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的女儿-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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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我们在画耶！”我说，一边想从她手里把蜡笔抢回来。
“不会叫你奶奶买喔？”丽塔把那张丑脸凑过来。“你看啊，牢女，我找到纸画画了耶，说不定会拿来垫在我的盒子里面唷！”
我这才看到丽塔手里的纸：是爸爸的笔迹，还有里奇蒙郡立监狱模糊的戳记。“亲爱的梅莉，”丽塔大声念，我来不及把信纸抢回来。
“奶奶写信告诉我，你的拼字考试拿了A，你好棒，我的棒棒糖。”
克莉丝朵用力拉走信纸，信纸破了，丽塔手里只剩下一小角。
“噢！撕破了！”丽塔说。“别哭啊，棒棒糖，你妈到底是多坏才让你爸给宰了？她是妓女吗？”
洁宁跑过来站在我们中间，“你到底是多丑，丑到你妈叫你‘欠打’？”
“我叫丽塔！”我一把抓走她拿走的蜡笔，丽塔脸色一变，作势要咬我的手。我还是不放手，我已经受不了老是得让步。
丽塔往我的大拇指一口咬下去。
“啊！”我痛得尖叫，只好放手。
“白痴！”洁宁说。
“酒鬼！”丽塔又从克莉丝朵手边把红色和紫色的蜡笔拿走，一边回骂。我讨厌丽塔，讨厌到想从罐子里拿剪刀、一把刺进她的喉咙。
“疤脸丑八怪。”我大吼：“大家都讨厌你！”
*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只觉得怪怪的，但是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那是星期天早上七点半，早餐是半个小时后。星期天的早餐是一周里最丰盛的一顿：松饼，一个人可以分到三片。
我的手划过胸前，鼻子闻到前一晚冲澡的时候洗发精的味道。伸手要把睡觉前绑起来的马尾拨松。
马尾不见了。橡皮筋的另一头是参差不齐的发尾。
我努力不要哭出来，不想表现任何情绪，在达菲，哭只会让情况更糟糕。喉咙里有泪水涌上来的味道，我再度伸手摸头，拍拍长发本来应该在的地方。
丽塔躺在床上笑；我把手指头深深戳进掌心里面。艾妮盘着腿坐在地板上，说不定在找面包屑，那头笨猪。
寝室里面没人出声。
“怎么啦？”丽塔说话了。“爱哭鬼今天变丑啦？”
被剪断的鬈发还留在枕头上。我只觉得两手不停颤抖，好想跑去照镜子，但是不可以，我不想让丽塔这么得意。我跑到奥莉的书架前面，找一本最大最厚的硬皮书，跑到丽塔床前。她的睡衣看起来好像男生穿的，闻起来好像从来没洗过澡，有尿尿的味道。
4。梅莉（7）
我把书用两手拿好，高高举过头，用力朝丽塔的头砸下去。
“丑八怪！”我又敲了一下，目标对准她额上的伤疤。
丽塔转过身来踢我的肚子，“假仙犹太人！”
“好了啦！”奥莉出声警告：“有人来了。”
我跑回床边跳上去，怀里揣着奥莉的书，人还在抖。
舍监走进来，“怎么了？”她巡视着每张床。“梅莉，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我用力咬着嘴唇，咬牙说：“我剪掉了。”
*
我瞪着墙壁，在脏脏的米色墙壁上用手指画图，画的是小狗：大圆圈是头、两个小圈圈当眼睛，还有大大的耳朵。其它人都上教堂去了。我把头上的发带拉紧，那是洁宁借我的，是松紧带。把发带拉到耳朵后面，假装大家没注意到我有多丑：没剩多少的长发跟剪得太短、参差不齐的短发混在一起，短的短到翘起来，像弹簧一样。舍监说我这样只能剪得跟男生一样短，到时候我看起来就跟男生一样了。年纪比较大的女舍监会帮大家剪头发，她是周一到周五的舍监，明天就会来，到时候就会把丽塔没剪到的、剪到一半的全部剪掉。想到这里，我用力踢墙。
一等到所有的女生都上教堂后，我马上把爸爸的信撕碎丢进马桶冲掉。藏东西的地方不安全了。我两脚在墙壁上画着，不过不能发出声音。要是帕克或佩克黑太太走进来看到，一定会叫我洗墙壁，用那种咖啡色的消毒药水洗，洗完说不定手上的皮都会跟着洗掉。
“梅莉狄丝，大家会想在墙上看到你的脚印吗？”佩克黑太太一定会这样说，然后递给我一个装了肥皂水的桶子，里面还会有个擦洗的刷子。不过真正的处罚恐怕要等她叫我把床移开，到时候她看到我床下那堆东西，我就惨了。“看，这是什么？”她一定会这样大吼：“糖果纸耶！哪里来的糖果啊？”
要是被发现我私藏糖果，我就完了。如果有糖果或其它零食的话，照规定应该都得缴交公库，交给佩克黑太太，然后分享给大家。不过我总是想办法把奶奶买的糖果藏起来；当然，会先分一半给露露。所有交给佩克黑太太的东西通通都会消失，只有她不要的东西才会真的跟大家分享，比如说，某个女生的爷爷给她的一堆杏桃干。
房间空空的没有其它人，闻起来是消毒药水和滑石粉的味道。达菲的女生都是从约翰平价商店买这些东西，那家店就在福来布许大道上面。买东西的钱多半是从亲戚那里要来的，没亲戚的大概也就是从有钱的人那里偷。这两种东西要去教堂之前，大家会洒在身上，再穿那些廉价、七拼八凑弄来的洋装出门。
露露走进来的时候，我在床上躺着踩空中脚踏车，两手扶在腰上。
“你要去哪里？”露露问。
“哈哈！很好笑。”
露露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你还好吗？”
“你敢坐丽塔的床？她会把你杀掉喔！”
“噢，我好怕唷！”露露好像要强调自己有多不屑，不但躺下来，还把穿了鞋子的脚也放在床上。露露十三岁以后就变得很凶悍。奶奶说露露有变成不良少女的潜力。
“我是说真的，下来啦！”我哀求露露。
“好啦好啦！不要像小宝宝一样什么都怕好不好？”
露露躺到我床上。“哎，你还好吗？”
露露的下巴朝我的头抬了抬，我努力不要哭，两脚在空中踩脚踏车，越踩越快。
“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露露说。
“不要！”我大叫。“这样我会更惨好不好，一定的！除非你把她们都杀掉，哈哈。”我伸手摸头，摸着短发跑出发圈翘起来的地方。
“她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因为爹地。”露露说。
“不管什么事你都怪爹地。”
“奶奶还好吗？”只要提到爹地，露露就会换话题。
“还好啊。”我的脚顶着床尾的床架。
“爹地说要跟你说嗨。”
“我没跟他要吧？”露露转过来面朝着我，手托着头。
我坐起来，两腿交叉。“露露，再过二十或三十年后，你觉得爹地还活着吗？”
露露皱眉，“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他说他可能会出狱，再过二十或三十年后。”
我仔细盯着露露看。
“到时候他应该还活着，除非有人在牢里把他给杀了。”
“不要这样讲！”我缩起膝盖、收起下巴，把脸埋进去。“露，你都不会想念有家的时候吗？有爸爸妈妈的时候。”我对着膝盖上的一个疤说话。
“不想就没事啦！”露露用脚戳戳我。“你也要这样。不要去想就好了，已经没有了，去想也没用。来嘛！我们一起去游戏室，玩‘游戏丸’好不好？”
“你觉得我会死在这里吗？”我问露露。
露露抓住我的肩膀要我起来。“为什么这样问？”
“如果这里有人要杀我怎么办？”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其实是要说：如果我杀了人怎么办？这样我就真的会变成“牢女”了。
“我讨厌这里！我不想在这里长大！”一把推开露露，我倒回床上。“住在这里还不如死掉算了！”
凶手的女儿 第二部
5。露露（1）
我和梅莉往奶奶家走去，一路上她简直快把我搞疯了。每走一步，梅莉就要我更快一点。我怎么加快速度都不够，梅莉也不想跟着我的速度走，嫌我像蜗牛一样慢。卡顿大道上面都是泥泞不堪的雨雪，即使穿着靴子还是一样难走，好像有砖块贴在鞋跟上一样让我走不动：坦白说，我就是这么不想去奶奶家。
“快一点啦！”梅莉催我，还抓住我的手臂。“我们十二点要到，不然赶不上吃午餐喔！”
“你够了没？”我拉开手臂。“反正一定会到啦！”
梅莉头上戴着一顶塌塌的帽子，遮住她那一头更可悲的短发。她从帽沿底下对着我皱眉头。三个星期过去了，她的头发并没有变长多少。不过我担心的倒不是她的头发，而是她的话越来越少。梅莉必须尽快离开达菲，我倒是无妨，我能在达菲过日子，可是梅莉不行，她不够强悍。
“奶奶一定会在窗户前面等！”梅莉在我身边跳来跳去，像是小麻雀一样动个不停。梅莉一心想取悦奶奶、让她高兴，这一点让我很受不了。“快一点啦！”
奶奶通常会坐在窗户前面等，椅子的角度调整得刚刚好，让她可以盯着窗外的街道注意我们到了没，也能让她一转头，就看到电视屏幕。星期六对奶奶来说很无聊，电视上没什么她喜欢看的节目，没有猜谜游戏、没有连续剧，不过奶奶还是照看不误。她说起码等死的时候看电视比较不无聊。就连看杂志的时候奶奶都把电视开着，奶奶看的杂志是图书馆借来的《读者文摘》，还特别去借放大字体的版本。
我们终于走到奶奶公寓的入口，这一栋公寓大楼是红砖盖成的。梅莉对着奶奶的窗户疯狂挥手。“她看不到啦！”我说。
“你又不晓得。”梅莉用力打开大门，我们都已经到了，她还是继续冲刺。老旧的公寓门厅闻起来像是旧拖把的味道，一迭没人收取的信件几乎把邮箱给塞满。
“奶奶都快看不见了。”梅莉伸手按电铃，那电铃旁边有奶奶的名牌。我伸手拉拉短裙，一边这样对着梅莉说。上个月我才重新写了这张名牌，旧的那张字迹模糊到几乎看不见。奶奶要我写的是“哈洛德查可利亚太太”。她坚持一定要写“太太”，说这样比较恰当、适合她的身分。我把写好的方形纸张塞进那个黄铜小格子里面的时候，奶奶对我说：“如果人家知道你有人要，起码会更尊重你一点。”
然后奶奶跟我抱怨了好久，说现在大家都不尊敬老人了。“你看那些嬉皮就好了，头发长得不象话，看起来跟乞丐差不多。这些人看到我会停下来说：‘你好，查可利亚太太’吗？”
奶奶住的这栋公寓多半是一房或两房的小公寓，不过很多大学生都好几个人挤在一间公寓里面，四五个或五六个都有可能。奶奶说这些人把这栋楼搞成嬉皮大楼了。对世界上其它人来说，嬉皮是过时的一群人，不过对奶奶来说就不是这样，奶奶非常厌恶嬉皮。我满十三岁的时候，奶奶送我一副首饰，是真的珍珠耳环和项链，还说年轻的淑女应该要戴这种首饰，而不是那些劳什子红豆或什么鬼种子串成的链子，说那种东西只有嬉皮在戴。
奶奶还提醒我等梅莉大一点以后，要记得把耳环分给她。
当然啦，我们毕竟是住在达菲，两天后，耳环和戒指就被偷了。
奶奶开了门让我们上去。梅莉一口气冲上三楼，我在后面踩着阶梯一级一级慢慢走，强迫自己走上老旧磨损的台阶。楼梯间五味杂陈：用鸡油炒甘蓝菜和洋葱的味道，还有广藿香（patchouli）香水和大麻烟的味道。我知道大麻闻起来是什么味道，是因为在达菲闻过。达菲有些女生会在晚上偷溜到浴室里面吸大麻。抽完以后到处喷发胶想盖过那股味道。要是哪一天浴室爆炸或失火我倒是一点也不意外，说不定哪个人喷发胶的时候，会刚好喷到另一个擦火柴点大麻的人。
5。露露（2）
至于广藿香的味道，是我在当义工的大学女生身上闻到的。在达菲，总是有一群大学女生会来当义工，名义上是要当年纪大一点的人的小姐姐、大朋友之类的。不晓得上面的人是不是特意分给我一个犹太人，还是纯粹碰巧。每次希拉莉跟我玩拼字游戏，或是带我出去玩的时候，都会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眼神看我，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懂那种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上个星期，希拉莉说要我准备好，下次见面的时候要给我一个特别的惊喜。下次见面就是明天了。
等我最后上了楼，奶奶已经站在楼梯间，两手抱胸等着。奶奶现在好瘦，胸前没几两肉。我还记得以前她圆圆胖胖的样子。现在看到她这么瘦弱，衣服又宽又松，简直多塞一个奶奶进去还没问题，这种样子让我看了好心酸。
“你们到底去哪儿啦？我都快担心死了！”
“现在才十二点十分。”我指了一下奶奶的手表，那支表是一支便宜的天美时（Timex）。
“你们晚到两分钟我就开始担心了。”奶奶很快抱我一下，梅莉对着我不爽地吐舌头。
“我煮了罗宋汤当午餐。不过呢，我忘了买酸奶油。你们的奶奶现在是不折不扣的老人痴呆啦，而且这个星期正式生效，还有人可以作证咧！”
“谁说的？”梅莉伸手从碗里拿了一颗糖果，奶奶总是没忘记把那个糖果碗装满，让我们随时有糖吃。
“谁？每个人都这样说啊！楼下的艾多史登太太去纽泽西看她儿子，不在的时候请我帮她收信。猜猜看我记不记得？”
“这也没什么。”我说。
“相信我，这只是冰山一角。”
奶奶从写字桌上拿了钱包。“来，梅莉，这钱拿去。去小店帮奶奶买点酸奶油。我还要小瓶的牛奶和三颗苹果。记得不要拿排在前面那些小的。酸奶油也要记得拿排在后面的。”
“叫露露去啦！露露又不是每个星期都来，每次都是我去跑腿。”梅莉说：“人家想跟你在一起嘛！”
“我去吧！”我是求之不得。奶奶的三房公寓让我觉得喘不过气。真不敢相信爸年轻的时候住在这里。光是青春期的爸爸一个人站在这里面，大概就把整间公寓塞满了吧？小小的厨房里面有一张迷你餐桌，上面铺了一张擦洗过度的红色油布。墙角是一台老旧的冰箱；炉子看起来好像是布鲁克林博物馆里面会看到的展览品。客厅里面是紫红色的天鹅绒沙发和相配的椅子。空间不大的客厅放了这些家具就满了，奶奶居然还有办法塞进几张小小的桌子，摇摇晃晃的桌子上面还放着一堆茶色的杯垫桌巾什么的。
奶奶很爱干净，大概每个小时就清一次家里，可是屋子里还是有一股很浓的味道，那是老太太的味道。
“不必，你给我留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