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合罗传-第1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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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婆达多,他默默地记忆着这个名字,不为别的,就算是患难与共,他们两人一起死去时,他不至于连同伴的名字都不记得。
自那时起,这名字便被他深深地刻入脑海之中,一直记忆了一生。
有人从窄小的窗户送进来一些食物,提婆达多将食物分成两半,一半递给阿阇世,另一半则仔细地收在怀中。
阿阇世一边吃着食物一边好奇地看着提婆达多,“你不吃东西吗?你不饿吗?”
提婆达多微微笑了笑,“先留下来,也许以后用得着。”
阿阇世好笑地摇了摇头,他是从不知道食物的珍贵的,就算是做了两个月的小乞丐也一样不觉得食物有任何珍贵之处。
他想提婆达多一定是个穷人吧!只有穷人才这样小气的。
次日,两人被送往举行天童仪式的山谷,尊贵的白象成为他们的坐骑。虽然这于他并没有什么特别受宠若惊的,但他却看见众人俯仆于地的身影。
他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人们,看见人们脸上千篇一律的虔诚与狂热的神情。有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作为一个君王的快乐与孤独,他便也因之明白为何他的兄弟之间关系冷漠,每个人都略带戒备地疏远着别人。因为每个人的心底都有欲望,有朝一日,当他的父亲死去之时,能够成为太子,从而君临这个国度。
他在白象背上站起身,双手伸平,身子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树叶一般摇摆不定。人群发出波浪一样的叹息声,今年的天童与众不同,难道他不怕从象背上摔下来吗?
叹息声使他格格地笑了起来,他回头去看走在身后的提婆达多,他看见他沉静的面容。阳光正正地照在他的身上,他穿着一袭一尘不沾的白衣。
他如此沉静与镇定自若,让阿阇世对于自己的轻狂忽然产生惭愧之意。他颓然坐了下来,心中莫名地觉得怨恨。这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使周围的人产生奇异的压力。他是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的,一向以来,周遭的一切都是如此令人漠视,没有什么可以引起他太多的注意,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让他重视。他只是那样随遇而安地活着,即忽略别人,也忽略自己。但这一刻,他却发现,他无法忽略这个叫提婆达多的少年。
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存在,但即便是沉默,他似也如同北方天空最亮的星辰一样耀眼。
这觉悟使他沮丧万分,深心中的他,其实是骄傲无比的,而提婆达多却在不停地挑战着他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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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关于天童仪式的详细细节,并非是什么秘密。虽然参加过这个仪式的孩子都死去了,但执行仪式的大人们却都活着。
两人进入山谷之后,就被人从白象上抱了下来。所谓抱了下来,更象是强行抓下来。
阿阇世看见许多精壮的男子手持着棍棒向两人逼近,他终于有些惊惶起来。“他们要干什么?”
提婆达多仍然镇定如故,“这是天童仪式的开始,他们会用棍棒敲打我们,直到手中的棍棒都折断为止。”
阿阇世呆了呆,在过去的两个月中他虽然经常与小乞丐打架,但双方都是赤手空拳。他自生下来到现在,他尊贵的身体都不曾真地被谁打过。“会被打死吗?”
提婆达多摇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阿阇世却有些疑惑,提婆达多不过是一个少年罢了,他又怎么能保证他不会死?他很快就知道提婆达多用了什么方法,当男人们开始用棍棒敲打他们之时,提婆达多整个身体都覆盖在他的身上。有一瞬间,他清楚地闻到提婆达多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曼陀罗花的香气。他便有些恍惚起来,他以为只有女孩子才是爱花的,原来男孩子也可以这样芳香。
虽然提婆达多尽量掩护着他,但他暴露在外面的手脚却仍然偶然被击打,他立刻感觉到钻心的痛楚,这使他忍不住大声惨叫起来。这与小乞丐们的击打是完全不同的,他想他的骨头要断了。
他终于想到覆盖在他身体上面的提婆达多,他不曾听到他的惨叫,难道他已经死去了吗?他艰难地转过头,却看见提婆达多仍然明亮的双眼。他没有死,他的心便忽然安定了下来。
只要他不死,就会保护他吧!
他忍不住问他:“你痛吗?”
提婆达多张开嘴,想要说话,他却看见他的口中正在流出的鲜血。他才真正地吓坏了,他吐血了,他要死了吗?
但提婆达多却仍然坚定地回答:“我不会死,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他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就象是空气中的一缕游丝,似乎一阵风就可以吹散。但奇怪的是,他就是相信他能办得到。如果他说要带他出去,就一定可以带他出去。
终于“咔”了一声响,有人手中的棍棒折断了。提婆达多虚弱地微笑,“很快就会过去了。”
阿阇世却有想流泪的冲动,在这个时候还在笑,他是无比地坚强吗?但奇怪的是,他有一种感觉,或者提婆达多与他一样,只是漫不经心罢了。他想他们两个是同一类的人吧!提婆达多只是比他更甚。
当所有的男人手中的棍棒都折断时,提婆达多身上的白衣已经变成了红色。阿阇世不知这个过程持续了多久,他想,怪不得不曾有天童活下来,在这样的击打之下,没有人能够活下来。
但他却活了下来,而他身上的那个血人也还活着。
仪式并没有结束,男人们将两个少年抛入山谷之中,便转身离去了。
这个山谷位于雪山之中,虽然还是夏季,谷中却已经飘下雪花。
阿阇世绝望地看着天空,他想他是要死了吧!他推了推身边的提婆达多,摸到满手的血迹,他想提婆达多已经死了吧!
但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提婆达多却轻轻地动了一下。他吃惊地看着提婆达多慢慢地坐起身,他身上的血将刚刚落下的雪花都染红了。
提婆达多指着前面的雪山,“翻过那座雪山,就可以到达天臂城,我们就安全了。”
雪山?!
阿阇世看着前方的雪山,那山并不算特别地高,与大雪山相比,不过是一座普通的雪山罢了。这样的山,住在雪山上的牧民是可以翻过去的。但住在城中的人们,却已经望而却步,何况他们两人不过是两个十五岁的少年罢了。
他担忧地看着提婆达多变成红色的衣襟,“真要翻过那座雪山吗?”
提婆达多坚定地点了点头:“那些人守在山谷外面,如果我们从这里出去,他们还会把我们赶回来,所以只有翻过雪山才是唯一的出路。”
好吧!那么就翻过雪山吧!
两个孩子手足并用向着山顶爬去,寒风夹着雪花向他们的身体袭来。寒冷使阿阇世全身都在颤抖,他觉得身体上的血液正在寒风之中凝结,在血管中每一寸的流动都让人痛苦万分。他咬紧牙关,紧跟着前面的提婆达多,他看见提婆达多走过的地方留下斑斑的血迹。
他忽然有些疑惑,他真是一个人吗?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少年吗?他从来不曾设想过,一个人受了这样严重的伤害,居然还能坚定地走下去。
空气逐渐稀薄,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他并没有太多的攀登经验,不知这是因为缺少空气所引起的。他感觉到头痛欲裂,他想,他为何变得如此脆弱?如果是平时,走这样远的路程,不会是那么艰难的事情。
他终于双腿一软,坐倒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却仍然感觉到胸口沉闷得如同压着巨大铅块。四肢百骸都是如此乏力,真想躺下好好地睡一场。
一只手却拉住他,“不可以停下来,如果停下来,可能就会死在这里。”
他头都不愿抬,有气无力地摇头,喃喃自语道:“死便死吧!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提婆达多默然,死又有什么可怕?死亡是甜蜜而幸福的,闭上眼睛,就可以堕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如同还未出生之前,在母亲的子宫之中,周围也是如此黑暗,但却觉得平安,没有世事纷扰,不会感觉到生存的痛苦,就这样平安地沉寂于黑暗之中,直到永恒。
曾几何时,他也如此渴望死亡,只因感觉不到这生的意义,因何而存在于这个世间。
他用力拖起阿阇世,“就算要死,也要由自己来决定。如果现在放弃,是因无法生存而死,那是怯懦的结果,并非是一种勇气。我不知生有何欢,死有何苦,我只知,我的生死由我自己决定,就算是死,也不能死于他人或者天地之手。”
阿阇世呆了呆,他不由仰头去看提婆达多,漫天的飞雪中,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骄傲之色,连天地万物皆不在他的眼中。他下意识地问:“你到底是谁?”
提婆达多微微一笑:“我是迦毗罗卫国的王子。”
迦毗罗卫国,阿阇世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他努力地搜寻着自己的记忆,好象曾听人提到过。但剧烈的头痛使他无法思考,他倾尽全力站起身,被提婆达多半施半拉地向着山顶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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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他们几乎是同时看见山顶盛开着的曼陀罗花。
花是白色的,在雪地之中几不可见,然而淡淡的香气却固执地飘送着,无论风多么大,雪多么厚重,都无法将这香气抹杀。
阿阇世的心忽然变得软弱无比,在如此严苛的环境下,仍然有生命不为人知地默默存活着,看似柔弱的花朵,却有着如此坚强的意识。
两人怔怔地站在花前,一时无言。
忽听一个女孩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到了这里?”
两人一起回首,见到一个身穿绿色衣裙的小小女孩。女孩不过十来岁年纪,却美丽得妖异。太美的东西通常是不祥的,不知是谁曾经这样说。
女孩的身上也带着淡淡的香气,如同曼陀罗花。
“只是普通的人类吗?”女孩自言自语。
阿阇世便忍不住挑衅,“你不是人类吗?难道你是神?”
女孩默然,一双大大的眼睛挑剔地打量着两个少年,“这是神的山岭,许多年来,都不曾有人上来过。”
阿阇世立刻便联想到了天童仪式,女孩口中的神就是接受天童祭祀的神吗?
“你怎会知道这是神的山岭,你又为何会在这里?”
女孩骄傲地笑了,“我是神之子,就住在这山的深处。”
阿阇世啧啧地赞叹,忍不住嘲弄她:“若你是神就显一些神通来给我看看吧!”
女孩摇头:“我是不可以在普通人面前显露神通的,炫耀与滥杀都是神的禁忌。”
阿阇世颓然长叹,喃喃自语:“若你真有神通就好了,我饿死了,多希望吃到食物。如果再没有东西吃,我是一定走不下这座山的。”
女孩呆了呆,小小的脸上现出歉意,“你饿了吗?我可不会变化食物,山下就是天臂城,你们到那里就能找到东西吃了。”
阿阇世坐倒在雪地上,“我当然知道下了山就有东西吃了,可是我现在已经饿得没有力气走下山去了。”
他绝望地回忆着族长家里的美食,若是当时能够带一些在身上就好了。他这样想着时,一只手忽然伸到了他的面前,他看见那只手中拿着的吃食。他立刻接了过来,忙不迭地塞到口中。食物上有明显的血腥气,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只要有东西吃就好,此时又岂能挑三捡四。
一口气将所有的食物都塞入肚里,他才猛然想起,这食物就是昨天提婆达多没有吃收起来的那些。如此说来,提婆达多从昨天到今天都不曾吃过什么东西。
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地刺了一下,不过是萍水相逢,在这个世间还不曾有过一个人如此关心他。这些食物若是在平时,他只怕连看都不会看一眼,但在生死的关头,他才明白这其中的珍贵之处。或者提婆达多正在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他的生命。
他抬头望向提婆达多,他的脸被血沾污了,只有一双眼睛仍然明亮如故。他便忽然心乱如麻,这个少年的美是不同寻常的,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他的外表或许稍显柔软,但他身上那致命的魅力却是怎样都无法掩盖的。
他不同于他的兄弟,十五岁虽然只是一个未曾成熟的男孩子,但他的许多兄弟在他这种年纪都已经公开或者私下有了女宠。他对于这些都是无所谓的,并非不爱女人,只是漠然,漠然到似连欲望都不曾有。或者只是宫中女人太多,多到让人看了就麻木。
他忽然一跃而起,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们走吧!到了天臂城就得救了。”
但他很快就发现下山的行程比上山还要更加艰难,原来这山的两边并不相同,他们爬上来的一侧,山势比较平缓,而他们就要下去的一侧,则异常险峻。
他却不愿去看提婆达多,他总觉得在提婆达多的面前他显得幼稚而无能。他讨厌这种感觉,十五年以来,他还首次有类似的感觉。
他率先向山下行去,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脚步,不使自己滑倒而滚下山去。虽然没有回头,他却知道提婆达多就跟在他的身后,他便终于有了一丝得意,到底他也并非比他差那么远吧!
他这样想时,却一脚踩空,一大片雪落了下去,现出一个空洞,他不可抑制地向空洞中落去。原来此处是个幽深的山洞,也不知有多深,洞被雪盖住了,让人以为那是实在的土地。
他心念电转,完了,这回一定会死在这里。他尚来不及开口惊呼,一只手已经紧紧地拉住他的手。
他抬头去看,提婆达多一手拉着他,另一手紧紧地攀着山岩。那山岩滑不溜手,他亦不知他是怎样能够抓住。
他忍不住道:“你抓紧点。”
提婆达多镇定地俯视他,“放心,我不会让你落下去。”
他的心就更加惭愧,他饿的时候,提婆达多已经预先留下了食物,现在他要落下山崖,也是提婆达多救他。为何在他的面前,他好似一无是处?
他道:“我们怎么上去?”
提婆达多沉吟,“我们大声喊吧,也许那个女孩还在附近。”
他忍不住问,“就算她能够听见,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孩,怎么能够救我们?”
提婆达多道:“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却可以独自一人出现在雪山之顶。就算她不是象她自己所说那样身具神通,至少她的大人也在附近,她一定能够救我们。”
他呆了呆,他为何没有想到这一点。他立刻大声叫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他的声音如同一缕游丝一般在风中消散,那个女孩能听到他们的喊叫声吗?
他感觉到提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