶的性,微微一笑道:“恭喜老大!”
“原来有了儿子便不怕死,”易烨嘿嘿直笑,“老大,商量个事,我当你儿子干爹成不成?”
赵钟汶笑着点点头道:“求之不得。”
徐大铁把脑袋凑过来,以为是什么好玩的事,急道:“那俺也要当干爹!”
“你不是干爹,你是孩子舅舅。”赵钟汶笑道,“我媳妇认了你妹子当妹妹,你可不就是孩子舅舅么。”
“舅舅也挺好的。”
徐大铁憨笑,倒是容易满足得很。
一时之间众人辈分皆长了一级,彼此孩儿他爹,孩儿他舅得称呼起来,其乐融融,浑然忘记身处何时何地。
沉沉夜里,蒙唐不知自何处冒出来,死盯着赵钟汶,重重地咳了两声。众人立时敛笑收声。
“不知死活的东西!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闲扯家常。”蒙唐压低了声音怒骂他们,“若非大战在即,全都该领军棍。”
众人噤若寒蝉,再无一人敢出声。
此时各营皆已准备妥当,将军策马慢慢行至军前,全军寂然无声,静候将军的军令。
望着面前黑压压的人马,霍去病足足有半晌工夫没说话,双目如星,只是看着他们,看着………
“前方,是四倍于我军的匈奴人!”他终于开口道,
军中起了一阵按捺不住的骚动,骤然知道面对如此强敌,咂舌吃惊者不在少数。
霍去病接着平静道:“也就是说,你们每一个人,只要杀掉四个匈奴人,我们就可以回家去!”
在他口中,这场硬仗这仿佛成了件极简单的算式。
“想回家么?”他几乎是带着笑容在问。
敢出声的只有几个胆大的士卒,稀稀落落回答道:“想!”
“想回家么?”
他略略提高声音,复问了一遍。
“想!”回应的声音也更多。
“想回家么?!”
霍去病大声问道,猛地抽出剑来,剑光如雪,寒气逼人,。
这次,他得到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回应:“想!想!想!”
“好!”霍去病重重朗声道:“凡我将士,必英勇杀敌,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
“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
“临阵,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
“敢违军令者,格杀勿论!”
接二连三杀气腾腾的军令下来,全军士卒热血翻涌,都不由自主地握紧手中兵刃,将背脊挺得笔直。
在千军万马之中,子青望着她的将军。
幽暗夜色中的一人一马立在她前方,剑光映着他的卓然身姿,遥远而陌生,却让人心生敬佩之情。
生也罢,死也罢。
跟着将军,打这场硬仗,也不算窝囊。
虎威、振武两营被安置在路两侧的密林之中,弓弩齐备,蓄势待发地等待着……
紧握着弓,易烨的手心直在冒汗,时不时就往衣袍上蹭一蹭。
子青蹲在他旁边,看出他的紧张来,低低道:“哥,你还记不记得从军时你对我说过什么?”
“嗯?”易烨平素话就多,此时更加想不起曾说过什么。
“自今日起,咱们兄弟俩同生共死,黄泉路上,总是有我陪着你的。”子青目光盯着暗黑的来路,轻道,“便是死在此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易烨扯开嘴,无声地笑了笑。
远处来路,墨般浓重的雾霭之中,隐隐已传来刀戈马蹄之声。
来了!
他们来了!
78第四章绝地(四)
几十匹惊马是最先退到他们眼界内,紧接着便是扬烈营的人马,展目望去,原先的千余士卒,现下退回来的尚不足百余人。
子青攥紧弓彛ǘǖ乜醋叛矍盎肷碓⊙耐勖恰N私艚粢⌒倥耍遣荒鼙成矶樱荒芮掖蚯彝耍咐锫吠讼吕矗艘宦返氖祝鲇嗔私偃私倥送弦链恕
匈奴人的长刀挥过,正从近处一名同袍脖颈上划过,血沿着刀锋飙出,淋在旁边树枝之上,顺着往下滴落。
同袍自马上栽下来,他的血正滴在子青的手背上,尚还温热,炙得她的身体紧绷如弓弦
匈奴大军尚在其后,战鼓未响,他们不能有任何异动。
霍去病隐在黑暗中,看着前方咬牙强撑的扬烈营,一个又一个倒下的士卒在他眼前倒下去,面上毫无表情,仅仅咬肌在颊边隐隐凸起。
终于,匈奴大军踏上了埋伏地域,他注视着,缓缓举起手来……近旁鼓手攥紧鼓槌,力贯双臂,等着将军的号令。
手自空中狠狠斩下!
鼓槌猛力击上牛皮大鼓,鼓面剧烈震动!
埋伏着的汉军骤然爆发出如雷如霆地嘶吼之声,震彻山野!
这种声音是只有受伤的猛兽在反扑时才会发出的声响,自胸腔中喷涌而出的悲鸣,在眼睁睁看着扬烈营的同袍兄弟们折损殆尽,他们再也按捺不住……
与此同时,箭离弦而去,子青飞快地又探手自箭箙中取一箭,复搭上弓,满弦,又是一箭射出。伏在两旁的虎威、振武两营,弓弩齐发,接连不断地发射了三轮,箭矢弩矢飞得密不透风,将匈奴大军的前军射得人仰马翻。
三轮弓弩之后,胡笳声响,匈奴人还未及反应,前方适才惨败的汉军骤然人数暴增,一改败退之相,策马以势不可挡之速度朝着他们冲过来。这正是建武建威两营依将令,以锥形阵插入匈奴大军之中,如一把最尖锐的匕首直刺下来,匈奴大军在猝不及防间被分割开来。
鼓声突得一滞,继而响起的几下,是有特定节奏的鼓声。
这是车凌阵法启动的鼓声!
过往的操练中,子青早已听得烂熟于心,可在此时此地听到这鼓声,还是不由自主地望了眼暗夜中的将军所在方向。
车凌,转动起来固然效验无穷,但面对数倍于汉军的匈奴大军动用此阵,若是落败便是全军覆没,绝无突围逃生机会。
“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
——直至此时,她方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将军没有留下任何后路,包括对他自己。
易烨提铩上马,由于紧张又或是手心汗太多的缘故,他手滑了一下,几乎摔下来。子青侧身用肩膀顶住他,助他上马,方才自己跨上马背。
行在前头的同袍已然冲了出去,视线所及之处,一位同袍直接与匈奴人撞了个人仰马翻,摔倒在地后,尚用长戟将匈奴人刺倒。
视野中一片猩红,子青叱马冲入战阵之中,左刺右挑,耳边尚能听见身后易烨为了壮胆,异于寻常地在嘶声吼叫!
锐不可挡的汉军一鼓作气冲入匈奴大军之中,累月累日上千遍的操练在这刻体现出了惊人的效验,一个个车轮合拢成型,开始转动,重重碾过……匈奴人回过神来时,大军已被切割成碎散的小块,每一块都被汉军所困,在不停歇的奔驰砍杀之时车轮亦在缓缓收拢。
长久以来,汉朝骑兵向来是弱于匈奴,折兰、卢侯两王从未想过汉朝骑兵竟然有这等凶悍的冲杀,而对于车凌阵法,他们更是从未见识过。
不过这些并不能吓到在马背上长大的匈奴人,他们与生俱来的强悍不拘,压根就没有把这区区一万汉军所耍的把戏看在眼中。
被围住的匈奴人凶悍地砍杀,各个车轮都在经受着猛烈的冲击。
马刀挥舞,长戟突刺,鲜血顺着残肢流淌。
汉军顽强地抵住一次次匈奴人的突围,纵然车轮中有人倒下,后面很快补上,碾压着更多的匈奴人。
“跟着我!”
虬髯染血,折兰王一马当先,挥舞着长长的马刀,在嘈杂厮杀的千军万马之中,他凭着野兽般的天生本能嗅出车轮中的弱处,手起刀落,两名汉军士卒滚落马背。
车轮断裂缺口,就出现在一瞬间。
折兰王带兵突围,却仅仅只有十几人跟上了他,车轮很快合拢,而折兰王很快意识到,自己只是从一个车轮之中进入到另一个车轮。
匈奴人不似汉军,并无齐整军服,故而要在暗夜中辨出他们首领并不容易。方才折兰王所用那柄马刀镶嵌的宝石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再加上他所着貂裘,针针反射着寒光。
将寒光收在眼底,霍去病一剑斩落近旁匈奴人,微眯起双目,对于他而言,辨出匈奴王的所在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将令至,鼓声又变——这是命乾位轮实施绞杀,其余诸轮全力协助的将令。
是乾位轮!就在他们的旁边。子青单手持铩,将一个匈奴人挑下马背,皮甲上早已溅满鲜血,不知自何时开始,她已再听不见身后易烨的吼声。
易烨是否还跟在身后,是否还活着,她全然不知。
车轮转动不止,她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无法做到。
有风声自脑后呼啸而来,她本能地俯□子,稍迟了一刻,粗壮的铁棒挟带疾风自她脑侧擦过,耳根被撕裂开来,温热的血顺着脖颈往下淌。
骤然间,充斥在耳边的喧嚣厮杀声被远远抽离,她被奇异的宁静所包围着,抬起双目,所及之处仍是血光淋漓杀戮遍野——
在她不远处的前方,是被迫入轮内的赵钟汶,单枪匹马地在三个匈奴人的围攻之下苦苦挣命。肩头、腹部、大腿上全都被马刀砍得鲜血淋漓,他素日和善的面容此刻近乎狰狞,长戟死死握在手中,全然不顾性命地在拼杀……
稍近处,另一同袍举矛的手被齐刷刷的砍下,断臂处血流如注,失去兵刃的他策马一头朝匈奴人撞过去,硬是将一名匈奴人撞到马下。
被砍下的匈奴人头颅被挑在长戟尖端,高高地飞甩出去,鲜血雨般淋下来。
噩梦般的不真实,又或者这就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