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娇-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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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莺莺舒展娥眉,微笑道:“就怕不她要做上奉公婆,下抚小姑做贤良淑德的好媳妇呢,以她那性子,天生就是让人欺负的。何况又是私奔,更是叫人为难了,王老太爷可不是善人。”
李青书叹道:“我倒是想起来那年去王家找妹子,倒叫王老太爷追了我半条街。难道他两口子回王家了?我使人先桃花镇打听去。”等不及西瓜送上来,重披衣裳出二门,叫他贴身小厮阿牛来,吩咐道:“去帐房支十两银子,悄悄儿到桃花镇打听尚家二小姐下落。”
莺莺叫人把澡池子放了水,又撒了一包香屑,她也不等相公,先脱了衣裳泡在凉水里纳凉,水面上还浮着一个小木桶,桶里盛着小半桶冰渣,冰上铺着拳头大小的水蜜桃,鸡蛋大小的青枣和红李。尚莺莺趴在一根大木头上,握着一个桃子正咬的快乐。李青书进来,使女替他宽去外衣,掩上门出去。他因衣裳都湿透了,索性就这样跳下池子,划拉两下才把中衣扒掉。
莺莺皱鼻子嗔道:“洒我一脸都是水,你使的谁去打听?”
李青书笑道:“自然是我家的阿牛,你家的管家们,出了门一个个比主人家还牛气,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莺莺眯着眼笑起来,道:“什么样的人都有用处呢,谁家不养几条会咬人的狗?我爹爹只得两个女儿,若没有些恶仆,只怕就叫有心人生吃了。”
李青书道:“总是你有理,桃子给我咬一口。”伸嘴在妻子的手上啃了一口,还要再咬。
莺莺咬着桃子游到另一边,他偏放着桶里的整桃不取,非要合妻子争那小半个残桃。莺莺叫他缠的烦了,把桃核丢给他,另取了只桃咬过一口,看他又追过来,索性丢给他,爬起来走到池子边上一个放了热水的半人高桧木澡盆里,李青书吃了两个桃,也爬到另一个盆里泡着,问妻子:“你家老太爷怎么想的?这许多家产是要过继给侄儿,还是给你姐妹平分?我家那些堂兄弟们指着这个在老奶奶面前说我有钱呢。”
莺莺微睁开眼,笑道:“爹爹怎么想我们做儿女的哪里晓得,若是你做女婿的孝顺,分你一星半点也容易;若是你有二心,半个钱也不会把我。”
李青书苦笑道:“我若是为钱,为什么不娶沈百万家的表妹,得沈家的绝户财?只是你在我家向来不把妯娌放在眼里,都等着看你笑话呢。”
莺莺冷笑道:“我家生意我也掌管了好几年,就是老太爷一文钱不与我,变卖我的嫁妆也有一两万两,什么生意做不得?叫我看她们脸色过活,休想。”撑起上半身瞪着李青书道:“你那些堂兄弟打的什么主意打量我不知道?你若是跟他们混在一处,我就先休了你。”
李青书叹气道:“又动气了不是?只怪咱们命不好,有个一儿半女,老祖宗跟前也说的响。如今又没有儿女,你又不肯纳妾,也怨不得人人看不惯咱们。”
提到生儿育女,莺莺低头半日,方道:“这却是我对你不住,若是你想要有儿女,抱一两个也罢了。想要纳妾,却是不能。”
李青书忙跨到妻子澡盆里,抱着她,脸偎着脸笑道:“你不喜欢我就不纳。回头咱们看谁家的孩子好,抱一个过来就是,堂兄弟们必定抢着要把自家儿子过继给我们。”
莺莺回嗔作喜,取手巾替夫君擦背,两个相帮着穿好衣裳出去。粗使的婆子们进来倒水,一个新来的叹道:“阿弥陀佛,大小姐和姑爷洗个澡,就得十几二十个人忙半日。这一大池子水,够浇半晌地了。”
一个老人道:“这算什么,从前二小姐在家,放一池水不算,还要倒几桶牛奶子进去呢。”
那个婆子念了半天佛道:“可惜了这样金贵东西,天雷怎么不劈……”
管事的听见不好,踢她一脚道:“休要胡说,叫上头听见。咱们都要卷铺盖回去!”
过了两日李青书的小厮访的明白,回府报与尚莺莺两口子知道:王秀才和二小姐搬到府里莫家巷居住,王秀才每日早上去一个刘富户家教书,中饭都不回来吃。将晚才回家。二小姐和一个使女小梅在家过活,等闲不出门。王家仿佛也不晓得他家儿子回来,并无半点动静。
莺莺听了,良久都没有说话,支开服侍的人和尚老爷商议了半天,开了门父女二人都笑嘻嘻的。李青书再三的问,莺莺一个字都不肯说。她问管家媳妇子借了几样衣服首饰,第二日妆扮好了,只带着一个老仆,骑一头走骡到莫家巷,寻着妹子家,敲门问:“王先生在家否?”
尚氏趁早上凉爽在院子里织绢,听得姐姐的声音,喜出望外来开门。莺莺冲妹子挤挤眼,真真忙支使在边上的小梅道:“去后边把昨日买的那条鱼杀了,剥了鱼皮剖去鱼骨。切出鱼片来,我要待客呢。”
小梅愁眉苦脸到井边去,莺莺只叫老仆牵着骡子出去转一两个时辰再来接她。牵着妹子的手道:“爹爹病着呢,和我回家去瞧瞧?”
真真听说爹爹得病,心里也急,忙道:“我叫小梅去雇轿子去。”
莺莺微微笑道:“不急在这一时,明日和王秀才一起去罢。”
真真喜极而泣,笑道:“爹爹不恼我家相公了?”
莺莺点头道:“木已成舟,难不成真叫你改嫁?只是劝着你家相公,爹跟前放软和些。咱们就认他这个女婿。”
尚真真霎时仿佛脱去冬衣换上纱衫,拉着姐姐的袖子只是嘻笑。莺莺推她道:“带姐姐瞧瞧你新房子。”
尚氏忙引着她先到西厢,里间摆着几个架子,几个青瓷描花大缸贮藏米面等物。靠墙还有几筐丝。一个纺车。外间搭着灶,当窗案板上还摆着几把小白菜半箩紫茄子,墙上几个钉子上腊肉也有,咸鸭子也有。再到东厢、正房,收拾的都还入眼。光景比过年时要好些儿。
莺莺心里算计了一番,问她:“钱都用尽了?”
真真笑道:“大姐放心,妹子换了金子做本钱,收了两回丝,如今也有三百多两在手。再过两个月再贩一次棉花,就够买几顷地取租过活啦。”
莺莺笑道:“你贩丝我也听说过,虽然有赚头,却是太辛苦,你有三百两的本钱,姐姐替你指条路罢,莫家巷巷口的那家杂货店亏了本要出脱,你叫你家相公问问,若是使得,就接手下来,那铺子的管事却是老实人,你买下来不要过问,年底自然有分红。”
真真问道:“那是咱们家的?”
莺莺笑道:“明日就姓李了,再过几日就要跟你姓尚呢。你家相公爱使小性子,休叫他明白底细。”
真真点头道:“他若知道,必不肯受的。今年他去收丝,吃了好些苦头,实不是做生意的的。偏他进了学,越发的讲究起来,倒不好再去收棉花。多谢姐姐替妹子想的周道。”
尚大小姐心里叹息妹子一往情深,姐妹两个久别重逢又说了许多话,吃过中饭尚莺莺才回家,叫个管家把莫家巷口的大杂货铺买下,拣了个忠心能干的管事过去。
却说真真好容易等王慕菲来家,笑语央求他:“今日姐姐寻来,说爹爹病重呢,叫我合你回去看看,也叫老人家喜欢喜欢。”
王慕菲迟疑道:“莫不是你姐姐又施计要赚你回家?”
真真恼了,跺脚道:“你爹爹也不许你娶我,难不成你爹爹病了,我也不许你去看他么?”
王慕菲道:“我爹爹若是生病,自是要去看望。只是你爹爹久有把你另嫁的心思,指着叫你回家看望,一把锁锁你在家,却把我推出来,何如?”
真真道:“怎会如此,若照你这么说,今天白日你不在家,一顶小轿抬了我就去,你又如何?”
第一卷 盛夏 第五章 爱女之心(下)
更新时间:2008…8…4 14:53:01 本章字数:5349
尚真真本来性子柔顺,相公说一她不说二的。一头是恩爱夫妻,一头是爹爹,哪头她都放不下,也不再和王慕菲再争论,默默走到窗边,借着一点天光给磨烂的袜子打补丁。补了几针,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滴在袜子上。
王慕菲瞧见不忍,走过去替她拭净,搂着她的肩道:“原是我的不是,明日早上我和刘家说一声,中午来家吃过饭,陪你回去罢。”
尚真真拭涕转笑道:“早些说不是好?偏要呕的人家哭了才松口。”手底下就快起来,运针如飞补完了破袜,又取出一双蒲鞋道:“上回你说才买的蒲鞋扎脚,奴家使青夏布重滚了边,又使棒槌捶了几回,你再试试。”就在王慕菲脚边蹲下与他换鞋。
王慕菲伸脚看看,又在地下来回走了几步,笑道:“还是娘子手巧。”对娘子拱手做谢。
尚真真含笑回礼,把他按回桌边,笑道:“今儿炖了只老鸭子,下挂面你吃?”
王慕菲道:“我去我去,叫娘子受气了,原该为夫赔罪。”除下新鞋交到娘子手里,趿着双旧布鞋到厨下。
小梅守着小风炉正在用力煽风,满头汗水混着炭灰在脸上淌成一道道灰黑的印子,嘴边一圈乌青,看到主人进来,越发卖力挥舞手里那把破扇,扇得炉子里的灰都撒出来了。王慕菲忙道:“放下,放下,去洗把脸,抹得跟花猫一样。”
小梅低着头贴着墙角出去。王慕菲寻了条围裙系上,自橱里寻出两把挂面来,又在案板底下寻到姜蒜等物,下了三大碗挂面,搁在桌子上到门口喊:“娘子,吃饭了。”
正房里静悄悄的没动静,王慕菲寻到后院。小梅蹲在井边洗脸,尚真真吃力的从井里提一个柳条筐来,王慕菲忙上前几步拎麻绳,抱怨道:“又呈能,一头跌到井里如何是好?”挤开真真,提出一筐碧绿的西瓜。
真真抱起一个四五斤重的,笑道:“这一筐五个还不到三十斤呢。”
王慕菲把筐又吊下井,接过西瓜,对慢吞吞洗脸的小梅道:“手脚快些儿,面都糊了。”
真真推他道:“小梅叫她老子打怕了的,咱们先去罢。”到厨屋取一大碗面架上筷子摆到门口的板凳上,又从自己碗里拨面给王慕菲。
王慕菲又替她拨回去,笑道:“又不是吃不起这几箸面,何苦如此克己。”挑了几根面吃在嘴里,又伸筷指着外头笑道:“多吃些,明儿回娘家瘦了可不成。”
真真饭量本来不大,教相公说的强撑着又吃了几筷,实在吃不下放下,那半碗王慕菲接过去几口就吃尽了,捞过还晒在衣架上的两件中衣到后院洗澡。尚氏搬了张凉床到阶下,一边吹过堂风,一边折衣裳,手指轻轻抚过王慕菲的每一件衣裳,慢慢笑出声来。小梅丢下碗,凑过来结结巴巴道:“小姐真好看。”
尚氏抚她的头顶,柔声笑道:“真的?”
小梅用力点头道:“比我娘还好看。”
尚氏看看自己老姜一样粗糙的双手,微微叹口气道:“若是遇到你娘,我必将她买下与你团聚。”
小梅感激涕零,爬到地下给尚真真磕了七八个头,真真扶她起来道:“休欢喜的早了。”自此小梅待她极是忠诚。
却说第二日王慕菲果真和刘家说了,中午回家,尚真真早摆出一桌精致小菜和粥饼候他,两口子吃完留小梅看家,王慕菲取了把油伞挡太阳,一手扶着妻子出门。
尚家是松江府里数得着的大布商,尚老爷十数年积蓄,除府城东南二里许有一个几顷地的小庄外,只城里一处花园,占地也有二三十亩,自家住着前边的听松院,一个鹤来院做客舍。大女儿莺莺虽是嫁把李家,其实还是在松萝院住院的时候多。另有一间绿萝院是小女儿真真居所。尚老爷不爱买田置地,最爱的是美酒佳肴,养着七八个有名的厨子,花钱如流水,在两个女儿头上更是极舍得。所以惯得尚家两个小姐都是一副视金珠如粪土的豪侈性子,房里陈设极是奢侈。
尚氏和相公走到大门早有自己绿萝院中的旧人来接,原来的贴身大丫头拾翠领着回房去歇息。真真离家三四年,她房里一草一木都还是旧时样子,妆台上一面大玻璃镜依旧拭得透亮,出走前夜跌成两半的牙梳镶了金拼成一块,还搁在镜边,尚氏一一抚过,无限感慨。
王慕菲却是生平头一遭见识这样富贵华丽的闺房。雪白地毯足有半尺厚,踩一脚软绵绵的。一个花梨木掐牙透雕的架子上摆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大钟。窗前还挂有一个鹦鹉架,架上食水两个小罐子却是白玉的。看得他眼花缭乱,生怕自己出错叫尚家人笑话,拘谨得如木石般坐在桌前不敢动。
少时拾翠捧着一个雕漆海棠式的小盘上来,头一碗茶奉给王慕菲,尚真真随手接了第二碗,吃了一口笑道:“这是今年的松萝?”
王慕菲吃了一口,味极清,咽下去好半日,喉头还有清甜滋味,再吃得几口,入口又微苦,转瞬就化为甘甜。正想问妻子为何一碗茶有两般滋味,却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进来,打千儿道:“老爷请小姐过去说话。”又掉过头来给王慕菲行礼,笑道:“此时不好就见二姑爷的,还请姑爷稍候。”
真真看了看提心吊胆的相公两眼,到底父女天性舍弃不下,微微笑道:“爹爹就住在前边,奴去去就来。”
尚真真一去,房里几个服侍的都低着头悄悄儿退出去。王慕菲在中间客座枯坐了一会,站起来走到西里间,这边本是真真的书房,两张一人多高的书架上磊的满满的俱是诗书,只是此屋与东里间不同,样样都是旧的,墙上挂着一张灰扑扑的旧琴,一个大画案上,摆着极大一个旧磁笔筒,如树林一般插着一大把用过的笔。边上一个镶龙纹的半新不旧盒子,花样极精致,王慕菲以为必是什么好东西,揭开来看是一块旧瓦磨的砚,叫人大失所望。又半截小指头长短一块黑墨横在砚上,喷鼻的香。王慕菲看了半日觉得无趣,偏东里间又奢华太过不敢进去,只在厅前苦候,直候到日影西斜,方才那个拾翠才进来,笑嘻嘻道:“老爷请二姑爷过去说话。”
王慕菲远远随着拾翠穿花分柳,经过一道七折曲尺板桥,一片松林里现出一间小院来,门上挂着“听松”二字的匾额。院子里只摆着几个青瓷大莲纹缸,缸里绿苔生得有寸厚,俱是金鱼在里头嬉游。松荫把日头都挡在外头,虽然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