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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庄子传-王新民-第30部分

小说: 庄子传-王新民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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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类的宗师是什么样的人?”

  “真人。”

  “何谓真人?”

  “说起真人,一言难尽,又无以名言。真人,就是真正的人,与假人、非人相对。

  “真人,在弱小面前并不暴横,在成功面前并不自雄。做了错事,不后悔;做了好事,不自得。因此,他登高不怕,入水不溺,入火不热。他有了道,因此他是真人。

  “真人,睡觉的时候不做梦,醒来的时候没忧愁。他吃饭,不耽滋味,他呼吸,深之又深。众人用喉咙呼吸,真人却用脚后根呼吸。因为他虚静内敛,引气贯脉,故呼吸自深。

  “真人,不喜欢活着,也不害怕死掉。静悄悄来到人世,静悄悄离开人世。他忘不掉生命的原始,却也不探求生命的所终。

  “真人,其内心专一,其举止寂静,其额头宽广。他发怒,就象秋天的风雨,他喜悦,就象春天的阳光。他的喜怒,就象四时季节的推移,莫不自然而然。”

  蔺且听完,赞叹道:“先生,您可真是出口成章啊!您用诗一般的语言描写了真人的内心与情状,听起来优美动听、而且能从灵魂深处启发人。不过,您还会用寓言来描写真人的生活吧!”

  “是的。蔺且,你真不愧为我的弟子。好,我再写一个寓言故事。”

  蔺且在一旁看着,只见庄周写道:

  子祀、子舆、子犂、子来四人互相说:

  “谁能够将虚无作为自己的脑袋,将生命作为自己的脊背,将死亡作为自己的屁股,谁能够懂得生死存亡只不过一体的道理,我就与他为友。”

  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于是成为好友。

  过了一段时间,子舆得了病,子祀知道之后,去看望他。子祀进门一看子舆病得不轻,身体都已经扭曲了。子祀见状,不但没有惊奇,反而赞叹道:

  “真伟大啊!造物者将你弄成了这个样子!伛偻曲腰,背骨发露,五藏之管向上,脑袋隐于脐部,肩膀高于头顶,顶椎之骨指天。”

  同样,子舆也知道,形体的变化是因为阴阳之气不调,因此,他心闲无事,怡然自乐。听了子祀的话,他步履蹒跚来到院子里的井前,照了照自己的形体,感叹道:

  “嗟呼!造物者将我弄成了这个样子!”

  子祀听后,问道:“你感到厌恶吗?你感到害怕吗?”

  “不!我有什么可厌恶的!我有什么可害怕的!假如造物者将我的左臂化为鸡,我就可以让它来报晓,假如造物者将我的右臂化为弹弓,我就用它来打鸟烧着吃,假如造物者将我的屁股化为车轮,我就以精神作为马,驾驶着它,游于六合之外,省得我坐车了。有所得,只是偶然的时机,有所失,也是必然的趋势,安心于得失的时机与趋势,哀乐便不会入于胸中。我有什么厌恶的!我有什么害怕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子来得了重病,气喘吁吁,即将死亡。

  他的妻子与子女们围在旁边,哭泣得十分伤心。

  子犂来看望子来,正好碰上子来的家人在哭泣。他站在门口,喝道:

  “别哭了!离开他!你们不要害怕自然的变化,这是正常的,哪个人不死呢?”

  然后,他也不进屋去安慰子来,只是靠在门框上,对子来说:

  “真伟大啊!造物者这一次不知又将你化为何物?将你转生在何处?将你化为老鼠的肝吗?将你化为小虫的臂吗?”

  子来挣扎着坐起来,喘着粗气说:

  “子女对于父母,说东则不能到西,说南则不能到北,唯命是从。人类对于阴阳,就更是不可抗拒了。它让我死,我若不听,就是抵抗阴阳的规律。

  “大道给我形体,给我生命,又让我老,又让我死。谁给予了我生命,谁就要收回我的生命。

  “铁匠铸铁,一块铁踊跃地说:‘我要做镆铘之剑!’铁匠肯定会认为这是一块不祥之铁。我今天一旦有了人的形体,就整天挂在嘴上:‘我是人啊!我是人啊!’造物者肯定会认为我是一个不祥之人。

  “我今天以天地为大炉,以造物者为铁匠,任其铸造,到哪儿不一样呢?”

  说完,就象睡着了一样,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蔺且在一旁看着,庄周文不加点,立时而成。庄周放下笔,笑道:“真人何如?”

  蔺且说:“这样的真人真是了不起啊!读之让人尘俗脱尽,天机自露,物我两忘,身心俱遣。”

  庄周呷了一口酒,品尝着,那酒意渗透了全身。他浑身上下,感到一种无拘无束的轻松感。他的思绪,也借着酒意飞扬起来了: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想交朋友。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谁能相交于无相交,相助于无相助!谁能登上天,在云雾中漫游,用手去触摸那无极之处?忘生忘死,不知所来,不知所终?”

  三人相视而知,莫逆于心,于是成为好友。

  过了一段时间,子桑户死了。还没有到埋葬的日子,孔子听说了,就派子贡去凭吊。

  子贡来到子桑户的家中,到门口一看,子琴张在调整琴弦、孟子反在编写歌曲。他们也不管子贡,对着子桑户的尸体一个弹琴,一个唱歌,歌曰:

  嗟哜桑户呼!

  嗟哜桑户呼!

  而已反其真,

  而我犹为人猗!

  子贡一听,觉得太放肆了,便三步并作两步进到屋中,说:

  “临尸而歌,是合礼的行为吗?”

  二人相视而笑,对子贡说:

  “你哪里知道礼的真意!”

  子贡回来之后,将所见所闻告诉了孔子。并问道:

  “行为不修。而放浪形骸之外,对着尸体唱歌,而颜色不变,这是什么样的人啊?”

  孔子回答说:

  “那些人是方外之人,而你我是方内之人。内外不相及,道异不相谋,让你去凭吊,是我的错误啊!

  “他们那些人,与造物者为友,而神游于天地之间。他们将生作为人身上的毒瘤,他们将死作为毒瘤的溃散。他们忘其肝胆,遗其耳目,不知端倪,逍遥乎六合之外,他们怎么能固守世俗之礼呢?”

  子贡问道:“那么,先生愿作方外之人,还是愿作方内之人?”

  “我虽然顽劣,却也愿意与你们共同向方外之人学习。”

  “如何学习?”

  “鱼儿只有在水中,才能互相体验到乐趣,人也只有在道术之中,才能互相体验到乐趣。鱼得水则养给,人得道则心静。所以说: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那些奇人,太不可理解了。”

  “奇人者,对一般人来说奇特,却合乎自然的天性,因此反而是真人。所以说:对于天性来说是小人的人,对于一般人来说却是君子;对于天性来说是君子的人,对于一般人来说却是小人。”

  “咚咚!咚咚!”

  颜玉在一旁锤葛制麻。

  庄周放下手中的笔,来到颜玉旁边,想接过她手中的锤子:

  “你去歇一会吧,我来锤。”

  “你还是写你的书去吧,看你,几个月伏案不起,都已经瘦了一圈了。”颜玉没有松手。

  “我瘦了吗?”

  “不信你问蔺且。咱家又吃不上多少肉,整天粗茶淡饭,你写书又费脑子,能不瘦吗?”

  “有钱难买老来瘦啊!”

  “还要贫嘴!这样下去,不到一年,你就该入土了。”

  “入土就入土,真人不是忘生忘死吗?”

  “什么忘生忘死,大白天的,别再瞎说了。说正经的,你也要悠着点,累坏了身子,不有害养生吗?”

  “噢!你可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啊!不过,有时候灵感一来,下笔不能自休啊!”

  他摸着老伴那干裂粗糙的手,内疚地说:“颜玉,你这一辈子,跟上我,受了不少罪啊!”

  “什么受罪不受罪,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瞧。这不比以前好多了吗?你还记得那时候,下着大雨,孩子饿得起不了床,你去借粟的事吗?”

  “记得,怎能不记得!”

  于是,庄周又想起了一则寓言。这则寓言,一半是他的亲身经历、一半是他的幻想:

  子舆与子桑是好朋友。连续不断地下了十天雨,大水淹没了道路,冲坏了庄稼。

  子舆心想:“子桑恐怕断粮了吧!”便将自己仅有的够一顿饭的粟煮熟,用荷叶包好,揣在怀中,冒着大雨来看子桑。

  他来到子桑门口,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里边唱歌。

  他推门进去一看,子桑已饿得面色发灰,精疲力竭。但是,他心闲意定,逍遥自得,在几案前一边鼓琴,一边唱歌。

  歌曰:

  父邪?(难道是父吗?)

  母邪?(难道是母吗?)

  天乎?(难道是天吗?)

  人乎?(难道是人吗?)

  他那沙哑的嗓音犹如破锣,忽而急促,忽而舒缓。歌声就象从地底下发出,细微不堪,好象那瘦弱的身体连这毫无分量的声音也负担不起了。

  子舆过去,将饭从怀中掏出,放在几案上。子桑也不说声谢谢,便狼吞虎咽似的大嚼起来。

  等子桑吃完,子舆问道:

  “你为什么唱这样的歌?其意为何?”

  “这几天,大雨飘泼,我饿得头晕眼花,但是,我想,是谁让我如此贫困呢?我思索了几天,也得不到答案。父母亲难道想让我如此贫困吗?不会。天地之德,浩荡无私,因此,天地也不会单单让我贫困。

  “最后,我没有办法,只有将这归之于命。命,一切都是命!”

  说着,又鼓琴唱了起来。

  父邪?

  母邪?

  子舆也情不自禁地拍手击节而和:

  天乎!

  人乎!

  雨在哗哗地下着。两位真人在茅屋之中,反复唱着这支简单的歌曲。在他们心中,有一种精神在鼓荡着,给他们无穷的力量。



  “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人间世”、“德充符”、“大宗师”六篇文章写完之后,庄周长叹了一口气,心想:著书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这天晚饭时,庄周与蔺且把酒论文,兴高采烈,不知不觉喝多了。

  “世人若读了我这六篇文章,并能从中领会其真意,定能神游于六合之外!”庄周得意地说。

  “是啊!先生,这六篇文章,分而观之,若明珠落地,闪闪发光;合而读之,若大江东流,一气而下。真乃天下之至文!”

  “我庄周今生今世,不材无用,唯有这六篇文章传世,也不枉当一回人”

  话还没有说完,便呼呼睡着了。

  恍惚之中,庄周来到了魏王的宫廷之中。魏王端坐在几案前,好象没有看见庄周。他手中拿着一把宝剑,对侍立一旁的文武大臣发号施令:

  “集合全国所有的军队,向齐楚两国,同时开战!”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庭中回响。

  顷刻间;中原大地上,血流成河,尸骨遍野。

  庄周掏出怀中的书,对魏王说:

  “请大王一读!”

  魏王转过头去,口中说:

  “那里边,没写如何做帝王!”

  忽然来了一阵轻风,又将庄周吹向鲁国首都曲阜的馆舍。

  鲁侯鄙夷地看着庄周,说:

  “先生,鲁国的士人又穿起了儒服,我还要以仁义礼智,作为长治久安之方!”

  于是,鲁国的老百姓面目痴呆地互相拱手行礼,洙泗河畔,颂经之声不绝于耳。

  庄周又掏出怀中的书,对鲁侯说:

  “请大王一读!”

  鲁侯转过头去,口中说:

  “那里边,没写如何做帝王!”

  “帝王!帝王!为什么都要做帝王!”庄周气愤地大声呼喊。

  “我们就是要做帝王!”

  “帝王!”

  “帝王!”

  大大小小的君侯们,对着庄周怒吼。

  “什么帝王,你们都是混蛋!”

  庄周也不示弱。

  “杀死他!杀死他!”

  “烧了他的书!烧了他的书!”

  一群青面獠牙的刀斧手将庄周逼到万丈悬崖前,口中恶狠狠地叫着。那刀就要砍在庄周的头上了,他惨叫一声:

  “啊!”

  “你醒醒!你怎么了?”颜玉抓住他的手,口中叫着他的名字:“庄周!这是在家中。”

  “我做了一个恶梦。”庄周惊魂未定,用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

  “你好长时间都不做梦了,今天是怎么了?”

  “我的书不能结束,我还要写一篇。”说着,他披衣下床,点上灯,展开帛,陷入了沉思。

  颜玉见他这样着急,也就由他去了。

  是啊,我的书中没写如何做帝王。上起大国的君侯,下至小国的大夫,哪个不梦想自己当上帝王呢?而我庄周却犯了一个大错误,竟然将帝王之术忘记了。这也难怪,因为我从来就不承认帝王是合乎天道的东西。

  但是,天下之人,尤其是诸国的君侯们,帝王意识是非常浓厚的。他们都想如天帝那样,将天下的版图、天下的财富、天下的人民都作为自己的私有物,握在自己的手掌上。

  不是吗,他们还没有统一天下,就纷纷自封为“王”了,而且,秦国与齐国,还自称为“西帝”、“东帝”。而那些摇舌鼓唇的策士们,也整天将“纵则秦帝、衡则楚王”挂在嘴上。

  帝王,帝王,帝王真是救世主吗?什么样的人才能当上帝王?什么样的帝王才是真正的帝王?

  帝王并不是救世主,想当帝王的人当不了帝王,没有帝王才是真正的帝王。

  庄周在心中自问自答。

  但是,事实上,天下之人的命运却掌握在那些整天做着帝王梦的国君们手中。他们可以发动战争,让百姓的躯体惨死在刀枪之下;他们可以提倡仁礼,让士人的生命消耗在经书之中。

  应该专写一篇关于帝王的文章。这么想着,庄周又拟定了第七篇的题目:“应帝王。”

  东方已经发白。一个夜晚,庄周在沉思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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