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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活着活着就老了-第16部分

小说: 活着活着就老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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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前代的家具。”

为什么我们到现在还喜欢明朝的桌椅板凳?对于这个问题,王老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原因讲得不清楚。王老写道:“明及清前期家具陈置在我国传统的建筑中最为适宜,自不待言。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见到几处非常现代化的欧美住宅,陈置着明式家具,竟也十分协调。不难设想,如将上述的情况倒转过来,把近二三百年来,豪华的西洋家具摆在我国的古建筑中,必然会感到不伦不类,而为什么明式家具和现代生活却能这样合拍呢?思考一下似乎也不难理解,正是由于西方现代生活所追求的简洁明快的格调在本质上和明式家具有相同之处的缘故。”

王老提出的“简洁明快”肯定是原因之一。明式家具的简洁应合后现代的极简主义:少就是好,越少就是越好。禅宗讲,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一句也是多,一说就是错。见过一个日本知名商社的董事会室的设计:一庭院,一枯石,一干松,一石屋,一木桌。一束阳光从屋顶打在空荡荡的石屋里的那个小木桌周围,周围再无它物。做得有些极端,但是道理昭然。那么多业务,那么多投资的可能,那么多人事,必须去繁就简,想想清楚。见过周公瑕(文征明弟子,工行草及兰花)刻在一具紫檀椅子靠背板上的文字:“无事此静坐,一日如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字写得一般,有些甜弱,但是意思明确。五色眩目,五欲乱心,说到底,还是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心不乱,一切就都有了。“简洁明快”不是缺谁都行,做得好的“简洁明快”,功能一点都不能减弱,甚至更强。这需要功夫。残破的维纳斯,缺了胳膊是“简洁明快”,如果缺了乳房和屁股,就该送进废品收购站了。女孩子的小衬衫只露一点肚脐和两指宽的胸脯,也是旖旎无限,也促进观众的激素分泌,需要裁缝更好的手艺。做管理咨询的常提“电梯测验”:假设你在电梯里碰见了你的大老板,考你能不能在同乘电梯的30秒中,向你的大老板讲清楚最近几个月你都干了什么。过去大臣上朝,向皇帝陈述政见,能用的时间也不过30秒。在这30秒钟,能简洁明快,说得清楚又不干涩,需要功夫。

我们到现在还喜欢明朝桌椅板凳的第二个原因是“细腻精致”。“简洁明快”不等于偷工减料,明朝的桌椅板凳做得细腻精致。从小就知道我们的文明博大精深,从古数到今天,唐诗宋词元曲明具。明朝的桌椅板凳料好活细,大匠制器,好象大师作诗,“一年成二句,一吟双泪流”,好椅子做成,“日三摩挲,何如十五女肤!”现在逛红桥市场、潘家园市场,时常感觉害臊:东西做得太假了,活太糙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卖旧书,仗着胡子长装行家胡说八道:“你看,这旧春宫假不了!你看,扉页印着呢,北宋印制!”心里想,真是今不如昔。过去出来混,当个董小宛,也得琴棋书画粗通,《素女经》、《洞玄子》精读,采阳滋阴都明白。现在出来混,长个傻高个,敢刺个青嗑个药,两腿一叉开就合格了。

要搬新房子了,我需要添把椅子。生命中花时间最多的地方,一个是床,另外一个就是椅子,我决定不吝银子。我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明式的黄花梨南官帽椅,另一个是Herman Miller的Aeron。Aeron是个化工材料做的网眼椅,严格按照人体工程学原理,椅子所有关键部位都能调节。由于有网眼,夏天坐再长时间,屁股也不出汗。坐上去,调节好,感觉仿佛你的初恋情人从你后面在轻轻抱着你。想来想去,我买了Aeron。黄花梨南官帽椅太费事了。卖椅子的行家说,这种椅子要出彩儿,出灵气,一定要时不时让黄花姑娘光了屁股在上面摩挲。现在新社会了,哪儿找黄花姑娘去?

2002/3/24 

 
比比谁傻,谁比谁傻
冯唐


吴敬琏先生前些日子说了一句话:“股市如赌场”,捅了蚂蜂窝。有痛心疾首的,那是赔了血汗钱又没多少机会翻本的小股民。有假装愤怒的,那是赚了容易赚的钱但担心有人搅局的庄家。

其实,吴老先生只是说了一句大实话,于是犯了某种忌讳。这个世界不怕好话、坏话、废话,就怕实话。想起鲁迅讲的一个段子:说大户人家给幼公子过满月,宾客A说,此子神秀,当升官,大户酒肉伺候。宾客B说,此子俊朗,当发财,大户酒肉伺候。宾客C说,此子肉身,将来一定会死的,大户乱棒打走。股市也一样,说好话的如宾客A和B,吹起一个个泡泡:网络、媒体、生物、奥运,庄家待之如上宾,拨通手机,告诉他们“我要清仓出货了,没事就跑吧”。其实庄家甚至不怕说坏话的,允许宾客A和B叹口气,假装一下正义,庄家们正好好低位吸货建仓,等待宾客A和B吹起下一个泡泡。大户说,儿子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能怎么样呢。庄家说,国家规定,股市是为国有企业改革服务的。国家规定,中国股市不能做空,不让做空的市场,不涨还能怎么样呢。但是,庄家怕人说实话,庄家是要做的,最没有可做的是实话。实话就象一根搅屎棍,不能让水多,不能让水少,只能搅了大家的局。古今中外,地主老财都是凶狠的,谁搅了庄家的活路,庄家就会夺了谁的生路。给吴老先生扣的最大的帽子是:严重阻碍改革开发、经济腾飞。要不是吴老白发苍苍,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要不是吴老还没能象美国格老那样,能左右利率,庄家们肯定花千八百块钱,聘请两名精干川北民工,打吴老的闷棍。

其实,吴老先生只是说了一句废话,古今中外,哪里的股市不是赌场?什么时候的股市不是赌场?看看现在处于发展最前沿的美国股票市场,一本叫《傻钱》的书讲到:“华尔街是当今地球上受操纵最深、最邪恶、最腐败的市场。所有财务报告都是伪造的,所有消息报道都是虚假的。”地球是圆的,天下的乌鸦都是黑的。再多推一层,即使证明了股市是赌场,赌徒们就不赌了吗?财富还是要相对集中的,庄家们满足一己私欲之后,还是会用相对集中的资金做些相对的好事。一夜暴富的梦还是要做的,小股民是很容易忘却的,三个涨停板就能让公众的信心硬挺起来,然后去挤兑银行。黄毒赌,千古不绝,是有生理基础的。精满则溢,所以一段时间间隔后,想起烟花柳巷,忘记了花柳病的危险。毒瘾犯了,身体里的阿片受体嗷嗷待哺,一定要扎上一针。赌博也一样,几个人打麻将,想收手的肯定是赢了钱的,赖在桌子上不下来的,肯定是四圈没开和的,大声嚷嚷:“不多来了,不多来了,再来十六圈。”

既然股市如赌场,下面一个问题是:小股民在这样的股市如何玩?

一种方案是遵循价值原则。2000年的早春,纳斯达克5500点,大泡泡晶莹亮丽。我在亚特兰大的一个大教堂里,见到了来开可口可乐董事会的股神沃伦?巴菲特。股神一脸倔强,坚信大泡泡就是个大泡泡,再美丽也是大泡泡。他在讲台布道:“第一是价值,第二是价值,第三还是价值。就象到市场上买你用得着产品和服务,你应该到股市买那些向你提供让你满意的产品和服务的公司的股票。”一年后,纳斯达克跌至不足1700点。股神这种价值原则具体体现在彼得?林奇身上。这个基金之王对自己经手股票的几百家公司了如指掌,随时跟踪,不到四十须发皆白。这个方案对于中国股民不适用。价值?中国上市公司的价值?摩根斯坦利讲,中国所有上市公司中,只有20家具有投资价值。有多少价值,谁知道呀?再者说,就算中国有思科,有通用电器,一买三千股,一放二十年,那叫什么炒股?对于热衷于黄毒赌的人来说,就好象劝他们走出夜总会,抱老婆睡觉。爱惜生命,多吃水果。远离牌桌,开一家包子铺,卖一个包子挣一毛钱净利。

另一个方案是遵循大傻瓜理论。按《傻钱》里的说法,“在一个靠信心支撑的市场中,所有事情都取决于狂热的参与者能否对市场前景保持信心。”如果想挣钱,必需找到比自己更大的傻子。中国股市50倍的市盈率,合不合理和你挣钱一点关系也没有。只要你找到认为市盈率应该是51倍的更大的傻子,你就可以挣到钱。要真的运用大傻瓜理论,还有很多技巧需要学习掌握,比如基本的技术分析(跟数理经济学、金融衍生物和诺贝尔奖金没有关系,大傻瓜!),比如消息的收集处理(别再问消息是真是假了,大傻瓜!),比如大众心理学。我将来要开个学习班,收费讲授大傻瓜理论。现在,可以透露其中一个重要原则:你需要战胜两个恶魔,一个是贪婪,一个是恐惧。今天买今天卖,不留股票过夜。后现代了,讲究的是一夜情。不要贪婪,不要认为睡过一次的人能是你一生的依靠。不要恐惧,该下单就下单,伟哥已经开始起效,老婆还在加班。

赶快报名参加我的学习班吧,比比谁傻,谁比谁傻,大傻瓜!

2002/3/18 

 
弱智后现代之英雄新衣
冯唐


识字之后,两个词对我的诱惑最大,一个是“英雄”,一个是“美人”。

“美人”自然人见人爱,想起来热血上升:隔壁班上的那个女生昨晚又跟谁睡觉了?可是到底什么样的姑娘是美人?隔壁王叔叔的女儿,同班的小翠,还是书上说的杨玉环?为什么胸饱满一些腰纤细一些就是好看?美人也是人吗?睡觉吗?吃饭吗?每天都洗脸刷牙上厕所吗?美人在想什么?这一街一街的两条腿的男人,为什么她单挑了那个人睡觉呢?

“英雄”自然人人敬仰,想起来心中肿胀: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英雄?可是到底什么样的是英雄?收腊肉当学费的孔丘,身残志坚的司马迁,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曾国藩,还是好事做尽的雷锋?要走过多少路,要吃过多少苦,干过多少事,挣下多少钱,写过多少字,别人才认为你是英雄?你被大家当成英雄之后,所谓的美人会单挑了你睡觉吗?如果不,为什么要成为英雄呢?

读史之后,一个时代和一类人物对我的诱惑最大。

那个时代是春秋战国,那类人物是刺客。春秋战国乱得无比丰富,一口火锅,五百来年,炖涮出中国文明绝大部分的重要味道,《诗经》、《易经》、《道德经》、《论语》、《庄子》。武士动刀子,谋士动舌头,骗诸侯或装孙子或臭牛逼,活得一样生动激越、真实刻骨。刺客和娼妓是人类最古老的两种职业,与生俱来,有拳头就能当刺客,有大腿就能当娼妓。司马迁把刺客列在吕不韦之后李斯之前,立传留名。他对一个叫豫让的刺客崇敬不已,反复引用他的话:“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这类人中,最著名的一个就是那个好读书喝酒击剑的荆轲。他临刺秦王的时候,高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如今,北京的沙尘暴飘起,我背出这些诗句,还是涕泪沾襟。所以如果不是赴重要的牌局、酒局,我决不轻易吟诵。

所以,当听说一个叫张艺谋的导演要拍一部叫《英雄》的电影,讲述刺客刺秦的故事,我想,有的可看了,一定要看。又听说,投资了三千万美金,挑了一水的大明星,梁朝伟在《春光乍泻》中一把抱住张国容的后腰是如此柔情似水,张曼玉是我从高中就贴在床头的偶像,李连杰能用自己的脚踢爆自己的头。另外,马友友的大提琴,谭盾的音乐,袁和平的武打设计,都是一时才俊、不二之选。我想,至于动这么大干戈吗?被阉掉的司马迁在两千年前,只用了不到两千个浅显汉字,就让我在两千年后,看得两眼发直,真魂出壳,知道了什么是立意皎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又听说,片子拍出来后,媒体上到处报道,还跟奥斯卡扯上边,好象谁要是不看谁就没文化谁就没品味谁就不尊重华语声音,跟送礼都要送“脑白金”似的。盗版一点也见不到,跟各级政府、武警、公安局都有积极参与似的。深圳提前首映,一人一票,入门搜身,查身份证,比到天安门广场毛主席纪念堂看老人家遗容都严格。片头广告早卖出去了,游戏改编权也早卖出去了。

我想,坏了,琢磨着象有骗子在整事儿,纺织机器已经启动,皇帝的新衣正在制作。

北京首映的时候,暗恋梁朝伟和李连杰的小秘书老早就积极安排,公司包场,新东安小厅。为了不影响观看,同志们说好,不带小孩,不买爆米花,手机不放在振动,彻底关掉。电影开始四分之一,大家沉默期望,很多好电影都是慢热的。电影进行一半,大家互相张看,不知道到底是谁弱智。等到张曼玉问梁朝伟道:“你心里除了天下,还有什么?”大家相视一笑,知道是谁弱智了,于是同声先于梁朝伟说道:“还有你。”最后,被射成刺猬的李连杰被抬走了,演出结束了,小厅里灯亮了,我们领导严肃地说:“谁窜捣看的?谁安排包场的?扣她这月工资!”

工资事小,反正不扣我的。但是,这帮家伙借着电影的名义用所谓艺术的手段,毁了对我诱惑最大的两个词之一:“英雄”。还毁了我无限神往的那个时代和那群人物:“春秋战国的刺客”。

画面恶俗。

按说画面是张艺谋的长项,当年柏林评委说《红高粱》:“这么优美的画面预示着一个天才导演的诞生!”《英雄》的画面里,有李连杰这样的精壮男子,有张曼玉这样的妙曼女子,有各种中国符号:围棋,兵器、古琴、秦俑、银杏、汉字,但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堆砌。想起中餐的大拼盘,蛋糕雕的城楼、黄瓜摆的大雁。想起北京街头的塑料椰子树,上海的霓虹灯,餐馆里挂的巨幅塑料风景画,花卉市场卖的盆景:一个白胡子老头坐在一座假得不能再假的土山上钓鱼,旁边有个黄白相间的大理石球,一边转圈一边冒白烟。小时候文化底子薄,长大了也是可以补的。多背背“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多看看范宽的山水、齐白石的花草鸟虫,明白中国式的画面美没那么难。

音乐恶俗。

经高人指点,我的确发现,《英雄》里面添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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