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幽兰-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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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斋堂里找到了住持的侍者,他把我们领进一间接待室。在那里,我们被介绍给住持任法融。任道长是邻近的甘肃省人,留着一部长长的黑色络腮胡子——那种中国西北地区的人所特有的络腮胡子。他也是陕西省道教协会的会长。后来我从其他道士那里了解到,他是中国最受尊敬的大师之一。
互相介绍之后,他送给我一卷他注解的老子《道德经》——正是《道德经》把我们引到楼观台来的。在深入终南山的过程中,我们拜访过任道长两次。下面是我所摘录的两次采访的部分内容。现在任道长说话要谨慎得多了,不比他早先在中国道教协会的杂志《中国道教》(1985年秋,第10期,第12~15页)上发表文章的时候了。因此,我对他写的评论的某些部分作了解释,作为对他的回答的补充。
任道长看起来并不太老,因此当他说他60岁了的时候,我吃了一惊。我问他出家多长时间了。
任:我离开家的时候19岁。出家40多年了。当我刚开始告诉父母的时候,他们不同意,但最终还是接受了我的决定。于是我便去龙门洞住下了——龙门洞在这里的西北方。我在那里待了3年。那是不容易的。但是如果你住在道观里,而不愿意先受几年苦,那么没有人肯教你。
问:“文化大革命”期间你在这里吗?
任:在。最近的30年我一直在这里。
问: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任:红卫兵来了,摧毁了道观,砸碎了塑像,烧毁了我们的书。他们还打出家人。他们使我们烦恼了10年。(根据任道长在《中国道教》上的报导,“文化大革命”10年期间,陕西省几乎所有的道观都蒙受了极大的损失。从1982年起,陕西省的72座道观中的10座开始部分地修复。在这10座道观中,只有楼观台、华山和西安的八仙宫从政府那里得到了经济援助。以楼观台为例,这笔钱的数目是13万元人民币,或者说2。5万美元;八仙宫是15万元人民币;华山的数目没有报道。)
问: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善的?
任:1979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从那时起,情况开始慢慢地好转。(在任道长的报道中,他说,在新宗教政策宣布后的十年间,“左”倾思潮继续阻碍着宗教的发展,尤其表现在接管宗教场所的问题上。他说,陕西省的问题在楼观台、重阳宫、华山和陕北的白云山表现得尤为突出。任强调说,将宗教场所置于宗教修行者的管理之下,符合每一个人的利益,不这样做,宗教团体就不可能达到政府所提出的自给自足的目标。)
问:道观给住在这里的道士和道姑们发钱吗,以帮助他们支付个人开销?
任:给。现在每个人每月能得到大约20元人民币(4美元),这笔钱从我们卖门票、香和手工艺品的收入中支出。楼观台的道士们则一直把修行和劳动结合在一起。我们也种菜,比如芜箐、卷心菜和土豆。我们一年四季都穿同一套衣服。我们不需要多少钱。我们更愿意用自己所赚得的一点点钱去修复道观或买书。
问:道观是怎么组织的?
任:它的组织形式与佛教寺庙很相近。佛教有寺庙,道教则有道观,而且寺庙和道观里不同功能区的名称都一样,管理机构也一样。每一种宗教都有一个组织。我们也有一个。我们有规章制度。但是修行要取决于个人。(1987年,现在的中国道教协会草拟了《道观管理规则》。允许每座道观根据当地的具体情形来进行组织,以及通过任何不与公众利益发生冲突的方式来养活自己。据说责任和收入都是根据民主的原则来分配的。目前道协所提出的口号是“让每一座道观自己养活自己”和“把道观建成一个家”。在任道长的报道中,他指出,1949年以后,政府禁止发展新的出家人。1978年,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上,这个政策被废止了,同年,重新建立了道教协会。从那时起,全真派的23个主要中心和另外两百座小道观都加入了道协。后来任道长告诉我,目前中国道士和道姑的数目大约有10000人。可是,北京白云观里的中国道协官员却告诉我说,这个数目是将近3000人;中国道观的数量大约有500座,可是其中大部分道观都太小了,没有资格加入道协。)
问:在近几十年里,道教发生了哪些变化?
任:很多个世纪以前,中国道教分裂成全真派和正一派。全真派是北方的主要宗派,正一派在南方更为盛行。正一派是一个在家宗派,其中心是如四川、上海和江西龙虎山这样的地方,也被称为天师道。成员们可以结婚,可以吃肉,也可以喝酒。他们住在家里。全真派则完全与俗世隔离开来。它的成员住在道观里。我们属于全真派。像我刚才所说的,全真派在北方占主导地位,但是现在正一派更为流行。这是最大的变化。
问:哪一派控制着道协?
任:哪一派也没有。协会里两派的人都有。同时既有在家信徒,也有道士、道姑。它不拒绝哪一派,也不着重强调哪一派,也不干预任何一派。协会不干预任何形式的信仰或修行。(通过对中国道协出版物的匆匆一瞥,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道协的高级官员和会长们大部分是全真派的出家人)。
问:如果一个人想跟某位特定的道教师父学习,师父和弟子本人就能决定这件事,还是必须要得到协会的许可?
任:人们可以做他们想做的事。协会不能干预。(根据我们与之攀谈的其他道士的说法,地方道协决定弟子们可以在哪里学习,以及道士和道姑们可以住在哪些道观里。)
问:现在的年轻人对出家还感兴趣吗?
任:感兴趣。目前住在这里的50位道士中,有20多位是30岁以下的。(在任道长的报道中,他提到,尽管省内各道观年轻的出家人非常缺乏,可是政府仍然不让想出家的年轻人在道观里待得太久,除非他们先迁好户口,而迁户口的过程总是很困难,而且常常是不可能的。他指出,这种官僚主义的束缚,使道观很难吸引到年轻的道教徒。)
问:你给人上过课吗?
任:是的,有时候。但是现在没有太多人对道教感兴趣。(任道长的报导中称,在过去的两年里,定期在楼观台举办的道教班只吸引了三四十人,而一个为期三周的气功班——或曰“道教瑜伽”班,则吸引了300多人,其中200人还是从外省来的)。
问:你在向现在的人弘道的时候,有什么问题吗?
任:我们所遇到的最大问题是,难以找到真正相信道教的人。道教教导我们要清心寡欲,过一种宁静的生活。愿意清心寡欲或者习静的人,在现在这个年头,真是太少了。这是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还有,现在人们学道要慢得多了。他们的心不再单纯。他们太复杂了。
问:据我所知,道教很多高深的教导都是秘密的,而且只传给有限的几个弟子。这是真的吗?
任:是的,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的。一个道教师父收了一个徒弟,在他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事情都传授给徒弟以前,可能会考验他几十年。而很少有徒弟有那种毅力。
问:中国现在有宗教自由吗?
任:有。我们想怎么修行,就可以怎么修行。我们可以在山里修行,也可以在城市里修行。在道观里,在家里,都可以。
问:有没有道教徒自己在这些大山里修行?
任:有。还是有一些人的,只是不如以前那么多了。他们的很多茅篷都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被毁掉了。几年前,住在这附近的一位隐士,在96岁的时候,证得了长生不死。两年前,另一位隐士在140岁的时候,羽化登仙了。我还知道有几个人住在太白山的山脚下,但是我几乎从来没看见过他们。
问:你曾经隐居过吗?
任:是的。但是不到三年。这是一种很好的体验。所有的道教徒迟早都要独自生活一段时间,好集中精力修行。为了修行,你不得不找一块与世隔绝的地方,至少开始是这样的。但是重要的是要学会静心。一旦你能够做到这一点了,那么你就可以住在任何地方,甚至住在一个喧嚣的城市里。
问:我注意到很多诸如楼观台这样的宗教中心已经开始吸引旅游者了。这会影响你们的修行吗?
任:是的。这里不再那么安静了。修行要困难得多了。但是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我们不得不利用我们能够找到的一切支撑方式来修复道观,培养新的出家人。
问:道教修行的目标是什么?
任:人的本性与天的本性是一致的。天生万物,而万物都朝不同的方向运化。但是迟早它们会回归于同一个地方。这个宇宙的目标,它的最高目标,就是“无”。“无”的意思就是回归。无是道之体。不仅人,动植物和一切生物都是这个“无”之体的一部分,都是由这个“无”之体所构成的。一切事物与“无”都是一体的。宇宙间再没有第二个东西。实证这一点,不仅是道教的目标,也是佛教的目标。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变化。道教徒和佛教徒寻求的是不变的东西。这就是他们不追名逐利的原因。他们寻求的只是“道”,就是我们生于斯、回归于斯的那个“无”。我们的目标就是要与这个自然的过程融为一体。
问:一个人怎样才能达到这个目标呢?
任:这个事情是分阶段的。成功有多种层次,达到目标是很难的。但是一旦你把这个作为自己的目标,那么你就要不停地走,一步一步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每个人的能力是不同的,但目标是一致的。这个目标就是成仙,回归道之体。只要你修行,最终一定会成功。在佛教里,觉悟是主要目标;在道教里,觉悟是次要的。觉悟后你还要继续修行,直到你逐渐地、非常自然地与道融为一体。如果你此生没有成功,那么你下一辈子还有机会。但是不修行的人就没有机会,他们的生命就此终结了。道教修行就是要修成一个长生不死之身,临终时它会从肉体中分离出来。你可以参观一下老子墓。他成仙的时候,把自己的骨骸留在了那里。我们的目标与他的目标是一样的,就是要与道融为一体。
问:一定要出家吗?
任:重要的是要过一种合乎正道的生活。要做到这一点,不一定非要出家。如果你不持戒,出家没有任何好处。持戒很重要。但是任何人,只要他过着一种合乎正道的生活,都能够做到这一点。这是修行的基础。戒律就是你自己对自己的要求。戒律使修行成为可能。如果你对自己不作要求,修行就会一无所获。
问:现在修行的方式有变化吗?
任:没有,现在的修行方式与老子时候的一样。人没有变,道也没有变。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的修定方式,我们的养生方式,仍然是一样的。
问:老子在道教中的地位究竟是怎么样的呢?很多人把他当成一位哲学家,而不是一个宗教的创始人。
任:那是现代的观点。但老子与宗教是不可分的。中国人一直信道,这种信仰促使他们发展出了各种各样的宗教修行方式。你认为老子会口中谈道而不信道或修道吗?他知道,宇宙中的一切都来自于道,离开道是不可能的。那时候还没有一个有组织的宗教,但道是一样的。
第五章 鹤之声
华山,不仅风景优美,而且自古以来就是隐士修行的佳地。在攀登华山寻访隐士的途中,我们经过一块石头,它的正面刻着『鹤之声』三个字。鹤在道教里是变化、超越、洒脱、纯洁和长寿的象征,用它来代表华山是再完美不过的了。可是很显然,这只鹤已经飞走了。
如道教徒所宣称的,道教的历史形态可能起源于终南山西端的楼观台。可是它的史前形式,却远在很早以前,就已在终南山东端的华山上兴盛了。对于道教徒来说,华山的意义甚至要超出史前时期,一直回溯到万物创始的时候。
太初时,混沌分化成阴和阳。阴阳再次分化,成为老阴、老阳和少阴、少阳。这四种力量交互作用,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生命。其中第一个生命就是盘古。盘古一生下来,就拾起一把锤子和一只凿子,用他毕生的精力去开天辟地——也就是如今我们大家居住于其中的这个空间。他不是花了7天,而是花了1。8万年。当他终于倒在地上死去的时候,他的躯体化作了五岳:他的头化作东岳,他的胳膊化作北岳和南岳,他的腹部化作中岳,他的脚化作了西岳。
经过几千年的风化之后,盘古的脚逐渐变得像一朵石头叶子上开出的花,因此早期的中国人把西岳称为“华山”——花山。它开在中国最早的部落文明的中心地带,直到现在,中国人仍然喜欢称自己为“华人”。这一称呼表明了这座山对于他们的祖先曾经有过多么重大的意义。
华山有一股特殊的力量,从而赢得了人们的尊重。它的外形在群山中是独一无二的。要攀登它需要巨大的勇气和巨大的欲望——不是肉体的欲望,而是精神的欲望。因为华山是中国最早的精神中心之一,是萨满们来寻梦的地方。黄帝就是这样一位萨满,他爬过几次华山,去与神人们交谈。公元前2600年左右,黄帝乘龙回归仙班,他在尘世间作为中国北方部落联盟首领的权力,传到了白帝的手中。
尽管白帝把他的宫廷远远地建到了黄河冲积平原的东部,但是他的后裔中的一支,还是迁移到了华山附近,而且开始定期祭祀过去在这里的、他们受人尊敬的祖先。在随后的几个世纪中,圣人皇帝尧、舜、禹都曾经游览过华山。《庄子》中记载了公元前2400年左右尧的一次行幸。在这次行幸中,祭祀中心的管理人员(封人)讽劝这位圣人皇帝,不要因为自己为他祈祷多子、多寿、多财而担忧:
始也,我以汝为圣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多男子而授之职,则何惧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夫圣人,鹑居而食,鸟行而无彰,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闲。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三患莫至,身常无殃,则何辱之有?
——《庄子·天地》第十二
这位管理者——这位华山道人,讽谏尧的地方,叫作“华峰”,就在今日的华阴县城东面大约三公里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