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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等到风景都看透-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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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茗眉继续挂在他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乱扯,直到他忍无可忍:“想哭就哭吧,你也不在乎多这么个把柄给我不是?”
  “谁说我想哭了?我才没这么没出息,他不在乎我,我还不在乎他呢!”陆茗眉撇撇嘴,谁知三秒不到就真趴在他肩膀上哭起来,一抽一抽的。时经纬很没同情心,架着胳膊看她哭,连张纸巾也不给递,等她自己哭到差不多,哽咽着问他,“时经纬,你有没有那种关系比较好的女性朋友,会不会在自己家里单独招待她们?”
  这种话一出口时经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似笑非笑地哼一声:“女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
  陆茗眉狠狠瞪他一眼:“我跟你说正经的,比如,比如我和你这样的!”
  “咱们不是快订日子结婚了么?”
  “时经纬!”
  “好吧,”时经纬无奈叹道,“社里的小妹妹们碰到为难的东西,周末偶尔也会上我家请教请教的。”
  陆茗眉仍一脸纠结:“这样,那是不是我太多心了?”
  “干脆一点去问他呗。”
  陆茗眉刚刚对时经纬还金刚怒目的头颅,现在立刻往衣领里缩,久久后她才犹犹豫豫地说:“我不敢。”
  她已经等了他十年,在她完全不知道他是否会回来的时候。十年的光阴,早已磨灭她所有的勇气,所有那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在和他重逢的那一刻,都已风化四散。
  十年前她还有勇气去质问程松坡,听他恶狠狠地说:“我就是玩你,怎么样?你要不是她的女儿,我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
  十年前她还有勇气反驳说:“你在说气话,我知道你故意的。”
  十年的时间都够让上海的房价翻几番了,更何况人呢?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程松坡房里看到一个女人而已,既非捉奸在床,也没有拉拉扯扯。陆茗眉居然就这样惊慌失措地逃出来,无他,看到程松坡在笑而已。
  笑得很开怀,那是陆茗眉从未在程松坡脸上见到过的笑容,她认识程松坡的那些年里从未见过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程松坡从未发自内心地笑过。
  认识程松坡时他还是个严肃且固执的少年,陆茗眉则因父母离婚无人管束整日无所事事无事生非。学校老师也没法管她,倒不是老师不负责,而是父亲给学校捐过款,老师们都知道这是惹不起的孩子。手头拮据的时候她就带人去收保护费,低年级高年级的都一网扫尽。没有人敢惹她,碰上这种小地痞流氓只能自认倒霉,找老师也没用,只会换来进一步的报复。
  在程松坡那里碰到例外,抢他两块钱像要他的命一样,他很坚持地要陆茗眉把钱还给他,她只觉得这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动手教训他。那年陆茗眉正好在租书摊翻到一本叫《少林功夫》的书,厚厚一大本,蛇拳虎拳鹤拳的图谱应有尽有,她跟着练了两招,刚好找人试手。
  谁知程松坡一个擒拿手把她狠狠摔在地上,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功夫,后来她给它取名叫擒拿手。他把她摁在地上,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好像她不是抢他两块钱而是他杀父仇人。她打不过就开始耍赖,以为男生总该有点风度,不能和女人动手。程松坡却不理不睬,只狠狠地摁住她,眼中的怒火是无声的警告。
  直到他们后来分开的时候,陆茗眉才明白,为什么十七八岁的少年,会有那样坚毅顽强的眼神,会有那样深入骨髓的仇恨,会像扞卫生命一样扞卫他的两块钱。
  那时什么也不明白,只知道打架打输了,就要练好再来报仇,几次三番,在程松坡手上摔得灰头土脸。他单手就把她打得满地找牙,绝不因她是女生就手下留情,连话都懒得跟她说一句。
  最后一次,她被程松坡锁住双臂,反吊在高中楼二楼的走廊栏杆上。程松坡目光冰冷,声音寒凉:“保证再不来骚扰我,我就拉你上来,否则我松手,让你掉下去摔死。”
  陆茗眉整个人吊在栏杆上,脚不沾地,只一双胳臂被程松坡攥住。其实她早已吓得双腿发软,然而不知为什么,在程松坡威胁要松手摔死她的时候,忽然生出一股“人生自古谁无死”的豪气来。
  她大剌剌地笑着说:“我叫陆茗眉,茗茶的茗,眉目的眉,你叫什么名字?”
  就算死也好,也要做个明白鬼吧?
  也没什么,那天父亲再婚而已。
  继母后来对她也还算不错,只是当时,陆茗眉满脑子里都充斥着种种佛口蛇心的继母故事。
  至于生母,谁知道她此时此刻又在给哪位大人物做访谈呢?
  不知道若此时此刻死了,父亲和母亲会过多少天才知道消息,又会不会哭?
  想是这么想,却怎么也没料到,程松坡当真松了手。坠落前的最后一刻,她惊愕无比地瞪向程松坡,程松坡却似乎比她更震惊。他匆匆地从楼梯跑下来,万幸她只是从二楼坠下来,掉在教学楼前的花坛里,脚踝脱臼,别无大碍。程松坡脱下外套,把袖子揉了揉就塞进她嘴巴里,然后脱掉她的鞋子,扯起裤腿,推、拉、转、合。
  干净利落,帮她复位脱臼的脚踝。
  陆茗眉痛得龇牙咧嘴,却被他揉成一团的袖子塞住嘴巴,叫都叫不出声。
  那一瞬间,脱臼之痛,甚于一切,甚于父亲再婚,甚于母亲不闻不问。
  让人忘记一种伤痛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给她无尽的爱,另一种是给她更深的痛。
  上天为陆茗眉选择的一直是第二种,程松坡总在最后关头松开她的手,这次她脱臼后他还会来给她复位,后来他远赴亚平宁,一去不回。
  当时陆茗眉只觉得,世上没有任何一种酷刑,比一个人为你暴力复位脱臼来得更酷烈。
  更不可理解的是,凶手把袖子从她嘴里扯出来后,瞪视她良久,临走前留下低沉的一句:“茗眉你不配叫这么好听的名字。”
  翌日陆茗眉又一瘸一拐地找上门去,程松坡脸色阴沉,看到她故意夸张的瘸拐,到底软下心肠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陆茗眉一脸崇敬地问:“你功夫哪里学来的,教我吧?”
  程松坡很不耐烦:“女人都学功夫了,还要男人干嘛?”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他和她一次又一次的近身搏斗之间,忽然生出异样的涵义。
  从来没有人说过,她也应该被保护。
  也从来没有人说过,她是一个女人。
  程松坡用武力教会她两件事:第一,男人的武力是用来保护女人的;第二,公平和正义是要靠武力做基础的。
  陆茗眉像跟屁虫一样缠着他,可怜兮兮地解释:“我不是有意要抢你钱的,我爸妈轮流给我生活费,爸爸单月,妈妈双月可是我妈工作忙老忘。”他吃惊地瞪着她,她以为他不信,极不情愿地承认,“我妈出差的时候我就没生活费。”
  这真是难以启齿的理由,陆茗眉的父亲是生意人,对女儿也并非完全不闻不问,连再婚前谈女朋友的条件,第一也是要能容得下女儿。不过男人到底是粗心,陆茗眉彼时正是心理敏感期,向后母开口要钱这种事,总让她觉得莫名低人一等,明明自己是亲生的,却好像寄人篱下等人施舍似的。后母也未虐待她,不过到底隔层肚皮,陆茗眉又是一张冷脸,她自然不肯热脸去贴冷屁股。明爱华也是从未缺过钱的人,凡出差回来总是有礼物给女儿的,各国的奇珍异产应有尽有。只是他们这两位都一心忙事业的父母,以为给学校格外的关照,以为自己社会地位足够高,能力足够强,就是给女儿前途最好的保障,却偏偏都忘了,作为一个孩子,最需要的,不过是父母的关爱。
  当然也有和父母赌气的意思在里头,陆茗眉也没真缺钱到那份上,不过想搞点事出来。班上有别的同学,两次没写作业就被老师找家长,到她这里似乎就格外宽厚。从起初的暗偷到后来的明抢,也有胆大的学生告到家长或老师那里,居然都风平浪静连水花都没激起一个。她变本加厉地惹事,不过换来同学们格外的惧怕和敌视。
  之前把两块钱看得比命还重的程松坡,居然慷慨的每个月分她几十块钱做伙食费。
  陆茗眉说:“等我妈不出差我就把钱还给你。”可惜她妈是个工作狂,她不好意思,就帮程松坡打打杂,这才知道程松坡是学校的美术生。她心中暗暗称奇,原来还猜测他是体育特长生呢!
  程松坡的生活呆板单调,常年待在学校的画室里画画,学校里美术生不少,却只有程松坡有单独的画室。后来陆茗眉还发现程松坡只学美术,别的课都爱上不上悉听尊便,陆茗眉猜想他家境富有,抑或父母位高权重,然而他对自己的家庭讳莫如深。更何况他为人刻板,陆茗眉和他说父母离婚后一个再娶一个嫁给工作,都不理会她,恐怕她哪天流落街头饿死,警察认尸都要花好几天。她本意只是诉苦而已,孰料程松坡很认真地问她:“你死了想葬在哪里?告诉我的话我一定会帮你完成心愿的。”
  陆茗眉当时傻呆呆的张着嘴,好像看到天外来客。
  程松坡接着说:“人如果到死,都回不到自己想回的地方,很痛苦的。”
  那时他的神情认真而严肃,从开始到现在,他都是如此表情。
  偶尔程松坡会若有所思地念她的名字,茗眉,茗眉,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名字。陆茗眉也喜欢听他这样回味悠长地念她的名字,在她不知道程松坡对这个名字情有独钟的原因前。
  自始至终,陆茗眉始终未见他开怀地笑过。
  即便最亲昵的时候,吻着她的时候,眼里也脱不开那种浓重的悲哀,好像每一天,都是他们的末日。
  今天吓得落荒而逃,居然也只是因为,程松坡笑得如此开怀。
  一块热毛巾忽然递到眼前,时经纬向来春风满面的脸上,难得的漠然无比,甚至还有点不耐烦地站起身:“哭完就回家睡觉吧!”
  “给点好脸色会死啊,”鼻子还有点塞,陆茗眉努力地揩揩脸,趁着时经纬还肯开车送她回去,乖乖地跟他出酒吧,不能给脸不要脸不是?
  时经纬心底其实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他只是心烦。
  开车送陆茗眉回家,看着她上楼,几分钟后九楼有一间房灯亮了,时经纬开始向外倒车。
  转到主道上,时经纬摸出储物箱里用来待客的那包软中华,抽出一根,点火。
  没抽两口就被他狠狠地摁进烟灰缸,加水,浇熄。
  大半夜的陪这种不知感恩的女人借酒浇愁,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周末陆茗眉在家里做大扫除,小户型的一室一厅,明爱华移民前给她付的首付,现在自己逐月还按揭。在客厅的电视柜里摸了半天,摸出一盒素描来,她坐在地板上,一张一张地翻过去——纸张早已泛黄,她抬首瞅瞅穿衣镜,再对比素描上她的轮廓眉眼,不由轻叹一声。
  岁月是把杀猪刀,现在的她,说是成熟也好颓废也罢,总之过去那样的张扬和棱角,是逝去不再来了。
  全是程松坡一笔一笔画出来的。
  他们去崇明岛看候鸟,她坐在木桥边给他做模特,每次都不耐烦:“你怎么画得这么慢,动都不让我动一下!”
  陆茗眉不自觉地也伸出手指,从眉目线条上划过,没来由地就浑身一颤。仿佛崇明岛的明月夜,候鸟憩息的滩涂,程松坡的手指轻轻地描绘她双唇的线条。
  程松坡说,我喜欢画你的时候,你专注地看着我的感觉。
  初夏的微风也带着炎炎暑气,陆茗眉却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接到父亲询问她和时经纬近况的电话时,陆茗眉正坐在中学母校的操场了望台上,静静地看着球场上踢球的学生们。不远处传来悠悠的口琴声,吹的是周华健的《朋友》,很多很多年前,她还在这里读书时的流行歌曲。有一回她去画室找程松坡,发现他居然会吹已没有多少人有兴趣的口琴,当时她正迷周华健,逼着他吹给她听。
  这些年一个人,风也过雨也走,有过泪有过错,还记得坚持什么,真爱过才会懂,会寂寞会回首熟到不能再熟的歌,却在这样的时候,撩拨得陆茗眉直欲落泪。这样一个人坚持了多久?陆茗眉已想不清楚,从程松坡出国开始,她的生活变成死水一潭,学校里的风风雨雨,工作上的磕磕绊绊,全都顽强而麻木地一个人扛下来——直到在Florence再遇到程松坡。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一个人的生活,直到他伸手与她十指相扣,她才明白,其实她一直在苦苦回首来时的路。
  口琴声并不遥远,她转过身看过去,熟悉的白衫黑裤,清癯挺拔的身形。悠扬的口琴声仿佛在空气中起到某种化学作用,他抬起头来,不自觉地往了望台这边梭巡,目光绵绵交织,仿佛泥沙俱下,纷落入海,再也分辨不开。
  程松坡一步步走近,陆茗眉率先开口:“你也来学校?”
  “我想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你。”
  “你又不是算命先生。”
  程松坡不说话,在了望台上坐下来,缓慢而艰难:“我碰运气。”
  陆茗眉垂着头默不作声,程松坡现在这样,算是主动求和么?他今天这样的态度,已算十分难得,然而陆茗眉不自觉抬首抚过眼角,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眼角是否已有纹路,看不到时光是否已在面庞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她想起那天晚上见到的女孩,似乎是很漂亮的,金色的长波浪发,白皙的皮肤,会说话也会笑的眼睛——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想到这些,但那女孩的模样就不经她许可地跳进脑海里来。
  那女孩显然是年轻的,自己的年纪虽不算老,到底也
  原来那么多从未想过的问题,此刻全都不请自来。
  她闷头不说话,想程松坡自己解释清楚,程松坡沉默半晌后开口了,说的却是另一番她未想到的话:“陆茗眉,我们有很多年没见面,你会不会觉得,其实我改变了很多?”
  陆茗眉费了好大劲才厘清这句话的意思——他们很多年没有见面,然后怎样?很多年没有见面,所以在Florence重遇后的那些承诺全是一时冲动?很多年没有见面,所以所以他现在才发现其实有别人更适合他吗?她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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