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追忆似水年华 >

第158部分

追忆似水年华-第158部分

小说: 追忆似水年华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开始并不明显,只是到最后才有感觉,象是轻微的烫伤引起的疼痛。但是,龙骑兵还没有全
部从我窗前过完,睡眠就夺走了声音花束的最后几枝怒放的鲜花,我又沉入梦乡。我的意识
和这个声音花束的于茎接触的面是那样小,受睡眠的哄骗是那样深,后来当圣卢同我听没听
见乐声时,我甚至怀疑那军乐声是我想象出来的;就象在白天,只要稍微听到街道上空升起
一点声音,我就会以为是军乐声。也许我是在梦中听到这个声音的,怕被惊醒,或者相反,
怕醒不过来,看不见龙骑兵的队伍。因为常有这样的事,我以为被声音惊醒了,其实我还睡
得好好的,这以后一个小时内我都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我会在睡眠的白幕布上给自己演出
各种各样的皮影戏,睡眠竭力阻挠,但我却幻觉看到了瘦长的影子。
  ①置于十字架上象征君王权力的标志。

  的确,有时白天做的事,当睡眠来临时,只能到梦中去完成。换句话说,先要经过一个
改变方向的昏昏欲睡的阶段,遵循一条完全不同于我们醒着时所遵循的道路。同一件事有两
种不同的结局。尽管如此,我们睡眠中生活的世界与现实世界是那样不同,失眠者首先想到
的是要摆脱现实世界。他们连续几个小时闭着眼睛,脑子里盘旋着和他们睁眼时同样的想
法,一旦发现头一分钟出现了一个异常的想法,从表面上看这想法与逻辑规律和现实生活相
抵触,他们就会恢复勇气。这个短暂的“失神”表明睡眠的大门已经打开,也许他们马上就
可以溜进门去,脱离现实感觉,到离开现实多少有段距离的地方歇歇脚,这样,他们就会或
长或短地“美美”地睡上一觉。但是,当我们背向现实,接触到前面几个龙潭虎穴时,我们
也就前进了一大步。在这些龙潭虎穴中,“自我暗示”就象巫婆。正在准备可怕的食物,使
我们想象出各种疾病,或导致神经官能病复发,并且窥伺着疾病在无意识的睡眠中凶猛发
作,好把睡眠打断。
  离此不远是花园,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各种不同的睡眠犹如一些花草,默默无闻地生长
在这座花园里:曼陀罗,印度大麻,各种乙醚精,颠茄,鸦片,缬草。这些睡眠花迟迟不
开,直到那个负有天命的陌生人前来触动他们一下,它们便绽开出奇丽的花朵,连续好几个
小时在睡眠者身上释放出一个个睡梦,那郁烈的香味令人惊异万状,赞叹不绝。花园深处是
修道院,窗子全部敞开,不断地回响着我们在睡觉前学习的功课,只有到觉醒时才能记熟。
这时,我们心里的闹钟滴答滴答地响个不停(这是觉醒的预兆),闹钟的定时万无一失,因
为我们心里有牵挂,而当家庭主妇来向我们报告七点钟时,发现我们已经醒来。在这间向睡
梦敞开大门的房间里,睡梦在不倦地工作,使人们忘记了爱情的忧愁。有时,这项工作会被
一个充满模糊记忆的恶梦打断,但它很快又会重新开始。我们醒来后,仍然有梦的记忆悬挂
在房间那黑漆漆的墙壁上,但这些记忆被黑暗笼罩着,往往要到下午,当一个相似的印象把
光线投到它们身上时,我们才第一次看见它们。有几个已变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尽管在
梦中是那样的清晰。当我们认不出来时,只好匆匆把它们埋入泥土中,就象埋葬很快就腐烂
的尸体或遗骸旁的物品,这些物品已经受到严重损坏,即使最高明的修理匠,也难以使它们
复原,再派用场。
  栅栏旁是采矿场,深睡到这里来寻找浸泡脑子的涂料。这种涂料坚硬无比,如果睡眠者
的意志要把睡眠者唤醒,即使在一个黄金般美好的早晨,也必须象年轻的西格弗里德①那样
挥舞刀斧,大砍一阵。再过去仍然是恶梦的世界。愚蠢的医生硬说恶梦比失眠更容易使人疲
倦。其实相反,它们能使爱沉思的人转移注意力。恶梦会向我们呈现一本本怪诞的画册,比
如,我们已故的双亲刚刚发生了一起严重车祸,但不排除不久就能痊愈的可能性。在等待父
母疫愈的过程中,我们把他们圈入一个小老鼠笼内,他们变得比白鼠还要小,浑身长满了大
红水泡,头上插着一根羽毛,模仿西塞罗②在给我们发表雄辩的演说。在这本画册旁边是觉
醒的转盘。因为这个转盘,我们会暂时遇到烦恼,必须回到一幢五十年前就倒塌了的房子里
去,然而,随着睡眠的退却,这幢房子的形象逐渐消失,这中间还会出现好几个不同的形
象,等到转盘停止转动,我们得到最后一个形象,同我们睁开双眼所见的形象竟会吻合。
  ①德国神话中英雄。
  ②西塞罗(前106—前43),古罗马政治家、雄辩家和哲学家。

  有时我什么也没有听见,因为我陷入了万丈深渊的睡眠中,幸亏我不久逃了出来,真有
说不出的高兴,但我脑袋沉甸甸的,塞满了东西,要把那些灵活的植物性神经系统——它们
很象喂养的赫丘利①的仙女——在我睡觉时加倍活动带给我的东西全部消化掉。
  我们把这种睡眠叫做铅睡,也就是沉睡,因为这样的睡眠中止后,甚至过了很长时间,
我们还会感到浑身死沉沉的象个铅人。我们不再是什么活人了。可是,为什么当我们象寻找
遗失的物品那样寻找自己的思想和个性的时候,最终找回来的总是“我”,而不是别人呢?
为什么当我们重新开始思考时,在我们身上表现出来的仍然是以前的个性呢?我们看不出是
什么在支配这种选择,为什么在成千上万个可能的候选人中,偏偏选中了昨天的“我”。当
思想确实被阻断的时候(或者一觉睡到天亮,或者梦的内容与清醒时意识中的印象完全不
同),究竟是什么在给我们引路呢?也确实有过死亡,例如当心脏停止了跳动,而舌节律性
牵引法②使我们苏醒的时候。一个房间,哪怕我们只见过一次,也可能会唤醒我们的记忆,
而在这些记忆上面,还悬着更悠久的记忆;或者它们中有的会被埋在我们的思想深处,我们
毫无意识。经过睡眠这个大有好处的灵魂脱窍,觉醒时的情景实际上应该和我们回忆起遗忘
了的名字、诗句或副歌时的情景一样。如果把灵魂的死而复生当作记忆的一个奇特现象,那
倒也许是可以理解的。
  ①罗马神话中的大英雄,为主神朱庇特和凡女所生,遭到天后朱诺陷害,但自小受到仙女庇护。
  ②刺激窒息者的呼吸反射。

  我醒了。阳光灿烂的天空要拉我起床,但是初冬那明媚清寒的早晨却透着凉气,使我不
敢离开被窝。我仰起头,伸长脖子,一半身子仍藏在被窝中,我瞪大眼睛,望着窗外的树
木。树叶一改平时的模样,犹如画在一块看不见的画布上的一、两团色块,金灿灿,红艳
艳,悬挂在空中。我就象一只正在变态的蝶蛹,具有双重性,一种环境很难适应我身体的各
个部分:我的视觉只要求色彩,不在乎温暖,相反我的胸脯却只需要温暖,不在乎色彩。我
等火生好后才起床。金灿灿和紫莹莹的早晨宛若一幅透明悦目的图画。我凝视着这幅晨景
图,刚才我拨了拨火,人为地在这幅寒冷的图画上增添了一层它所缺少的暖色彩。火象烟斗
一样,欢快地燃烧,冒烟,使我产生了一种既粗俗又微妙的快感。说粗俗,因为快感建立在
肉体舒适的基础上,说微妙,因为快感使我产生了一种朦胧而纯洁的幻想。我的盥洗室里糊
着一张刺眼的红纸,上面印满了黑花和白花,我的眼睛很难适应。但是这些花在我面前不停
地以新的姿态出现,迫使我同它们接触而不是冲突,使我起床时的充满歌声的欢快气氛发生
了变化;这些花迫使我站在红色的海洋中去看我这个新住所,这个不同于巴黎的世界。这个
新住所是一块愉快的屏风,新鲜空气源源流入,跟我父母的房子坐向完全不同。有几天我心
神不定,或者渴望见到我的外祖母,怕她在家生病,或者想起了撂在巴黎的一件正在进行的
工作,眼下进展并不顺利。(即使在这里,有时候我也有办法故意给自己找点别扭。)这些
忧虑,不是这个便是那个会冒出来扰乱我的睡眠,我无力驱散我的忧愁,我觉得顷刻间我的
整个生命都笼罩了愁云。于是我从旅馆找了个人,让他去军营捎个口信给圣卢,告诉他如果
有可能——我知道这是很困难的——希望他到我这里来一趟。一小时后他来了。一听见门铃
响,我感到我的一切忧虑顿然烟消云散。我知道,忧虑在我面前是强者,但在圣卢面前却是
弱者。他一来,我的注意力就抛开了我的忧虑,转移到他身上,期待他作出决定。他刚进
来,就把一清早他充分展现的活力带到了我的周围,创造了与我房间的气氛迥然相异的朝气
蓬勃的环境。我一下就适应了这个新环境,并且作出了恰如其分的反应。
  “对不起,打搅您了。我心里烦得很,您想必猜到了。”
  “不,我只以为您想见我,我感到这很好。您叫人去找我,我很高兴。怎么啦?哪里不
舒服?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我向他抒胸中的忧虑。他倾听着,直言不讳地回答我的问题。但是他还没有讲话就已经
把我变成和他一样的人了。他工作繁重,这使他整天匆匆忙忙,思维活跃,心情舒畅。我也
象他那样感到,刚才使我心绪纷扰的那些烦恼与他繁重的工作相比,实在微不足道。我就象
一个病人,好几天睁不开眼了,人们请来了大夫,大夫轻轻地、灵巧地把病人的眼皮分开,
从中取出一颗沙子;病人治好了病,心也就安定了。我所有的烦恼化作一份电报,圣卢自告
奋勇,承担了发电报的任务。我仿佛觉得生活完全变了,变得那样美好,我感到浑身充满了
力量,真想做些事情。
  “您现在干什么?”我问圣卢。
  “我马上就得走,一刻钟后部队要去操练,要我去。”
  “把您叫来,让您为难了吧?”
  “没什么为难的,上尉很客气,他说既然是您叫我,就应该来,但我不想耽搁太久。”
  “要是我赶快起床,到您操练的地方去,这会使我很感兴趣的,说不定在您休息的时候
还可以同您聊上几句呢。”
  “我劝您别这样。您一宵没有合眼,为了一件小事(是小事,我敢向您保证!)愁了一
夜,现在您刚平静下来,还是把头放回到枕头上去吧,好好睡上一觉,这对您的身体大有好
处,您的神经细胞排出的无机盐太多了。不要马上就睡着,因为我们讨厌的军乐又要从您窗
前经过。不过,我想,军乐过后您就会清静的。晚饭见。”
  但是不久,我对军事理论开始感兴趣了(圣卢的朋友们在晚饭时经常谈论),于是我就
常去看骑兵团演习。我头脑中整天想着要从近处看看他们的各级长官,正象那些把音乐作为
主要研究对象,整天生活在音乐会中的人一样,会兴致勃勃地出没于咖啡馆,投入到乐师的
生活中去。到练兵场要走好多路,累得我吃罢晚饭就想睡觉,脑袋晕晕乎乎,不时地东歪西
倒。第二天,我发现我没有听见军乐声。在巴尔贝克海滩也是这样,每当圣卢带我到里夫贝
尔去吃晚餐,第二天也总听不见海滩的音乐会。我想起床时,感到动弹不了——这是一种十
分舒适的感觉。我仿佛被肌肉和滋养侧根紧紧地缚在一块深不可测的看不见的土地上,疲劳
使我的关节变得异常敏感。我感到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前面的生活道路似乎变长了,因为我
又退回到了我的童年时代。那时在贡布雷,每次我们到盖尔芒特村边去散步,第二天我总会
累得起不了床。诗人们总说,当我们回到童年时代生活过的一幢房子,一座花园,刹那间就
会找回从前的我们。象这样的旧地重游全凭运气,失望和成功的可能各占一半。固定的地方
经历过不同的岁月,最好还是到我们自己身上去寻找那些岁月。因此,极度的疲劳再加上一
宵的沉睡,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我们寻回我们过去的岁月。疲劳为使我们沉入睡眠最深的地
道(那里,昨天的回光返照,记忆的微弱光线再也照不亮内心的独白,即使独白本身不想停
止也不行),孜孜不倦地翻掘着我们身体这块土地和岩层,使我们在肌肉插入和扭曲它们的
侧根、吸入新生命的地方,找回孩提时代玩耍的花园。用不着长途跋涉去寻找这个花园,而
是应该深入地道。覆盖大地的东西不再覆盖在大地身上,而是铺在底下;要参观一个古城的
遗迹,光长途跋涉是不够的,还应该在地下发掘。但是,我们也会发现,有时候某些偶然的
瞬间的印象,比这种身体的疲劳更容易使我们回忆起往事,使往事好象长了翅膀在我们眼前
轻轻掠过,形象更加逼真,更加令人心旷神怡,令人耳晕目眩,令人终生难忘。
  有时候我累得快要散架了,因为连续几天看演习,没能睡觉,我多么希望能回到旅馆去
啊!上床时,我感到如释重负,庆幸终于摆脱了魔法师和巫婆,这些术士充斥于人们喜闻乐
见的十七世纪的“小说”中。睡眠和第二天早晨的懒觉不只是一则迷人的童话故事了,不仅
迷人,也许还有好处。我思忖,任何痛苦都可以找到避难所,好的找不到,至少可以得到休
息。这些想法给我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
  有时假日圣卢不能外出,我便常去军营看望他。军营离旅馆有好一段路,必须出城,穿
过一座旱桥。我站在旱桥上极目远望,感到视野非常宽广。大风在这些高地上刮个不停,军
营院子三面的房屋都灌满了风,仿佛成了风魔窟,不停地在咆哮怒吼。如果罗贝有事,我就
在他的房门口或在饭厅里等他,同他的朋友聊聊天。他把他的朋友都介绍给我了,有时他不
在军营时我也会来看他们。我从窗口俯视底下一百米的田野,田野光秃秃的,但是点级着一
块块绿油油的新苗田,常常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给田野铺上了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