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聊斋志异-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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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乃候面,方致其情,生一语不答,入而复出,以昔日罗帕并誓书封还,使鸾勿念。孙九愤然而去,逢人诉之,故生薄幸之名,播于吴下。孙九还报鸾,鸾制《绝命诗》三十六首,复为《长恨歌》数千言,备述合离之事,语甚愤激。欲再遣孙九,孙怒不肯行。
鸾久蓄抱石投崖之意,特不忍自泯没以死,故有待耳。偶值其父有公牍,当投吴江县,勾本卫逃军,乃取从前唱和之词并今日《绝命诗》、《长恨歌》,汇成一帙,合同婚书二纸,总作一缄,入于公牍中,用印发邮,乃父不知也。其晚,鸾沐浴更衣,取昔日罗帕自缢而死。吴江令发封,得鸾诗,大以为奇,为闻于直诣樊公祉。公祉见之忿然,深惜鸾才,而恨廷章之薄幸,命司理密访其人,榜杀之。闻者无不称快。司教亦以忧死。
章台柳按许尧佐《章台柳传》,天宝中,昌黎韩翊有诗名,性颇落拓,羁滞贫苦。有李生者,与翊友善,家累千金,负气爱才。
爱姬曰柳氏,艳绝一时,喜谈谑,善讴咏。李生居之别第,与翊为宴歌之地,而馆翊于其侧。翊素知名,其所候问,皆当时之彦。柳氏自门窥之,谓其侍者曰:“韩夫子岂长贫贱者乎?”
遂属意焉。李生素重翊,无所吝惜。后知其意,乃具膳请翊饮。
酒酣,李生曰:“柳夫人容色非常,韩秀才文章特异。欲以柳荐枕于韩君,可乎?”翊惊栗,避席曰:“蒙君之恩,解衣辍食久之。岂宜夺所爱乎?”李坚请之。柳氏知其意诚,乃再拜,引衣接席。李坐翊于客位,引满极欢。李生又以资三十万,佐翊之费。翊仰柳氏之色,柳氏慕翊之才,两情皆获,喜可知也。
明年,礼部侍郎杨度擢翊上第,屏居间岁。柳氏谓翊曰:“荣名及亲,昔人所尚。
岂宜以濯浣之贱,稽采兰之美乎?“翊由是省家于清池。
岁余乏食,鬻妆具以自给。天宝末,盗覆二京,士女奔骇。柳氏以艳独异,且惧不免,乃剪发毁形,寄迹法灵寺。是时侯希逸自平庐节度淄青,素藉翊名,请为书记。洎宣皇帝以神武返正,翊乃遣使间行,求柳氏,以练囊盛麸金,题之曰:“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柳氏捧金呜咽,左右凄恻,答之曰:“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无何,有蕃将沙吒利者,初立功,窃知柳氏之色,劫以归第,宠之专房。及希逸除左仆射,入觐,翊得从行。至京师,已失柳氏所止,叹想不已。偶于龙首冈,见苍头以駮牛驾辎軿,从两女奴。翊偶随之。自车中问曰:“得非韩员外乎?某乃柳氏也。”使女奴窃言失身沙吒利,阻同车者,请诘旦幸相待于道政里门。及期而往,以轻素结玉合,实以香膏,自车中授之,曰:“当遂永诀,愿置诚念。”乃回车,以手挥之,轻袖摇摇,香车辚辚,目断意迷,失于惊尘。翊大不胜情。会淄青诸将合乐酒楼,使人请翊。翊强应之,然意色皆丧,音韵凄咽。有虞侯许俊者,以材力自负,抚剑言曰:“必有故,愿一效用。”
翊不得已,具以告之。俊曰:“请足下数字,当立致之。”乃衣缦胡,佩双鞬,从一骑,径造沙吒利之第。候其出行里余,乃被衽执辔,犯关排闼,急趋而呼曰:“将军中恶,使召夫人!”
仆侍辟易,无敢仰视。遂升堂,出翊札示柳氏,挟之跨鞍马,逸尘断鞅,倏忽而至。引裾而前曰:“幸不辱命!”四座惊叹。
柳氏与翊执手涕泣,相与罢酒。是时沙吒利恩宠殊等,翊、俊惧祸,乃诣希逸。希逸大惊曰:“吾平生所为事,俊乃能尔乎?”
遂献状曰:“检校尚书金部员外郎兼御史韩翊,久列参佐,累彰勋效,顷从乡赋。有妾柳氏,阻绝凶寇,依止名尼。今文明抚运,遐迩率化。将军沙吒利凶恣挠法,凭恃微功,驱有志之妾,干无为之政。臣部将兼御史中丞许俊,族本幽、蓟,雄心勇决,却夺柳氏,归于韩翊。义切中抱,虽昭感激之诚,事不先闻,固乏训齐之令。”寻有诏,柳氏宜还韩翊,沙吒利赐钱二百万。柳氏归翊。翊后累迁至中书舍人。
桂华按《泾林杂记》:唐伯虎名寅,字子畏,才高气雄,藐视一世,而落拓不羁,弗修边幅,每遇花酒会心处,辄忘形海其诗画特为时珍重。锡山华虹山学士尤所推服,彼此神交有年,尚未觌面。唐往茅山进香,道出无锡,计还棹时,当往诣华倾倒。晚泊河下,登岸闲行,偶见乘舆东来,女从如云,有丫环貌尤艳丽。唐不觉心动,潜尾其后。至一高门,众拥而入。唐凝盼怅然,因访居民,知是华学士府。唐归舟,神思迷惑,辗转不寐。中夜忽生一计,若梦魇状,被发狂呼。众惊起问故,唐曰:“适梦中见一天神,朱发獠牙,手持金杵云:”进香不虔,圣帝见谴,令我击汝。‘持杵欲下,予叩头哀乞再三。云:“姑且恕尔,可只身持香,沿途礼拜,至山谢罪,或可幸免。
不则祸立降矣。‘予惊醒战悚。今当遵神教,独往还愿。汝辈可操舟速回,勿溷乃公为也。“即微服持包伞,奋然登岸,疾行而去。有追随者,大怒逐回。潜至华典中,见主柜者,卑词降气曰:”小子吴县人,颇善书,欲投府上写帖,幸为引进。“
即取笔书数行于一纸授之。主者持进白华,呼之入。见仪表俊伟,字画端楷,颇有喜色,问:“平日习何业?”曰:“幼读儒书,颇善作文。屡试不得进学,流落至此。愿备书记之末。”
公曰:“若尔可作吾大官伴读。”赐名华安,送至书馆。安得进身,潜访前所见丫环,云名桂华,乃公所素宠爱者,计无所出。居久之,偶见郎君文义有未妥处,私加改窜,或为代作。
师喜其徒日进,持文夸华。华曰:“此非孺子所及,必倩人耳。”
呼子诘之,弗敢隐。因山题试安,援笔立就。举文呈华,手有枝指。华阅之,词意兼美,益喜甚,留为亲随,俾掌文房。凡往来书札,悉令裁复,咸当公意。未儿,主典者告殂,华命安暂摄,出纳惟慎,毫忽无私。公欲令即代,而嫌其未婚,难以重托,呼媒为择妇。安闻,潜乞于公素所知厚者云:“安蒙主公提拔,复谋为置室,恩同天地。
第不欲重费经营,或以侍儿见配可耳。“所知因为转达,华曰:”婢媵颇众,可令自择。“安遂微露,欲得桂华。公初有难色,而重违其意,择日成婚。另饰一室,供帐华侈。合卺之夕,相得甚欢。居数日,两情益投,唐遂吐露情实,云:”吾唐解元也,慕尔姿容,屈身就役。今得谐所愿,此天缘也。
然此地岂宜久羁,可潜遁归苏,彼不吾测,当图谐老耳。“女欣然愿从,遂买小舟,乘夜遄发。天晓,家人见安房门封锁。
启视室中,衣饰细软,俱各登记,毫无所龋华沉思莫测其故,令人遍访,杳无形迹。年余,华偶至阊门,见书坊中坐一人,形极类安。从者以告,华令物色之,唐尚在坊,持文翻阅,手亦有枝指。仆尤骇异,询问何人。旁云:“此唐伯虎也。”归以告华,遂持刺往谒。唐出迎,坐定,华审视再三,果克肖。
茶至而指露,益信为安无疑。奈难以直言,踌躇未发。唐命酒对酌,半酣,华不能忍,因缕述安去来始末以探之。唐但唯唯。
华又云,“渠貌与指颇似公,不识何故?”唐又唯唯,而不肯承。华愈狐疑,欲起别去。唐曰:“幸少从容,当为公剖之。”
酒复数行,唐命童秉烛前导,入后堂,请新娘出拜。珠珞重遮,不露娇面,拜毕,唐携女近华,令熟视之,笑曰,“公言华安似不佞,不识桂华亦似此女否?”乃相与大笑而别。华归,厚具妆奁赠女,遂缔姻好云。
绿珠按宋乐史《绿珠传》:绿珠者。姓粱,白州博白县人。
州则南昌郡,古越地,秦象郡,汉会浦县地。唐武德初,削平萧铣。于此置南州,寻改为白州,取白江为名,州境有博白山,博白江,盘龙洞,房山,双角山,大荒山。山上有池,池中有婢妾鱼。绿珠生双角山下,美而艳。越俗以珠为上宝,生女为珠娘,生男为珠儿。绿珠之字由此而称。晋石祟为交趾采访使,以真珠三斛致之。崇有别庐在河南金谷涧,涧中有金水自太白源来。崇即川阜置圆馆。绿珠能吹笛,又善舞,崇以《明妃曲》教之,而自制新诗曰:“我本良家子。将适单于庭。
辞别未及终,前驱已抗旌。仆御流涕别,辕马悲且鸣。哀郁伤五内,涕泣沾珠缨。行行日已远,遂造匈奴城。延伫于穹庐,加我阏氏名。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父子见陵辱,对之惭且惊。杀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苟生亦何聊,积思常愤盈。
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
飞鸿不我顾,伫立以屏营。昔为匣中玉,今为粪上英。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并。传语后世后人:远嫁难为情。“崇又作《懊恼曲》以赠绿珠。崇之美艳者千余人,择数十人妆饰一等,使同侍之,不相分别。刻玉为倒龙,镂金为凤凰钗,结袖绕楹而舞。欲有所召者,不呼姓名。悉听声,视钗色;声轻者居前。钗色艳者居后。以为行次而进。赵王伦乱常,贼类孙秀使人求绿珠。崇方登凉观,临清水。妇女侍侧。使者以告,崇出侍婢数百人以示之,皆蕴兰麝而被罗绮。曰:”任所择。“使者曰:”君侯服御丽则丽矣,然受命指索绿珠,不知孰是?“崇勃然曰:”吾所爱,不可得也。“秀因是谮伦族之。
收兵忽至,崇谓绿珠曰:“我今为尔获罪。”绿珠曰:“愿效死于君前!”崇因止之,于是坠楼而死。崇弃东市。时人名其楼曰绿珠楼。楼在步庚里,近狄泉,在王城东。绿珠有弟子宋祎,有国色,善吹笛。后入晋明帝宫中。今白州有一派水,自双角山出,合容州江,呼为绿珠江。亦犹归州有昭君滩,昭君村,昭君场,吴有西施谷,脂粉塘,盖取美人出处为名。又有绿珠井,在双角山下。耆老传云:“汲此井饮者,诞女必多美丽。
里闾有识者,以美色无益于国,以巨石填之。尔后虽有产女端妍者,而七窍四肢多不完具。“异哉!山水之使然。昭君村生女皆炙破其面,故白居易诗曰:”不取往者戒,恐贻来者冤。
至今村女面,烧灼成瘢痕。“又以不完具而惜焉。牛僧儒《周秦行记》云:”夜宿薄太后庙,见戚夫人,王嫱,太真妃,潘淑妃,各赋诗言志。别有善笛女子,短鬓窄袖具带,貌甚美,与潘氏偕来。太后以接坐居之,令吹笛,往往亦及酒。
太后顾而谓曰:“识此否?石家绿珠也。潘妃养作妹。‘太后曰:”绿珠岂能无诗乎?’绿珠拜谢,作曰:“此日人非昔日人,笛声空怨赵王伦。红残钿碎花楼下,金谷千年更不春。‘太后曰:”牛秀才远来,今日谁人与伴?’绿珠曰:“石卫尉性严忌。今有死,不可及乱。‘”然事虽诡怪,聊以解颐。噫,石崇之败,虽自绿珠始,亦其来有渐矣。崇常刺荆州,劫夺远使,沈杀客商,以致巨富。又遗王恺鸩鸟,共为鸩毒之事。有此阴谋,加以每邀客宴集,令美人行酒,客饮不尽者,使黄门斩美人。王丞相与大将军尝共访崇,丞相素不能饮,辄自勉强,至于沉醉。至大将军,故不饮以观其变,已斩三人,君子曰:“祸福无门,惟人所召。”崇心不义,举动杀人,乌得无报也。
非绿珠无以速石崇之诛,非石崇无以显绿珠之名。绿珠之坠楼,侍儿之有贞节者也。比之于古,则有曰六出。六出者,王进贤侍儿也。进贤,晋愍太子妃。洛阳乱,石勒掠进贤渡孟津,欲妻之。进贤骂曰:“我皇太子妇,司徒公女。胡羌小子,敢干我乎?”言毕投河。六出曰:“大既有之,小亦宜然。”复投河中。又有窈娘者,武周时乔知之宠婢也。盛有姿色,特善歌舞。知之教读书,善属文,深所爱幸。时武承嗣骄贵,内宴酒酣,迫知之将金玉赌窈娘。知之不胜,便使人就家强载以归。
知之怨悔,作《绿珠篇》以叙其怨。词曰:“石家新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此日可怜无复比,此时可爱得人情。君家闺阁欲窥难,尝将歌舞使人看。富贵雄豪非分理,骄矜势力横相干。辞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面伤红粉。百年离别在高楼,一旦红颜为君荆”知之私嘱承嗣家阉奴传诗于窃娘。
窈娘得诗悲泣,投井而死。承嗣令汲出,于衣中得诗,鞭杀阉奴,讽吏罗织知之,以至杀焉。悲夫,二子以爱姬示人,掇丧身之祸。所谓倒持太阿,授人以柄。《易》曰:“慢藏诲盗,冶容诲淫。”其此之谓乎。其后诗人题歌舞妓者,皆以绿珠为名。庚肩吾曰:“兰堂上客至,绮席清弦抚。自作明君辞,还教绿珠舞。”李元操云:“绛树摇歌扇,金谷舞筵开。罗袖拂归客,留欢醉玉杯。”江总云:“绿珠含泪舞,孙秀强相邀。”
绿珠之没,已数百年矣,诗人尚咏之不已,其故何哉?盖一婢子,不知书而能感主恩,愤不顾身,其志烈懔懔,诚足使后人仰慕歌咏也。至有享厚禄,盗高位,亡仁义之性。怀反覆之情,暮四朝三,惟利是务,节操反不若一妇人,岂不愧哉。今为此传,非徒述美丽,窒祸源。且欲惩戒辜恩背义之类也。季伦死后十日,赵王伦败。
左卫将军赵泉斩孙秀于中书。军士赵骏剖秀心食之。伦因金墉城,赐金屑酒。伦惭,以巾覆面曰:“孙秀误我也。”饮金屑而死。皆夷家族。南阳生曰,“此乃假天之报怨。不然,何枭夷之立见乎?”
韦氏按《郑德瞞传》:贞元中,湘潭尉郑德瞞,家居长沙,有亲表居江夏,每岁一往省焉。中间涉洞庭。历湘潭,多遇老叟棹舟而鬻菱芡,虽白发而有少容。德瞞与语,多及玄解。诘曰:“舟无糗粮,何以为食?”叟曰:“菱芡耳。”德瞞好酒,长挈松醪春,过江夏,遇叟无不饮之,叟饮亦不甚愧荷。德瞞抵江夏,将返长沙。驻舟于黄鹤楼下。傍有鹾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