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武器 许春樵-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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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以恒收起脸上的光芒,显得很惊讶:“这是怎么回事,老蒋怎么能这样做呢?我来给他打电话,让他来一下。”
计委蒋主任在电话里说他正在接待省计委的领导一时过不来,关于拨款一百万的事,因为要保证田来有副县长给啤酒厂厂区买进口草皮还有花木,所以提前被拨走了,要等下一批贷款到账才能考虑实验区的钱。另外,田副县长要求缫丝厂从西安进的设备钱一定要留足,我实在没办法。电话按了免提,所以郑天良全听到了,他对着电话吼道:“你这个姓蒋连他妈的蒋介石也不如,你只保证田来有,我他妈的实验区是小娘养的?”老蒋在电话里抗议说:“你们领导怎么能随便骂人?你们有权,你们现在就开会把我撤掉算了!”黄以恒说:“大家都不要吵了,都是为了工作,犯不着伤感情。我要你下笔贷款到账,首先保证郑主任的实验区。”说着就挂断了电话,黄以恒的意思也就是这是不容再讨论的事,就这么定了,所以他不跟老蒋再打口舌官司。
郑天良又向黄以恒发难:“田来有何德何能?让他来分管工业区,调整分工我怎么不知道,你把我这个常委、副县长像耍猴一样耍?”
黄以恒将郑天良按到沙发上坐下来,他给他点上烟:“老郑呀,我们都冷静一点好不好,你有困难向我发火,我有困难向谁去发火?我们大家为了合安的事业只有团结起来才能形成合力,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县里虽说对实验区很重视,但停留在口头上和文件上的多,实际行动少了一些,各部门有意无意地将资金向县城的几大工程倾斜了,毕竟这里的盘子要大得多,你看我不是在努力地纠正这一点嘛。关于田来有的分工,我只能说是临时分工,带有特殊性,几个副县长一人一摊子,你一下去,我怎么办?田来有的威望当然没有你高,如果拿到会上去讨论调整分工,不也是吵得不可开交吗。所以我只好专制一回,反正是临时性的,也算不上犯多大的原则性错误。不过,田来有这几个月干得还是不错的,工程进度和质量管理像你一样的严格,人真还不可貌相呢。我马上将他叫过来,你们俩也多多交流一下,资金的问题你也跟他协商协商。”
郑天良又来了情绪:“我凭什么跟他协商,实验区资金是你说了算,还是他说了算?”
黄以恒说:“老郑,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不能再意气用事了。资金划拨是我说了算,你向我要资金没错,他向我要资金也对,所以你们如果都到我这儿来吵仗,剩下的就只有逼我跳楼了,你们两个多协商协商,一个是取得相互理解,另一个就是要显示出相互团结,团结才有力量。虽然他曾对你有所冒犯过,但如果我们把它放在工作的性质上去看待,就不会有多大的矛盾,这就像你也经常不同意我的意见,没什么了不起的,都是为了工作嘛。我可从来没跟你过不去,我们的关系无论从公从私的角度来说,都是非常协调的。你老兄姿态高一些,中午我们在一起吃一顿饭,大家多交流交流。我现在要去见省计委的领导,一个副处长,对我们来说就是皇上,得罪不起。”
这时,宣中阳已经将田来有带过来了。黄以恒说:“你们两位一线将军交流一下建设经验,我先过去一下!”
田来有主动向郑天良伸出手,郑天良握着田来有的手说:“你这手温暖有力得多了。”
田来有满脸堆笑:“哪里,哪里,我是来向郑主任求教的,宝贵经验要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哟。”
郑天良说:“黄书记叫我向你取经,你怎么没几个月就把这么大的工程给建成了,我怎么就建得那么难呢,有什么经验?”
田来有说:“郑主任这话就有点见外了,我能有什么经验。这只能说这里比你那里好干,那里就是难干,让我去我更是寸步难行。”
郑天良说:“不,只要有钱,你也能干好;如果资金不能保证,我在县里也同样寸步难行。你说是不是?”
田来有连连点头说:“是,是,没钱是干不成事的。如果没有黄书记压住计委给我资金保证,我也会是走投无路的。”
郑天良眉头皱紧了,他说:“黄书记并没有说要给你保证呀,他只说要保证我的实验区资金呀,他还要我跟你谈一谈,希望你不要把他逼得太紧了,尽可能让一点资金给我们实验区。”
田来有说:“我能有什么意见,黄书记只要同意,我还能把钱抢过来?”
郑天良说:“有你这个态度就行了,我马上找黄以恒算账。”
田来有走后,郑天良坐在黄以恒的办公室等他来了后摊牌。中午十二点二十分,黄以恒来喊郑天良一道吃饭,郑天良板着脸说:“你看是我掀你的桌子,还是你先免我的职?”
黄以恒先是一楞,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既不掀桌子,也不免职,吃饭!”
郑天良说:“田来有全说了,县里有的是资金,是你压住计委给县里的工程留住了。”
黄以恒举重若轻地说:“田来有懂什么?他要是什么都懂,我这个县长书记不就让他干了。你还能听他的话?凭心而论,你什么时候觉得他的话是可信的?包括那些在县长办公会上讲的话,你信还是我信?不就是现在没人嘛,你还要我把话说多明白?”
郑天良一时还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谁真谁假,他看一眼外面的天空,天空是蓝的,也是青的。蓝的青的都对,都不对。郑天良发觉这事情怎么这么难判断呢。郑天良准备跟黄以恒去吃饭,县委办副主任宣中阳跑过来说:“郑主任,不好了,实验区工地上出人命了!陈凤山叫你赶快回去。”
郑天良拨腿就往楼下直冲。
《放下武器 》许春樵
15
县委的车子在修好的合王公路上飞速前进,三十五公里路用了二十分钟就到了。回到实验区,陈凤山等人已经赶到了现场,郑天良也就马不停蹄直奔出事地点。交易市场南街在上楼板时,由于没钱租借起重机吊装,为了省几个钱,就动用民工抬水泥预制板,上午十一点的时候,金月村民工金太光在抬楼板时,木杠突然断裂,处于下面的金太光被楼板砸到脑门上,脑壳当场碎裂,脑浆就像浆糊一样喷了一地,现场惨不忍睹。郑天良赶到现场的时候,金太光的妻子和两个孩子捶兄顿足,哭得死去活来。金太光被一卷席子卷好了放在工地上,就像一麻袋粮食一样,血迹已经风干了,只在土上留下一些浅浅的暗示。周围围满了群众,群众议论纷纷,他们都说怎么能用人抬楼板呢,这不是把人往死里赶嘛。郑天良出现的时候,金太光的妻子扑上来抱住了郑天良的腿:“郑主任呀,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呀,我家的顶梁柱倒了,上有老,下有小,我怎么活呀!”哭着哭着就将头往地上磕。
郑天良弯下腰扶起金太光的妻子:“大嫂,实在对不起,请你相信我们,我们会把你家安置好的。”郑天良眼圈也红了,他鼻子发酸。
沈一飞过来拉走了金太光的妻子,他说:“郑主任会为你处理好善后事宜的,先把后事处理了再说。”
这时一个推着平头的中年人站出来说:“不行,先谈好条件,人才能下葬,不然我们就将死人抬到乡政府去。”
沈一飞表现出了过人的勇气和胆量,他大声地说:“你们不要再逼各位领导了,出事故完全是意外。你们现在谁能代表死者家属谈判?”
推平头的中年人说:“我是他哥哥,我跟你们去谈。”
沈一飞说,“先将死者抬回去,然后我们才能谈判,如果你们把人抬到实验区办公室,性质就变了。”
在沈一飞的果断地应对下,死者金太光被抬走了,谈判也同时在实验区办公室开始了。郑天良要陈凤山和郭克林一起去谈,沈一飞说:“各位领导都不要去,你们考虑宏观上的大事,这样的事由我来处理就行了,我会把结果及时向你们汇报的。”
郑天良将陈凤山郭克林招进自己的办公室商量对策,他们怕死者家属闹事,更怕提出无理要求,陈凤山说:“都是黄以恒这个王八蛋,他要是保证资金投入,我们租几台起重机来吊装,也不至于出人命。”郑天良这次没有对陈凤山刻薄的语言进行批评。他确实感到了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没有退路又没有出路的绝境中,他没想到自己是如此脆弱,现在如果黄以恒要想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小鸡一样容易,他是刚出壳的一只小鸡。
后半夜三点四十分,沈一飞走进了郑天良办公室。此时疲惫和焦虑的郑天良和陈凤山郭克林正坐在苍白的灯光下等结果,结果出来了,赔偿意外死亡补偿金一万四千块钱,外加丧葬费一千五百块钱,共一万五千五百块钱。一手交钱,一手安葬死者。沈一飞说:“他一开口要价五万,还要领导们参加送葬。我就说,你这是意外死亡,又不是领导们害死的,完全是无理要求。再说这次意外死亡死者本身也有责任,杠子是死者的,而且避让不及时。还有乡下盖楼房都是用杠子抬的,要是在其他地方,你可能一分钱赔偿也弄不到,金太光哥哥总算同意了现在这个方案。”
陈凤山高兴得跳了起来:“郑主任,我们这个办公室主任选对了,沈一飞真是谈判的一把好手,要价比我们预料的要少得多。”
郑天良没说话,他想死者也是怪可怜的,再多的钱也买不到一条命,钱可以复制,而命却不能复制,实验区没有更多的钱可以赔,只能如此了,后来他对沈一飞说了一句:“明天让财务上安排一下钱,越快越好。”
沈一飞在等待着郑天良表扬,可郑天良就是不说,沈一飞又问了一句:“郑主任,你看这样处理合适不合适,如果不合适我再去谈。”这多余的一句话纯属节外生枝。但这句话使郑天良无法吝啬地说了一句,“我看合适。”
这天夜里,郑天良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遇到了玄慧寺的悟能法师坐在他的椅子上对他进行审判,而审判的内容与法律毫无关系,悟能法师说:“欲海无边,佛法苦渡;墨汤无源,此中有我”。接着郑天良就被一股从天而降的黑色巨浪卷走了,他呛了许多口又咸又甜的水,在滔天骇浪中,他看到了讨饭的姐姐和肥胖的赵全福还有耿天龙等人坐在船上向他扔过来救生圈,救生圈始终离他只有几厘米,他就是够不着,他向岸上呼喊,岸在一万里之外,岸边坐着几个人,脸色很模糊地抽烟并且翻开了一张图纸,不知道在叽咕着什么。此时站在祥云之上的悟能法师对奄奄一息的郑天良说:“心狱自炼,万劫不复。”声音带有回声,类似于从电影院里发出来的。
郑天良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从窗外漫进来,屋内被阳光很不公正地分割成歪歪斜斜的几块,他面对着窗外的阳光发楞,梦中的事情一直想不明白。沈一飞喊郑天良吃早饭,食堂里早上为郑天良特地准备了鸡蛋炒饭和豆浆,沈一飞给郑天良端来一份酱排骨,郑天良有口无心地吃了几块,把早饭完成后,他到财务科问县里的钱是不是到账。财务科会计说早上刚到,只有三十万。郑天良气得骂了一句:“妈的!”
现在有一点钱就买一点材料,这哪像是搞建设,简直是让这群人在练习如何挤牙膏,牙膏是不可能一次性挤完的,所以郑天良只能今天用一点钱去买水泥,明天用一点钱去换砖头,后天再付一点钱给建筑工程队。陈凤山说江村砖瓦厂厂长坐在实验区要钱,欠的二十万块钱不付的话,这个厂就要垮了。郑天良说只能先付十万,还得给三条路上付十五万筑路费,不然民工全都要回家。路基如果夏天没有完工、沉降,下半年就无法铺沙石,年底市场开业就是白日做梦。
而上午,最要紧的事是将一万五千五百块钱先提出来付给死者家属,没有比死人更重要的事了。沈一飞到中午的时候已经将这件事全部处理好了。
郑天良给黄以恒打了一个电话,他说:“你打算还让我这里死多少人?”
黄以恒说:“还差二十万如果明天不拨给你,我撤了老蒋的职,如果撤了老蒋还不兑现,我就将我坐的这辆车抵押给你。”
郑天良说:“不是差二十万,而是一期投入还差一百二十万没到位,追加的钱要不要开常委会讨论,我随时准备回去参加讨论。”
黄以恒说:“追加的款项我已经跟各位都通了气,完全同意,只要贷款资金能周转过来,马上就拨给你。”
郑天良在电话里以哀求的声音说:“我的大书记,你县城两三个亿的盘子,可你却对我这三两百万这么划拨,你叫我怎么相信你是支持我的,又叫我怎么面对社会上的那些谣传。”
黄以恒说:“你是不会听信谣言的,这一点我对你十分放心。县城的工程虽说有两三个亿的盘子,但大都是专款专用,计委的账户上从来就没超过两百万,你也应该想想我的难处,这三十万还是从财政局账上划过去的,是发工资的钱,你不信就去问财政局李局长。怎么能说我不支持你呢。”
郑天良放下电话后,觉得黄以恒就像夏天一台运转不正常的空调,该放冷气的时候送暖气,当你正准备拆下来送去修理,它又开始送冷气,于是你就坐在冷气中又开始吃饭,刚端起碗,它又送来了暖气,你说它坏了,它却好了;你说它好了,它又坏了。郑天良实在拿不出一个确切的主意,以一种清晰的态度来对待黄以恒,所以他跟黄以恒之间的工作关系很富有诗意的飘忽,然而工作不是诗歌,更不能朦胧。黄以恒让郑天良这个尖锐而平面的人终于过上了诗性的生活。
郑天良为建设资金不能保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沈汇丽的到来让郑天良死里逃生。
这是一个星期天,沈汇丽是坐公共汽车来的,下车后来到实验区办公室,实验区领导们都已经下去了,郑天良在柳下河村悄悄地召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