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曹雪芹-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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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吗。”三太太的马虎眼总算打过去了。
接着上的是饭菜,仆妇丫环们给主人上饭,大家开始用饭。
老太太叫了一声:“翠萍。”
翠萍走了过来:“老夫人请吩咐。”
“儿。翠萍一直伺候霑儿,我想西堂学馆也让她代管,你们的意思?”
“嗻嗻,还是奶奶想的周到。”曹在老太太面前从无异议。
吴氏接着说:“索性午饭也陪老师吃。翠萍早上送霑儿过去,午饭茶水都归她管,下学后再陪霑儿回来。”
老太太点点头:“我正是这个意思。”
“晚上的事儿,我让老丁派个可靠的小子伺候老师。请示老太太,是四菜一汤还是六菜一汤?”三太太展示自己的职权。
“这是你当家人儿的事,我不管,只是午饭不要备酒。”
“那是自然,否则,师徒二人都喝得跟醉猫儿似的,还怎么念书啊!”三太太一言未尽,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老太太一边擦着嘴一边说:“就数你会说话儿。”
越是心急日子过得越慢,曹桑格走了五六天音信全无,曹却像热锅上的蚂蚁度日如年,在签押房可以唉声叹气,在老太太面前又不能露出半点声色。对于曹这个老实人来说,真是难哪!所以后两天他干脆就不去内宅的正厅吃饭了,谎说偶感风寒在自己屋里躺着哪。老太太吩咐让厨房给煮点儿稀粥烂面的吃,其实天天晚上曹都在喝闷酒儿。
这天翠萍在给曹霑洗头。屋里两架炭盆都烧得旺旺的。吴氏还在往盆里添炭。曹坐在桌边没完没了的自斟自饮,唉声叹气。吴氏也是一筹莫展:“可也是,这个三哥没准信儿不要紧,你倒是送个话儿来呀!”
“我有一种预感。”曹认真地看着吴氏。
“什么预感?老爷。”
“大事不妙!”
“何以见得?”
“有一年冬天我进京述职,在咱们舅老爷的亲家佛保家里看见过一幅雍亲王的画像,画像上题着七个篆字:‘破尘居士行乐图。’人是立像,穿宋人服饰,手握一串念珠,一头鬈发、眼小、眉细、两腮无肉,配上鹰鼻、薄嘴唇和下垂的八字胡”曹看了一眼翠萍,压低了声音在吴氏的耳边说:“一望而知,是个极其阴险的人。”
“只要老爷认真当差,秉公办事,他长的什么样跟咱什么相干。常言说得好:‘馒头一笼一笼的蒸,皇帝一代一代的换,这有什么稀奇的。”
“唉——”曹长叹一声,把多半杯酒一饮而尽:“这也难怪你,在娘家当姑娘的时候,谁跟你说皇阿哥们的事呢,八杆子都打不着。你嫁过来吧,年份也浅,平常过日子也谈不到这些。今天没事儿,我也跟你念叨念叨,曹霑也听听,将来未必没用处。”曹说到这儿停了停,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可是没喝,他好像心里很乱,极想理出一条思路来,而后慢慢地说:“想当年康熙老佛爷两立的太子是二阿哥胤礽,可惜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啊,结党营私,揽权滋事,招摇过市,肆无忌惮。到如今只落得跟大阿哥胤禔一块儿被高墙圈禁,听说还得了神经病,没有翻身的指望了。三阿哥诚亲王胤祉雅慕文事,不问朝政。五阿哥恒亲王胤祺秉性平和,这二位绝非阋墙之人,六阿哥夭亡。七阿哥淳郡王胤祐,残疾在身,况且此人亦无大志。至于九阿哥贝勒胤禟,十阿哥敦郡王胤,跟八爷胤禩一直是一个鼻孔出气。十四阿哥胤祯跟雍亲王都是德妃所生,一奶同胞。十四阿哥为人宽厚、慈祥、克己奉公,故而内定为太子,只要八阿哥不跟他争,九、十两位也绝对听八爷的”
“难道说,四阿哥会跟亲弟弟相争?”吴氏问。
“是啊,三哥去江北驿站为的就是这个。咱们是十四爷这边的,万一十四爷这回要是落了空”
曹霑一直没说话,这时突然插了一句:“那就叫:‘神仙打架,小鬼倒霉!’”
“不许胡说!”曹满脸严肃的申斥曹霑:“小孩子家的!”
吴氏也跟着说:“还有你,翠萍,可不能出去乱说,尤其是在书房,跟张老师。”
“您放心吧,我们懂事。有分寸。”翠萍替曹霑回答。
“天也不早了,快回你们那边睡觉去吧。”曹吩咐着。
“再把头发擦擦干。”吴氏又拿起来一块干布递给翠萍。
曹这两天茶饭懒进,早上起来喝了大半碗稀粥,吃了两个小素菜包子,无精打采的来到自己的签押房,翻翻账目,看看宗卷也不知道自己干点儿什么好。就在这个时候,丁汉臣在门外喊了声:“回事。”
曹听出来是老丁的语声儿:“进来吧。”丁汉臣推门进来,手里举着一封信:“回老爷,三老爷打发人送了一封信来,请老爷过目。”丁汉臣说着把信递了过来。
“三老爷打发人送来的,好,好。”曹接过信来看了一遍,立时喜形于色:“老丁,马上给我传轿,你跟你儿子丁少臣骑马跟我到夫子庙六朝居,其余差役一个不带。三老爷从江北驿站带了个人来,想必是得了准信儿啦。快,马上走。”
丁汉臣也挺高兴,一连答应几个“嗻”字,连忙退了出去吩咐传轿、备马。
一轿二马从织造署向南,过了朱雀桥不远便到了夫子庙。江宁的建制是府,由江宁、上元两个县组成,朱雀桥以北为上元县,朱雀桥以南为江宁县。六朝居饭庄南对秦淮河,西侧夫子庙。曹在六朝居门前落轿,丁汉臣的儿子急忙下了马,紧走几步来到轿前搀扶老爷下了轿。跟着曹桑格去江北驿站的小听差,已经站在饭庄子门口等候多时了。一见曹便迎上来请安:“回老爷,三老爷在楼上,我这就去通禀。”说完磨头就走。
曹为了不失官体、慢条斯理地走上楼梯,曹桑格已在楼梯口迎候了:“老四,先等一等,我来安排好丁家父子。”
丁汉臣带着儿子给三爷请安:“请三老爷安。”
“罢了,罢了。”曹桑格凑近丁家父子,压低了声音说:“你们爷儿俩一个在一号雅座儿,一个在三号雅座儿,桌上有菜自管吃你们的,千万防止有人偷听,如有发现就敲三下隔断的板壁。明白吧?”
“明白。”丁家父子答应过后,各自离去。曹桑格转身看了一眼曹:“老四,跟我来的人在二号雅座。”
曹桑格引着曹走进二号雅座,屋里坐着一个下级武官,一见曹赶紧站起来请安:“给曹老爷请安。”曹一把抱住:“不敢当!不敢当!”
曹桑格过来代为引荐:“这位是两江总督衙门专给范大人跑密折的顾把总。还得回总督衙门哪,就让我给拉来啦。这是舍弟,江宁织造曹。”因为曹的职务品级与把总较为悬殊,何况曹又有钦差的头衔,能和两江总督平起平坐,所以顾把总仍要给曹请安见礼,却被曹桑格拦住。曹恭手让座:“一路辛苦,快入座,吃杯水酒,权当洗尘,改日定在舍间为阁下接风。”
“岂敢!岂敢!曹大人太多礼啦。”
三人入座,曹、桑格举杯敬酒:“请!请!”
一号雅座里是丁少臣,十五六岁,高鼻梁儿,浓眉大眼的挺有个相儿,可惜是个五短身材,显着矮了点儿。这小子进了雅座,先抄起酒壶来嘴对嘴儿,喝了一大口黄酒。然后拧下一只鸡大腿儿咬了一口,这一号雅座自然在尽头上,向南向西都是窗户,窗下是大街。少臣把朝西的窗户开了条缝儿朝下看了看,又把朝南的窗户也开了条缝儿,再朝下看了看,车马行人井然有序,一切都很正常,并没瞧见什么行迹可疑的人和事。但是他仍然不放心,走到桌边拿起酒壶来刚要再喝一口,他却把手停住,自己告诫自己:“酒能误事,不能再喝了。还是吃鸡大腿吧,把这只鸡全吃了也没事儿。”丁少臣放下酒壶,又拧下一只鸡大腿儿,边吃着边巡视窗外的街道。
他父亲丁汉臣比他老练多了,桌上的酒菜连看都没看一眼,进到三号雅座直奔四号的板壁,听了听没有动静,是个空间。他还不放心,从身上带着的荷包里掏出来一把小镊子。在板壁木质疏松的地方钻了一个小洞,眇一目从小洞窥测四号雅座,果然空无一人。老丁放下点儿心,又打开窗缝向下看了看,没什么动静。他这才走到门口,隔着布帘向外窥视,以观动静。
这时二号雅座里已然酒过三巡了。曹见三哥还不提京里的消息,心里有点儿沉不住气了。他用试探的口吻问了一句:“顾把总,京里的情形到底怎么样?”
曹桑格听到谈话进入正题,立时从靴掖儿里取出来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双手递给顾把总:“这点儿小意思不成敬意”
“不不不!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顾把总跟曹桑格两个人推让了有一阵子,终于顾把总还是把银票收下了。他把银票放进靴掖儿之后,一边解着上衣的纽扣一边说:“咱先不说别的,我给二位看几道宫门钞,二位就明白了。”顾把总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内衣的口袋里拿出来一个油纸包儿,油纸裹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打开之后从里边拿出来几张纸,他从其中取出一张递给曹:“曹大人您先瞧这张。”曹接过来与三哥共同展视,只见上面写着:“上谕:谕内阁:命贝勒胤禩、十三阿哥胤祥、大学士马齐、尚书隆克多总理事务。”
“这是谁的上谕?”曹发问时脑子里似乎已然变得一片空白。
“自然是新君啊。”顾把总把声音压得很低。
曹桑格这时感到有些歉疚地说:“刚才忘了告诉你啦,雍亲王已然即位啦!”
“啊!”曹慢慢地坐下来,神态木讷心情沉重。他自言自语地说:“其实,我也想到啦但是”
顾把总等了一会儿,是为了缓和一下这样的气氛。他又递给曹桑格一张纸:“这是第二道宫门钞。”曹桑格接过来,坐在曹身边,小声地念给曹听:“谕总理事务大臣:朕苫块之次,中心纠瞀,所有启奏诸事,除朕藩邸事件外,余俱交送四大臣。凡有谕旨,必经由四大臣传出,并令记档。至皇考时所有未完事件,何者可缓,何者应行速结,朕未深悉。着大臣等将应行速结等事,会同查明具奏。”
曹点了点头,顾把总递过第三道宫门钞,曹桑格接过来继续念:“上谕:封贝勒胤禩为廉亲王、十三阿哥胤祥为怡亲王、胤祹为履郡王、废太子胤礽之子弘皙为理郡王。”
曹跟三哥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曹颇有几分欣慰地说了一句:“八爷封了亲王啦,好,好。”
顾把总把最后一张纸在手里掂了掂,满脸严肃地说:“这一道就不是宫门钞了,不是通发的上谕,是朱谕的抄件,而且对府上关系不小。”
“!”曹一惊,站起来双手接过抄件,他很想知道内容,但是又怕知道,只好仍然顺手递给三哥。桑格接过抄件,轻声地读道:“朱谕:谕总理事务四大臣等:西路军务,大将军职任重大,十四阿哥胤祯,势难暂离。但遇皇考大事,伊若不来,恐于心不安,着速行文大将军王,令与弘曙二人,驰驿来京。将印敕暂交平郡王纳尔苏。
军前事务,甚属紧要。着公延信驰驿赴甘州,管理大将军印务,并行文总署年羹尧,俱同延信总西安管理总督事务,及时具奏。”
“十四阿哥跟平郡王的军权一解,其安危自然”曹桑格正想阻止曹说下去,这个时候正好堂倌来上菜,一个堂倌端着一盘油炸过的滚烫的锅巴放在桌上,另外一个堂倌端着炒勺,里面是烩好的什锦鱿鱼,往锅巴上一浇,就听见“吱啦”一声,那菜的香气扑面而来,引人食欲。
曹桑格举杯敬客:“来来来,干了这杯,吃锅巴,鱿鱼锅巴。”
顾把总吃了两块锅巴,把三道宫门钞和那道朱谕仍然收好,站起来恭恭手:“多谢曹大人跟三爷赏酒,事不宜迟,我得去参见两江总督范大人啦。”
“还有菜呀。”曹也并非诚意留客。
“不不不,回去晚了不妥当。二位也千万不要送,六朝居人多眼杂。下官告辞啦。”顾把总言罢一安到地,起身离去。
“多谢!多谢!”曹和桑格恭手为礼,与之拜别。
客人走了,曹仍旧坐下,长出了一口气:“唉——”
“你先别着急,四阿哥初登大宝,给康熙老佛爷发丧,还有众多国家大事,够他忙一阵子的,江南三处织造的事儿,他且顾不上来,咱们正好借此机会把自己的首尾弄清爽”曹桑格一言未尽,让曹摆了摆手给挡住了:“亏欠国帑几十万两银子,怎么把首尾弄清爽?这是仨瓜两枣儿的事儿吗?这其中的内情您比我还清楚唉——凶多吉少啊!”
“唉!可也是。”曹桑格端起门杯,喝了个底儿朝天。
曹跟三哥议定,这消息已准就不能再瞒着老太太了,可是白天不能回禀,人多嘴杂耳目甚重。只有等吃过晚饭之后才好。
这哥俩好不容易挨到初更时分,双双来到老太太住的内宅大厅。正好晚餐刚过,三太太、四太太正陪着老太太聊天儿,里间屋的圆桌上,曹霑指点着翠萍描红模子。
曹跟曹桑格无精打采的走了进来,先给老太太请安,三太太、四太太也都站起来在一旁侍立。曹霑过来给曹和三大爷请安。然后各自落座。
“老三,茧子收得怎么样了?”
“啊!”老太太一句话,把曹桑格问了个蒙头转向,前几天三太太的谎言他哪里知道。所以一时回答不出。这回曹透着聪明,他马上插话说:“老太太咱先不谈茧子的事,我们哥俩有件大事回禀您老人家,但是您老人家得多镇静!”
“什么事这么正经?”老太太并没有怎么以为然。
“圣祖仁皇帝驾崩啦!”桑格回答。
“什么时候?”
“上个月十五日,甲午。”
“何人嗣位?”
“雍亲王,辛丑即位,明年改年号为雍正元年。”
老太太手一软,茶碗落地摔了个粉碎,同时高呼一声:“康熙老佛爷,您走的太早啦!”继而扑倒于地嚎啕大哭。
曹和桑格俱都跪在老夫人的两侧,极力相劝:“老太太您得节哀!”
“老太太您得保重福体啊!”
小曹霑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被吓坏了,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