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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红书坊-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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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红书坊》
作者:画上眉儿
正文
第一章 出云之死
           每月十五的辰时,是抱鹤轩为轩中的姑娘采买丫头的时刻。
    抱鹤轩的丫头与其他地方的不同,需要经过层层筛选。
    首先,面貌端庄,秀气温婉。
    其次,要习得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
    虽说这两条要求不难达到,但是真正让管事看得上的人实在不多。
    是以,每个月十五,抱鹤轩都要寻找坊间的小丫头来服侍轩中的姑娘们。
    暗香去的时候,已经见到长长的队伍在书轩的前面排成了一条龙。
    在旁边的门房身旁登记造册,写上姓名年龄籍贯,自有奴仆领了她去见管事。
    待管事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问上几个简单的问题之后,再摆摆手,叫她站在队伍的最后边。
    几番挑拣,人已所剩无几了。
    暗香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只顾低了头觑着自己的脚尖。
    青色的布鞋是新缝制的,做工精细,只缀了一朵绿萼梅,疏枝少叶,并不张扬。
    那个管事的目光在队伍中逡巡了良久,终于用手指了指看上眼的:“你,你,还有你,跟我进来吧。其余的,去账房先生那里领几个铜板,也不枉你们来这一遭。”
    没有选中的人都各自散去,只余下三个人的身影站在当场。暗香只觉得那一指,是冲了自己的面门来的,她怔在当场,忘记了动弹——竟然,这般容易么?
    管事的大嗓门终于扭头看了她一眼,蹙眉道:“怎么,没有听见我的话吗?你被选中了。”
    暗香的脚步细碎地跟上了前,她的心在此刻骤然一紧。
    终于踏入了第一步。
    放鹤州,自古以盛产文人墨客而著称。传说此地连三岁小儿都能吟诗作画、习文练字。不论男女,皆能口出琼润之章,笔落青莲之句。更有甚者编出了一个传说,来解释此地民风喜文弄墨的传统。
    传说几百年前有位隐士,名叫林君复。此人幼时刻苦好学,通晓经史百家。其性孤高自好,喜恬淡,不趋荣利。弱冠之后,曾漫游江淮间,后隐居此处。常驾小舟遍游此地,与高僧诗友相往还。每逢客至,使门童纵鹤放飞。君复见鹤必棹舟归来。其人善绘画,工行草,书法瘦挺劲健。诗自写胸意,多奇句,风格澄澈淡远。其诗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两句,被誉为千古咏梅绝唱。作诗随就随弃,从不留存。有人问:“何不录以示后世?”其答曰:“我方晦迹林壑,且不欲以诗名一时,况后世乎?”
    此地之人为了纪念他,遂陈表上书皇帝陛下,要求将此地改名为放鹤州。
    皇帝素敬习文之人,朱批亲允,还将自己的十二皇子,封为文王。
    放鹤州,便是这位十二皇子的管辖之地。
    这位皇子将放鹤州经营得有声有色。在他的引领之下,造纸业与活字印刷业飞速发展。书肆与书轩初具规模,各种传奇小说在市面上颇受市面青睐,甚至流传到其他州县,风靡全国的畅销著作为放鹤州的经济带来不断的发展。
    是以放鹤州的最主要的产业,不是缫丝、不是采矿、不是海盐、不是农耕,而是文化出版。
    各种类型的书局在几百年间不断冒出来,之后又逐渐落寞下去。
    此时的放鹤州,拥有四大书局。分别是,城东的抱鹤轩、城西的悦书轩、城南的流沁坊、城北的豫章书局。
    其中,城东的抱鹤轩以经营传奇志怪小说为主,大都以女子口吻,细陈情爱之事。据说其轩中飬养着一大群以笔耕为目的年轻女子,各个文采斐然,面貌出众。其著书之后,轩主自会以重金着画师,为其描绘一副肖像镶于扉页之内。或妩媚娇憨、或清丽脱俗、或秀雅大方、或天真无邪……一系列传奇小说一出版,市面上立刻销售告罄。人们纷纷奔走相告,许多原本不爱研读女性小说的男读者,也纷纷掏起了腰包。
    加印、再版,全城的活字印刷厂都手忙脚乱为这笔大生意乐开了花。一时间抱鹤轩声名在外。
    才色兼备——成为抱鹤轩作者的金字招牌。
    抱鹤轩的轩主,是位神秘的人。
    没有人见过他在轩外出现。即使是生意上的往来应对,他也一径交由几位信得过的亲信代办。
    只有轩中的姑娘们在苦咬笔杆努力赶稿的时候,才会纷纷诅咒这位神秘的老板。
    “为什么一定要在六月中?前一本小说四月才杀青,即使经过配画、排版、印刷、装裱,这也要到四月初上市了。凭什么就月中就要交第二篇?”一位出版界当红唤做喜雨的美丽女子,拧了眉头打发催稿的朝奉,将墨汁纸张泼洒了一屋。
    只听那位朝奉不卑不亢地笑了笑,俯身将地板上的稿纸拾起,用衣袖吸去稿纸上沾着的墨迹,努嘴一吹,才将一整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轻轻用玉镇压了,搁在喜雨的案头,开言道:“喜雨姑娘有所不知。主子如此算计,自然有他的道理。殊不知您眼下写的这本《春满吴山树》与上一本《高鸿多北向》乃一个虚构背景之下的故事,前后又稍许有着关联。四月初上市您的《高鸿》卷,若是您第二本《春满》卷能在六月中赶出来,加上诸如配画的流程,在五月中就能继续上市。此时的《高鸿》卷上市了月半足余,也许早被新上市的其他作者的新书抢去了风头。若是赶月半继续出版,不仅能增加在读者心中的知名度,还能顺带帮《高鸿》卷提升一下销售。书局中,若是有两本您的书位,自然买的人也就多些。”这位小厮口齿伶俐,说话有条不紊又极其在理,一时间让喜雨垂下了眼去。
    “你说的也有理。我尽力罢了。”喜雨思量了半晌,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
    “喜雨姑娘前途无量,也是书局之福。”朝奉恰到好处地恭维了一声,默默退了出去。
    他看了一眼噤声站在门外的暗香,道:“你是新来的?”
    暗香急忙小声答话道:“是,奴婢暗香。”
    “倒是个好名字。”那朝奉露出贝齿冲她一笑,招手道:“你且去唤锦书,让她进去,仔细将小姐的稿纸找齐,按顺序码好。再将地板上的墨迹都拭去。净手之后,换件干净的衣裳,去厨房要一碗安神补气的参汤,服侍小姐喝下去。待她午后休憩,让锦书用干净的宣纸,熏上香,替小姐将稿子完整誊录一遍。我晚些时候过来取。”
    “奴婢遵命。”暗香有些惴惴不安地抬起头,那个说话伶俐的朝奉已经走远。只能看见他一身青色的打扮,背影十分颀长俊秀。
    暗香依照方才的少年人的吩咐,将伺候喜雨多年的大丫头锦书唤了来。看她将前面几样事情都打点妥当之后,换了衣裳服侍喜雨喝完参汤,这才取出熏好的宣纸,将方才被墨迹污浊的稿纸重新誊录起来。
    一旁的红木润漆雕花的座椅是为喜雨专程打造的,椅背似一道虹,打磨得圆润合体,能让她书写的时候将腰身恰好欠入其中,再铺上柔软的腰垫。掌柜的深怕这位抱鹤轩的当红一姐儿因为极度赶稿而让身体有些许不适。
    锦书没有坐,只管站着写。“暗香,我这会儿不得闲,你将我的衣服送去浣衣房浆洗浆洗,让她们帮我把染了墨汁的地方洗干净就好。”锦书一面忙着誊录,一面小声吩咐她道。
    “是。我这就去。”暗香低声答应着,小心翼翼地掀帘出去了。只听喜雨在睡梦中轻声嘤咛了一句,她没有听清喜雨说的是什么,步履匆匆地抱着锦书的衣服去了浣衣房。
    浣衣房在抱鹤轩的最南端。因为长时间需要晒晾衣物,是以采光也比别处清亮。来这里做事的大都是生育过的中年女性,因为要贴补家用,来此处兼个短工。她们的女红比别处好,又兼着绣花织补浆洗漂净等耗时耗力的活计。
    暗香抱来了衣服,总是喜欢在浣衣房多待上一会。
    站在晾晒的衣物中间,影子被衣物遮了去,丝毫没有人留意。
    两个浣衣房的嬷嬷正凑在一块洗衣裳。
    一面洗,一面说着闲话。
    “听说,主子爷最近又新觅了几位姑娘,据说文采不在喜雨姑娘之下。正在用心调教。”
    水声潺潺。
    “我也听说了。那几位姑娘来的时候,还和摄雪、问晴二位姑娘打了个照面,说是长得十分清丽可人。”
    捣衣声声。
    “说起来,想入抱鹤轩的姑娘们,可是多如恒河沙砾。”
    “可不是。谁让抱鹤轩捧一个红一个呢?赚一笔丰厚的嫁妆,今生也就适宜了。”
    “哎,只可惜,出云姑娘没有这个福分了……”
    “嘘……这件事情,还是不要提了罢……”
    暗香站了一会儿,暗暗退了出去。摄雪和问晴,是抱鹤轩中仅次于喜雨的作者。三人平常就暗自较着劲,也没分出个高下来。
    这次选中的三个丫头,一个自然是服侍喜雨,另两个送给了摄雪和问晴。
    暗香与那两名新来的丫头也混得不熟,只好打消了去一探究竟的念头。她一步一步走回了喜雨所住的暖阁之中,没料想锦书已经誊录完毕,在门檐下喂鹦鹉。
    “去了这么久?”锦书笑笑,将手中的玉米粒洒在了食笼里。
    “暗香不认路,是以耽搁了,还请姐姐恕罪。”她说的倒是实情。
    “小姐已经醒了,正在紧赶慢赶地写稿子,我们且不要进去扰她清净。不过是怕她一会口渴嚷着要茶喝,我已经叫碧如伺候着了。”
    “是。”
    锦书瞅着她看了一眼,道:“为何我觉得你看着眼熟?”
    暗香垂首道:“兴许我们做丫头的,都是一样的眉眼高低。”
    “胡说,寻常的丫头,可没有你这样知理达意的气度。”锦书仍然只顾着笑,拉了她的手坐在廊下说话。
    “不瞒你说,前阵子,小姐的身体十分不好,总是睡不着觉。稿子也不在白天写,只管拣那三更半夜无人打搅时候写。我们做下人的,也要照样守夜伺候。你可知她为了什么?”锦书抿嘴一笑,把问题抛给了暗香。
    “大概白天人多嘴杂,扰了小姐清修。”暗香随口答道。
    “说起来这也算是一个因由。还有呀,就是——”锦书刚要说下去,没曾想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第二章 君系何人
           “锦书,上午那段文稿可誊录齐全?”是那个一早来惹怒了喜雨姑娘的朝奉。暗香见了他,忍不住松开一口气,眉眼里自然带了些感激地瞧了一眼。
    方才她站在门外,听见喜雨姑娘摔墨砸盏的声音,不敢进门,也没有看清这个青装朝奉的模样,这一眼倒是将她唬了一跳——竟是个如此俊逸的男子!
    一头黑玉般的长发束在额前,便显得容长白皙的面孔玉琢般透明。挺直的鼻梁之上,是一双狭长的杏目。瞳孔漆黑如墨,仿佛两粒珍珠,欲动流光。一身青色的装扮,极为简朴,身上连一丝一毫的饰物也没有,像是刻意要压抑住周身散发的那股与众不同的气势来。
    那人见暗香盯着自己,也回过去一个微笑。是礼貌的。浅尝辄止的。好比月下的白莲只开了一半;又像淡淡的几笔白描牡丹花,只觑见一些旁枝;或宛如沙鸥振翅,只给旁人一个飞上天去的影子。
    暗香明白,他与自己不是一路人。
    锦书答道:“已经完了,请裴公子稍等,我去取来。”
    “有劳。”裴岚迟往旁边让了让,正巧站到了暗香的身旁。
    锦书一路旖旎着过去了。
    只听得裴岚迟用一种只有她和他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她已经死了。”
    她的身子一震,咬住发白的嘴唇。碰巧碧如掀了帘子出来说:“暗香,我去替小姐沏碗热茶,她嘱咐人帮着磨墨,你也该去历练历练了。记得,顺着一个方向磨,活儿要细。”继而又转向裴岚迟:“裴公子也来了,奴婢这会子有事,就不和您说话啦!”说着,拎着茶壶从二人身边走了过去。
    暗香朝这位裴公子躬身福了福,慢慢走进暖阁里去了。
    整个暖阁里,几乎寂静无声。只有狐豪笔触在宣纸上的浅淡声响。暗香静静地走了进去,站在了喜雨的书桌的旁边,伸出手,她发现自己的手仍然在半空中颤抖,好不容易捏住了那只墨,墨身与砚台的不住摩擦还是让喜雨惊觉了起来。
    “真是个没用的丫头!”她骂了一句,将笔丢开,从座椅上站起了身。
    暗香一时间泪如泉涌。
    她的身体不受自己的思想控制,有个声音在指挥着她说“立即下跪”,然后关节一松,她已经匍匐在地,嘴上不由分说开始讨饶起来:“奴婢有错。奴婢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还请小姐见谅!”
    喜雨挥了挥手,幸好她今日文思泉涌写了不少文章,眼下也正该休息了。“你下去吧。唤碧如来!”
    她试图站起身,却发现浑身都在颤抖。不知是羞是愤,是怒是悲。诸多世间上难寻的滋味,在此时突如其来加注在她的身上,眼泪仍然是止不住地落下来,她觉得自己好狼狈,好没用,原本只是想进来打探她的消息,却怎知已是相隔两重天……
    她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暗香禁不住悲切过度,面前一黑,向前扑去。
    额头正好撞在了桌角上,顿时血流如柱。
    喜雨一时尖叫了起来。“来人,来人!”
    暗香迷迷糊糊地记得,出云是在两年前的一天清晨走的。
    和她的悄然离去不同,出云的离开,是公然的,被大家默认的。甚至那天的朝霞,都觉得比平时要绚丽。和煦的风吹拂着江边的杨柳枝,暗香站在台阶之下,看着一只脚迈出门槛的出云。她扭过头来,朝暗香挥了挥手帕——这就算是告别了。
    她满眼都堆着意气风发的笑意,仿佛一只凤凰形状的风筝,被喜悦的风吹上半空,遥遥的,能看见鲜艳尾羽在翻卷的云层上飘扬,越来越高,也越来越远。
    出云那年十八岁,她耗费了两年时光写出来的传奇小说,被抱鹤轩看中,要为她出版。不过前提是,出云必须搬去抱鹤轩居住,以便继续修习写作的技巧和功力。据说那边还有其他几位年轻而文采斐然的女子,出云抱着美好的执念,心向往之。
    自此之后,抱鹤轩打出才色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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