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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焚书 明 李贽--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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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眨
  今兹万历丁酉之清明,是夕也,自京国郡国,以至穷乡下里,莫敢不钦依令典,相随赴坛而祭,或设位而祭矣。况我沁水坪上,仁人君子比屋可封,生人无依,尚仰衣食,鬼苟乏祀,能不望祭乎?所恨羁守一官,重违乡井,幸兹读《礼》先庐,念君蒿之悽沧,因思亲以及亲,为位比郭,情僧讽经,自今夕始矣。凡百无主鬼神,有饭一饱,无痛乏宗;有钱分授,无争人我:是所愿也。
  抑余更有说焉:凡为人必思出苦,更于苦中求乐;凡为鬼必愁鬼趣,更于趣中望生乃可。
  若但得饱便足,得钱便欢,则志在钱饱耳,何时得离此苦趣耶!醉饱有时,幽愁长在,吾甚为诸鬼虑之。窃闻《阿弥陀经》等,《金刚经》等,诸佛真言等,众僧为尔宣言,再三再四,皆欲尔等度脱鬼伦,即生人天,或趣佛乘,或皈西方者,诚可听也,非但欲尔等一饱已也。
  又闻地藏王菩萨发愿欲代一切地狱众生之苦,此夕随缘在会,有话须听。又闻面然大士统领三千大千神鬼,与尔等相依日久,非不欲尽数超拔尔等,第亦无奈尔等自家不肯何耳。今尔等日夜守着大士,瞻仰地藏菩萨,可谓最得所主矣。幸时时听其开导,毋终沉迷,则我此坛场,其为诸鬼成圣成贤,生人生天之场,大非偶也。若是,则不但我坪上以及四境之无祀者所当敬听,即我宗亲并内外姻亲,诸凡有人奉祀者,亦当听信余言,必求早早度脱也。虽有祀与无祀不同,有嗣与无嗣不同,然无嗣者呼为无祀之鬼,有嗣者亦呼为有祀之鬼,总不出鬼域耳。总皆鬼也,我愿一听此言也。我若狂言无稽,面然大士必罚我,地藏王菩萨必罚我,诸佛诸大圣众必罚我,诸古昔圣君贤相仁人君子必罚我。兼我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以及列圣皆当罚我矣。不敢不敢,不虚不虚。谨告。
  篁山碑文代作
  篁山庵在江西饶州德兴县界万山中,其来旧矣,而人莫知。山有灵气。唐元和间,有张庵孙者修真得道于此。造胜国至元,里人胡一真又于此山修真得道去。相传至今,山盖有二真人焉。嗣后山缺住持,庵院几废,失今不修,将不免为瓦砾之场矣。一兴一废,理固常然;既废复兴,宁独无待。此僧真空之所为作也。
  真空少修戒律,行游京师,从兴圣禅师说戒。比还故里,才到舟次,忽感异梦:仿然若见观音大士指引入篁山修行者。归而问人,人莫晓也。真空遂发愿:愿此生必见大士乃已。
  拨草穷源,寻至其地,果见大士俨然在于废院之中,真空不觉进前拜礼,伏地大哭。于是复失心誓天,务毕此生之力修整旧刹,复还故物。苦行斋心,戒律愈厉。居民长者感其至诚,协赞募化,小者输木石,大者供粮米。未及数年而庵院鼎新,圣像金灿;朝钟暮鼓,灯火荧煌。盖但大士出现,僧众有皈,旦与山陬野叟、岩畔樵夫同依佛日,获大光明。向之闷然莫晓其处者,今日共登道场,皆得同游于净土矣。向非真空严持有素,则大土必不肯见梦以相招;又非发愿勤渠,礼拜诚笃,则居民又安有肯捐身割爱,以成就此大事乎?固知僧律之所系者重也。
  佛说六波罗蜜,以布施为第一,持戒为第二。真空之所以能劝修者,戒也;众居士之所以布施者,为其能持戒也。真空守其第二,以获其第一;而众居士出其第一,以成其第二。
  可知持戒固重,而布施尤重也。布施者比持戒为益重,所谓青于篮也。众居士可以踊跃赞叹,同登极乐之乡矣,千千万万劫,宁复是此等乡里之常人耶!持戒者宁为第二,而使世人尽居第二布施波罗蜜极乐道场,所谓青出蓝也。僧真空虽居众人后,实居众人前,盖引人以皈西方,其功德益无比也,余是以益为真空喜也,向两真人已去,今戒真人复继之,千余年间,成三真人。然戒真人念佛勤,皈依切,定生西方无疑。它日如见向者两真人,幸一招之,毋使其或迷于小道,则戒真人之功德益溥矣。
  兹因其不远数千里乞言京师,欲将勒石以记,余以此得与西方之缘。戒真人见今度余也,余其可以不记乎?若其中随力散财之多寡,随分出力之广狭,兴工于某年月,讫工于某时日,殿宇之宏敞,僧房之幽邃,以至斋堂厨舍井灶之散处,其中最肯协赞之僧众,最肯竭力之檀越,各细书名实于碑之阴矣。
  李生十交文
  或问李生曰:“子好友,今两年所矣,而不见子之交一人何?”曰:“此非君所知也。
  余交最广,盖举一世之人,毋有如余之广交者矣。余交有十。十交,则尽天下之交矣。“何谓十?其最切为酒食之交,其次为市井之交。如和氏交易平心,闵氏油价不二,汝交之,我亦交之,汝今久矣日用而不知也。其三为遨游之交,其次为坐谈之交。遨游者,远则资舟,近则谭笑,谑而不为虐,亿而多奇中。虽未必其人何如,亦可以乐而忘返,去而见思矣。技能可人,则有若琴师、射士、棋局、画工其人焉。术数相将,则有若天文、地理、星历、占卜其人焉。其中达士高人,未可即得,但其技精,则其神王,决非拘牵龌龊,卑卑琐琐之徒所能到也。聊以与之游,不令人心神俱爽,贤于按籍索古,谈道德,说仁义乎?以至文墨之交,骨肉之交,心胆之交,生死之交:所交不一人而足也。何可谓余无交?又何可遽以一人索余之交也哉?”
  夫所交真可以托生死者,余行游天下二十多年,未之见也。若夫剖心析肝相信,意者其唯古亭周子礼乎!肉骨相亲,期于无,余于死友李维明盖庶几焉。诗有李,书有文,是矣,然亦何必至是。苟能游心于翰墨,蜚声于文苑,能自驰骋,不落蹊径,亦可玩适以共老也。
  唯是酒食之交,有则往,无则止不往。然亦必爱贤好客,贫而整,富而洁者,乃可往耳‘客为上,好贤次之,整而洁又次之。然是酒食也,最日用之第一义也。余唯酒食是需,饮食宴乐是困,则其人亦以饮食为媒,而他可勿论之矣。故爱客可也,好贤可也,整而洁亦可也。
  无所不可,故无所不友。而况倾盖交欢,饮水可肥,无所用媒者哉!已矣!故今直道饮食之事,以识余交游之最切者。饮食之人,则人贱之,余愿交汝,幸勿弃也。
  自赞
  其性褊急,其色矜高,其词鄙俗,其心狂痴,其行率易,其交寡而面见亲热。其与人也,好求其过,前不悦其所长;其恶人也,既绝其人,又终身欲害其人。志在温饱,而自谓伯夷、叔齐;质本齐人,而自谓饱道饫德。分明一介不与,而以有莘藉口;分明豪毛不拔,而谓杨朱贼仁’与物迕,口与心违。其人如此,乡人皆恶之矣。昔子贡问夫子曰:“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若居士,其可乎哉!
  赞刘谐
  有一道学,高屐大履,长袖阔带,纲常之冠,人伦之衣,拾纸墨之一二,窃唇吻之三四,自谓真仲尼之徒焉。时遇刘谐。刘谐者,聪明士,见而哂曰:“是未知我仲尼兄也。”其人勃然作色而起曰:  “天不生仲尼,  万古如长夜。子何人者,敢呼仲尼而兄之?”刘谐曰:“怪得羲皇以上圣人尽日燃纸烛而行也!”其人默然自止。然安知其言之至哉!李生闻而善曰:“斯言也,简而当,约而有余,可以破疑网而昭中天矣。其言如此,其人可知也。盖虽出于一时调笑之语,然其至者百世不能易。”
  方竹图卷文
  昔之爱竹者,以爱故,称之曰“君”。盖谓其有似于有斐之君子而君之也,直怫悒无与谁语,以为可以与我者唯竹耳,是故倘相约而谩相呼,不自知其至此也。或曰:“王子以竹为此君,则竹必以王子为彼君矣。此君有方有圆,彼君亦有方有圆。圆者常有,而方者不常有。不常异矣,而彼此君之,则其类同也,同则亲矣。”然则王子非爱竹也,竹自爱王子耳。
  夫以王子其人,山川土石,一经顾盼,咸自生色,况此君哉!且天地之间,凡物皆有神,况以此君虚中直上,而独不神乎!传曰:“士为知己用,女为悦已容。”此君亦然。此其一遇王子,则节奇气,自尔神王,平生挺直凌霜之操,尽成箫韶鸾凤之音,而务欲以为悦己者之容矣,彼又安能孑然独立,穷年瑟瑟,长抱知己之恨乎?由此观之,鹤飞翩翩,以王子晋也。紫芝烨烨,为四皓饥也。宁独是,龙马负图,洛黾呈瑞,仪于舜,鸣于文,获于鲁叟,物之爱人,自古而然矣,而其谁能堪之。
  今之爱竹者,吾惑焉。此其于王子,不类也。其视放傲不屑,至恶也,而唯爱其所爱之竹以似之。则虽爱竹,竹固不之爱矣。夫使若人而不为竹所爱也,又何以爱竹为也?以故余绝不爱夫若而人者之爱竹也。何也?以其似而不类也。然则石阳之爱竹也,类也,此爱彼君者也。石阳习静庐山,山有方竹,石阳爱之,特绘而图之,以方竹世不常有也。石阳将归,难与余别,持是示余,何为者哉?余谓子之此君已相随入蜀去矣,何曾别。
  书黄安二上人手册
  出家者终不顾家,若出家而复顾家,则不必出家矣。出家为何?为求出世也。出世则与世隔,故能成出世事;出家则与家绝,故乃称真出家儿。今观释迦佛岂不是见身为净饭王之子,转身即居转轮圣王之位乎?其为富贵人家,孰与比也?内有耶输女之贤为之妻,又有罗喉罗之聪明为之儿,一旦弃去,入穷山,忍饥冻,何为而自苦乃尔也?为求出世之事也。出世方能度世。夫此世间人,犹欲度之使成佛,况至亲父母妻儿哉!故释迦成道而诸人同证妙乐,其视保守一家之人何如耶?
  人谓佛氏戒贪,我谓佛乃真大贪者。唯所贪者大,故能一刀两断,不贪恋人世之乐也。
  盖但释迦,即孔子亦然。孔子之于鲤,死也久矣,是孔子未尝为子牵也。鲤未死而鲤之母已卒,是孔子亦未尝为妻系也。三桓荐之,而孔子不仕,非人不用孔子,乃孔于自不欲用也。
  视富贵如浮云,唯与三千七十游行四方,西至晋,南走楚,日夜皇皇以求出世知已。是虽名为在家,实终身出家者矣。故余谓释迦佛辞家出家者也,孔夫子在家出家者也,非诞也。
  今我自视聪明力量既远不逮二老矣,而欲以悠悠之念证佛祖大事,多见其不自量也,上人又何为而远来乎?所幸双亲归土,妻宜人黄氏又亡。虽有一女嫁与庄纯夫,纯夫亦是肯向前努力者。今黄安二上人来此,欲以求出世大事,余何以告之?第为书释迦事,又因其从幼业儒,复书孔子生平事以为譬。欲其知往古,勉将来,以不负此初志而已也。
  读律肤说
  淡则无味,直则无情。宛转有态,则容冶而不雅;沉着可思,则神伤而易弱。欲浅不得,欲深不得。拘于律则为律所制,是诗奴也,其失也卑,而五音不克谐;不受律则不成律,是诗魔也,其失也亢,而五音相夺伦。不克谐则无色,相夺伦则无声,盖声色之来,发于情性,由乎自然,是可以牵合矫强而致乎?故自然发于情性,则自然止乎礼义,非情性之外复有礼义可止也。惟矫强乃失之,故以自然之为美耳,又非于情性之外复有所谓自然而然也。故性格清彻者音调自然宣畅,性格舒徐者音调自然疏缓,旷达者自然浩荡,雄迈者自然壮烈,沉郁者自然悲酸,古怪者自然奇绝。有是格,便有是调,皆情性自然之谓也。莫不有情,莫不有性,而可以一律求之哉!然则所谓自然者,非有意为自然而遂以谓自然也。若有意为自然,则与矫强何异。故自然之道,未易言也。



  卷四杂述
  解经题
  《大佛顶》者,至大而无外,故曰大;至高而莫能上,故曰顶。至大至高,唯佛为然,故曰《大佛顶》也。夫自古自今,谁不从是《大佛顶》如如而来乎?但鲜有知其因者耳。能知其因,如是至大,如是至高,则佛顶在我矣。然何以谓之至大?以无大之可见,故曰至大也。何以谓之至高,以无高之可象,故曰至高也。不可见,不可象,非密而何?人唯不知其因甚密,故不能以密修,不能以密证,而欲其决了难矣。岂知此经为了义之密经,此修为证明之密修,此佛为至大至高,不可见,不可象,密密之佛乎?此密密也,诸菩萨万行悉从此中流出,无不可见,无不可象,非顽空无用之比也。是以谓之《首楞严》。《首楞严》者,唐言究竟坚固也。究竟坚固不坏,则无死无生,无了不了之人矣。
  书决疑论前
  经可解,不可解。解则通于意表,解则落于言诠。解则不执一定,不执一定即是无定,无定则如走盘之珠,何所不可。解则执定一说,执定一说即是死语,死语则如印印泥,欲以何用也?
  此书千言万语,只解得《心经》中“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两句经耳。经中又不曰“是故空中无色”乎?是故无色者众色之母,众色者无色之色,谓众色即是无色则可,谓众色之外别无无色岂可哉!由此观之,真空者众苦之母,众苦者真空之苦,谓真空能生众苦则可,谓真空不能除灭众苦又岂可哉!盖既能生众苦,则必定能除灭众苦无疑也。众苦炽然生,而真空未尝生,众苦卒然灭,而真空未尝灭。是以谓之极乐法界,证人此者,谓之自在菩萨耳。
  今以厌苦求乐者谓之三乘,则《心经》所云“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又云“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者,皆诳语矣。
  十法界以佛界与九界并称,岂可即以裟婆世界为佛界,离此裟婆世界遂无佛界耶?故谓裟婆世界即佛世界可也,谓佛世界不即此裟婆世界亦可也。盖厌苦,谁肯发心求乐?非喜于得乐,又谁肯发心以求极乐乎?极乐则自无乐,无乐则自无苦,无挂碍,无恐怖,无颠倒梦想。盖有苦,有挂碍,有恐怖,有颠倒,而见以为无也。盖有智有得,而见以为无得也。盖有因有缘,有苦有集,有灭有道,而强以为无苦、集、灭、道也。盖有空有色,有眼耳鼻舌身意,而强以为空中无色,无眼耳鼻舌身意也。故曰:“但有言说,皆无实义。”
  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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