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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逝去的武林-第7部分

小说: 逝去的武林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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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维禄为自己的徒弟能够深造,后来让李仲轩转投尚云祥门下,李仲轩因此从宁河到了北京。李仲轩家中在北京有亲戚,当时由于时局紊乱,许多北京人南下迁居,所以北京有许多空房,房租空前的便宜。李仲轩在亲戚家住了些天,便租了间房子,留在北京专门习武。

由于脱离了宁河的大家族宅院式的生活,在北京胡同中与各色人等杂居,李仲轩对许多事都感到新鲜。当时胡同里有一位姓严的先生,是账房的会计,一手算盘打得十分高明,闲时在院子里将马扎一支,教左右的小孩打算盘。

也将李仲轩吸引过来,就跟着学了,不料后来他自己的职业就是会计。当年玩儿一般学会的算盘竟成了终生吃饭的本事,不由得感慨命运的因果奇巧。

严先生教李仲轩算盘时,问道:“我原以为你们练武之人,总是手指粗粗,满掌茧子,没法打算盘,不料你的手指比女人还细,一个茧子都没有。”李仲轩说:“我们内家拳不靠手硬打人。”

当时唐维禄从宁河到北京看徒弟,躺在李仲轩租的房里歇息,听到严先生与李仲轩在院子里说话,就笑眯眯地走出来,两手一伸,说:“严先生,我的手也是一个茧子没有。”

唐维禄在宁河镇周边的农村里种地为生,可他的手不但没茧子,而且很小,一点没有重体力劳动的痕迹,严先生就感到更奇怪了。唐维禄说:“但我的手很有劲。”①

说完张手在院墙上一攥,便将妇女们绑晾衣绳的钉子拉了下来,然后不往原来的钉孔上插,而且错开钉孔,手一拧,钉子就进了砖里。严先生看得目瞪口呆,连说:“开眼、开眼。”

唐师表演了这手功夫,使李仲轩对形意拳的内涵更为向往,急切地想在北京期间能有长进。但虽经过正式拜师,每次去尚云祥家,尚云祥并不教什么,总是跟李仲轩闲聊,一副“来了个朋友”的样子。

李仲轩知道自己拜入尚门,完全是唐维禄的撮合。尚云祥虽对李仲轩有过观察判断,毕竟不太了解。他的闲聊,是在摸自己的性情。于是放开了,什么话都跟尚云祥说,将这段时间当做去作客,相信有一天终会得到传授。

一日,在尚云祥家时,尚云祥有个朋友来访。此人身体不太好,有胸闷头晕的毛病,听别人说读经文可以去病,便请了本经日日读诵。可经文难懂,一费心思,似乎胸闷得更厉害了,便来问尚云祥有没有健身的方法。

尚云祥说:“练拳更加费心思,我看你这只是体虚,找正经大夫,吃药慢慢调理,比什么都好。”

那人走后,尚云祥跟李仲轩继续聊天,聊了一会儿,话题就转到了那人身上。尚云祥说:“其实有一个方法可以治病,正是读书,不过要像小孩上私塾,不要管书上是什么意思,囫囵吞枣地一口气读下去,只要书写得朗朗上口,总会有益身心。但咱们成年人,不比小孩的元气,大声读诵会伤肝,要哼着来读,不必字字清楚,只要读出音节的俯仰就行了。”

李仲轩问:“这是什么道理?”尚云祥答:“没什么道理,我看小孩们上学后,马上就有了股振作之气,对此自己乱琢磨的。”

李仲轩又问:“为什么不把这法子教给您那位朋友?”尚云祥说:“那人生活不如意,精神萎靡,才令身体困顿,重要的是无思无想,不能再动什么心思,我就不用这法子招惹他了。”

这话题一谈也就过去了。几日后,李仲轩忽然由读书法想到,虎豹雷音会不会也在声音上有一番玄妙?便去问尚云祥。尚云祥用一种很怪的眼神看了李仲轩一眼,说:“虎豹雷音不是练的,想着用它吓敌,尽管去练,练多了伤脑,人会疯癫失常的。”

李仲轩问:“可唱戏的不也练大声吗?”

尚云祥:“嗨!可他们不练拳呀。”

从此李仲轩再也不敢问虎豹雷音了。与尚云祥彼此熟悉后,尚云祥开始传授武功,所教与唐维禄时有不同。李仲轩心中奇怪,表现在脸上。尚云祥察觉,笑道:“我教的是我这一套。”

李仲轩连忙借这话茬,将唐维禄用敲钟传他虎豹雷音的事说了。尚云祥听完,说:“没错。”李仲轩说:“你那一套是什么?”

尚云祥笑道:“你真会挖东西。好,哪天打雷告诉你。”李仲轩以为尚云祥是在用玩笑话敷衍,不过也一度天天盼着下雨,但多天没下雨,尚云祥也不再说什么,只好专心练武,不去妄想了。

那时尚云祥邻居家的猫生了窝小猫,有只小猫一个月了两只耳朵还没竖起来,跟小狗似的耷拉着耳朵。尚云祥觉得它可爱,虽没要来养,却常抱来玩。

一天李仲轩去尚云祥家,见尚云祥坐在院子里用个小布条在逗猫,就坐在一旁。见李仲轩在等,尚云祥逗了几下便不逗了,将猫抱在怀里,闭着眼捋着猫毛,似乎在出神。

过了一会,忽然说:“你没见过老虎、豹子,我也没见过,可猫你总见过吧?其实聪明人一听虎豹雷音这名字,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尚云祥说,猫跟虎豹是一样的,平时总哼着“嗯”的一股音响个不停。李仲轩从尚云祥手中接过猫,果然听到了猫的体内有“嗯”声在轻微作响,而且抱猫的两手上都有震动。

尚云祥解释,练拳练到一定程度,骨骼筋肉都已爽利坚实,此时功夫要向身内走,就是要沁进五脏六腑。但这一步很难,就要用发声来接引一下,声音由内向外,劲力由外向内,里应外合一下,功夫方能成就。

尚云祥最后总结:“所谓雷音也不是打雷的霹雳一声,而是下雨前,天空中隐隐的雷音,似有似无,却很深沉。”然后示范了哼“嗯、嚯”两个音。

离尚云祥传授虎豹雷音的时刻,现今已六十余年过去。李仲轩老人回忆当年的情景,打趣地说:“如果没有一只耷耳朵猫,还真听不到虎豹雷音。”

【注释:】

『①形意拳不用蛮力,另有十八力,如下:

永力:动久不变,如张弓然。

反力:忽然全变,如弛弓然。(柔中含刚)

摄力:挽之使近,如右手控弦然。(吸化劲)

拒力:推之使远,刚柔不入,如左手持弓然。

总力:能任辟重,如杠杆之倚点然。

折力:能分条段,如尖劈之斜面然。

转力:互易不穷,如滑车然。

锐力:曲而能入,如螺丝然。

速力:往来飞疾,如鼓琴而震颤然。

动力:阻制驰散,如游丝之节动然。

拧力:两短相违,如绞钢而成绳然。

超力:一瞬即过,如屈钢条,而使跃然。

钩力:逆深至隐,如弭钓鱼,时擒时纵然。

激力:强异争起,如风浪鼓,乍生乍灭然。

弹力:骤起击压,无坚不摧,如弩括突矢,突矢贯扎然。

决力:临机立断,自残不恤,如剑锋宜陷,剑身亦折然。

偏力:不低即昂,不令相平,所以居已于重也,如锥杵然。

平力:不低不昂,适济其平,所以息物之争也,如悬衡然。』

师是平淡人

在尚师的子女中,我学拳时只见过尚蓉蓉一人,一直以为她是独生女。那个时代封建,男女授受不亲,尚师家来人多,尚师忌讳人跟他女儿说话。尚蓉蓉的文化水平比我高,听说是在东四九条上的小学,又上了中学,但没有上完。我只是个小学毕业。

一天,我去尚师家,见几个十来岁的小孩缠着尚蓉蓉,说:“小姑,别人要这么打我,该咋办?”尚蓉蓉说:“不怕,这么来。”和这帮孩子在院里玩上了。

尚蓉蓉的出手很快,跟小孩比划不敢带劲,变招巧妙。她对那帮孩子说:“开始打拳砰砰砰,这不对,砰砰砰之后的东西妙着呢。”我看了一会,知道她得了尚师的武学,这也是我见尚蓉蓉时间最长的一次。

尚师不指望她与人比武争名声,因为女子天性有股温柔,不像男子比武下得了狠手,所以对付一般练武之人绰绰有余,但在性命相搏时,女人天性上就吃了亏,尚师只是希望她能将自己的武学继承下来,流传后世。

师母姓赵,我没问过名字。尚蓉蓉长得像师母,不特别漂亮,但顺眼大方。师母左腿有点瘸,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摔的。我叫师母,而单广钦叫“妈”,他与尚师情同父子。

我在尚门中和单大哥交情好,由于我学拳的后半阶段是从天津往北京跑,和别的师兄弟就交情浅了。

尚师家是东厢房三间,厢房比正房矮,但尚师家有电灯,不是尚师有钱了,而是尚师的徒弟单广钦有心。那时同在尼姑庵住的邻居安了电灯,尚师家还是点煤油灯,单广钦说:“咱不能比旁人差。”给尚师家安了电灯。

与尚师同院的邻居中,没有卖艺卖苦力者,多为作小生意的,还有文化人。我是进了尚师的院门,就自己要求自己规规矩矩,别人不与我搭话,我也不与人攀谈。

我从天津来都是吃完午饭再去尚师家,尚师说:“远来是客。”不让我太拘束,让我中午在他家吃,说得多了,我就吃了几次,都是鸡蛋炒大饼。

那时一个警察一个月九块钱,尚师一个月可能有三块钱。我习武,我父亲非常反对,但我母亲王若南是支持我的,她对我说:“小 说 汇就是斗心眼,武将才是真本领,国家有灾要靠武将。”

没我母亲的支持,我是学不下去的。她的爷爷王锡鹏①在浙江定海被洋人的炮弹炸得只剩下一条腿,她小时候经历过“鬼报喜”的事,就是王锡鹏阵亡后,家里人极度悲伤,幻觉中觉得有人说:“老爷又升了。”结果王锡鹏死后真给升了一级。

我姥爷王燮②在八国联军进北京因抵抗被洋人杀害,有人说他是被押到德胜门给点了天灯,其实是砍了头,我母亲说入葬时没有脑袋,做了个铜头,外界说是做了个金头。

那个时代哪有那么多金子?慈禧太后赏王家女眷,也不过二十个金扣子。我的二姥爷王照协助光绪变法,慈禧杀人时,他剃光头扮和尚逃到日本方捡了条命。

尚师是瞅着我是忠良之后,才收的我,我立下了不收徒的誓言,尚师管我叫“小李子”。

尚师话很少,唐师能和尚师聊起天来,但不管说多久,也只是谈拳,很少说闲话。尚师、唐师都是平淡和善的人,见人来了笑脸相迎,令人感到愉快。

尚师和师母住三间东厢房靠南的一间,不睡火炕睡木床,房里西墙上挂着一个一尺来长的达摩像,是墨笔画,镶在镜框里。

房里有个六仙桌,三个抽屉,带铜把子,有一个抽屉是任何人都不能动的,其中有一本李存义写的《五行拳图谱》。那是窄本线装书,尚师只有一本,唐师也只有一本,唐师的这本书传给了我,但我因生活动荡而遗失。

我能有习武的心也是因为受了辱。我十五岁的时候,想到北京见世面,通过亲戚介绍,在北京王府井大街的东路“天津中原公司北平分销场”做了售货员,这在我家是降身份的事,但我父亲在南京与人做生意赔了钱,家里一度困窘,父亲很消沉,不管我了,我也就来了。

这个销售场是两层楼,卖百货,规定工作人员不准赌博、不准打架,否则就开除。一天下雨,销售场的后门在胡同里,下班时较拥挤,许多人没伞都拥在过道,我有伞便往前挤,结果后面人一推,我就挤了前面的人,那人还没打上伞就给挤到雨地里,他回身就给了我一巴掌,撑上伞走了。

我觉得很屈辱,就跟他一直跟到了长安街的公共汽车站。那时是有轨电车,电车开过来时,我扑上去将他脑袋按在铁道上,说:“我要跟你同归于尽!”其实傻子才跟他同归于尽呢,我是真气急了,但还有理智,半撒气半吓他。

他叫饶,我放开他。他和一个相好的同事抡着伞打我,我也回打,结果我们的雨伞都打坏了。他后来到警察局告了我,说我要杀人,给关了一夜。

想到销售场的规定,我想:“与其让人开除我,不如自己走。”其实这份工作是我北京的亲戚介绍的,他有面子,我再闹腾也不会开除我。但我觉得我闹事,首先对不起他,心中有愧,就不再去上班,就这么丢掉了我的第一份工作。

没了工作,只好回家,正碰到唐维禄的大弟子袁斌要教我,就此结识了唐师。津东大侠丁志涛比我年长,但我是他师兄。袁斌教我时,唐师总来看,也就指点了我,只是还没有正式拜师。那时丁志涛仰慕唐师,求拜师多次,唐师都不答应,嫌弃丁志涛是杀猪的,说:“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这种人狠,不能教。”

丁志涛就求我,在我的劝说下,唐师才收了他。

结果一收,发现丁志涛练功非常刻苦,资质又好,很快成就了武功,而且没有任何仗武欺人的事,还总帮弱者打抱不平,唐师很满意。

但丁志涛最终自杀而死,他不对别人狠却对自己太狠。点穴是高功夫的人的事,尚师、唐师都能点穴,丁志涛也练到了点穴的程度。一次我和他试手,他一下点在我身上,我觉得身上“腾”的一下,赶紧一抖,算是没有被他点上。

尚师、唐师教过我点穴,但那时我程度不够,实做不出来,拜师薛颠时正处于武功的上升阶段,也是在此时通了通点穴。此次仅简略谈谈,为读者破除一点神秘。点穴的高手在八卦门中有一个,武功与程廷华相当,绰号“煤子马”,卖煤球的,我不记得他的姓名了,老辈人都很敬重他。

薛颠有《灵空上人点穴秘诀》一书,上面都是药方子,实际上没有讲点穴。此书的贡献是将武家的药方公开了,功德无量,但由于年代久远,今人的身体素质、饮食习惯已经和那个年代的人迥异,所以买了此书的读者还是要找专业中医人士请教,方能实践此书上的药方。

武家的药方是一宝,同时也是师承的见证。唐维禄的后人来访我,我将李存义传给唐师的五行丹连并几个药方都写给了他,保证了唐师武学在唐师后人中能够完备传承,算是报了一份师恩,同时也将薛颠的桩法写给了他。我是就事论事,如果论严格传武,不会这么轻易。

我是1915年生人,薛颠提倡桩功,在记忆中大约是在民国四年的时候,他当上国术馆馆长后,桩功就成了国术馆的早课。站桩容易领悟拳学,薛颠说桩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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