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秘传-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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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经常耳濡目染,平时又肯虚心学习,十里洋场的市井少年习气,可以从他一举手一投足间,很显然地看得出来。黄浦滩上混了几年,杜月笙仿佛已经脱胎换骨,再世为人。他早已不是娘舅家里委委屈屈的小可怜,也不再是高桥街上,三瓦两舍到处打流浪的小瘪三。他有固定的职业,丰厚的收入。由于一向待人热心诚恳,晓得察言观色,临机应变,使他很能讨人喜欢,左右邻舍,以及和他相交往者,个个都对他好,称赞他会做人家,能够刻苦耐劳,将来一定有出息。
当杜月笙财势绝伦、炙手可热、事业绚烂、登峰造极的时期,他由于精神和体力的关系,对于事务之繁剧,酬酢的忙碌,感到负荷沉重,心情难免烦躁。他每每会回忆二十岁左右,那一段平凡而轻松的短暂时光。他并不讳言,当他二度成了潘源盛的店员,他确已心满意足。吃得饱,穿得暖,袋袋里总有些铜板制钱叮响,比起儿时的蹇滞,少年的狼狈,相距何啻天渊之别。头脑单纯,见闻不广的杜月笙,当时竟想不起来,人生除了眼前的安定生活以外,复有何求?
他曾追忆的说:实在是因为小时候苦难的日子过得太多,太惨了,惊弓之鸟,闻弦心悸。一旦安定下来,却还在战战兢兢,惴惴不安,就怕灾祸突又临到他的头上,再叫他去过那种觳觫战栗,腹如雷鸣的日子。有时候夜里睡得正熟,猛然间会一惊而起,心里突突地跳,怔怔忡忡地呆坐着,仿佛会有谁要把他从这安谧的环境中拉走。无缘无故地心慌了一阵,慢慢地定下心来,仔细想时,这岂不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吗?但是过了很久,依然不能重新睡去,他便暗暗的立下心愿,他要加倍努力,以求确保这一段美好的时光。
倘使他能始终保持这种心情,和王国生合作,小心翼翼,谨慎将事,以衣食粗安为已足,那么,上海滩也许会多一个成功的水果商,但却永远不会出现一位翻手如云覆手雨、叱咤风云的杜月笙了。
然而大上海是一个多姿多采,波谲诡秘的花花世界,一口青红皂白、五花八门的大染缸,处处充满诱惑,处处洋溢罪恶,这中西并存、五方杂处的染缸,正在急剧的进行溶化与混合。超速的发展与瞬息万状的复杂环境,逼着置身上海的人,为了应变而促成自己本身的变化,大上海要铸造一批崭新的人物。
在这大时代的洪炉中,炼铁成钢,自有其艰辛痛苦的历程,如欲成就更大,必须忍受煎熬最久,千锤百炼,磨砖成镜,庶几可算大上海的产儿。杜月笙开始在上海定居,除了好高逞强的年轻人血性,他等于是一张白纸,他从浦东乡下进入上海城,没有读完一本书,也不认识几个大字,明善恶,辨是非,确非他的能力之所及。他魂牵梦索,朝思暮想,一心要保有安定与平静的环境,但是一经受到诱惑,他便在浑浑噩噩中冲毁了内心的堤防。
起先是结交了一些年龄仿佛的小朋友,他和他们相处得很好。因为爱重朋友不但是杜月笙的天性;抑且由他幼失怙恃,感情饥渴,他亟于获得人间的温暖,这使他抱定以仁义行事,以忠恕持躬的一贯主张,而把友情看得比生命更重。于是使每一个和他交结的人,都能对他推心置腹,当作知己。
第一章 用心挤进灯红酒绿的大上海五、机缘占尽,圆了青帮梦(2)
这些邻舍街坊,水果市场的同行,有的世居沪上,有的来自乡间,他们都比较纯洁天真,玩不出什么花样。杜月笙和他们相处,反倒显得还比他们成熟。因为曾经受过苦难的磨练,同时又当过高桥一批浮浪子弟的首领,他富于机智,判断力强,而且一腔正气,公平无私。小朋友们偶然发生了纠纷,他有本领剖析曲直,以理服人,不论花费多少辱舌与力气,只要是他管上了的事,他都非把事情摆平不可。他那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和热诚正直的态度,足以化干戈为玉帛,使两个打得头破血流的仇人,变成朋友。
从此他在小朋友间崭露头角,脱颖而出,他受能上能下小朋友的爱戴,成年人的推重,小朋友尊称他为“月笙哥”,“请月笙哥评评理看”,成为解决纠纷的最佳途径。他的声誉逐渐在法租界八仙桥一带展开,就当年的地势而言,那一带恰好是大上海的心脏部分。
杜月笙和大上海是迹不可分的,他和后来巍然屹立的上海市,同样的从低卑的一角一步步升高到九霄云里。当外滩一带的摩天高楼,一记记地在打桩,杜月笙也在一天天地站定脚根。他和大上海同时成长,同时屹立,几乎也可以说是同其命运。
环境渐次地优裕,声望迅速地在提高,杜月笙大可以在八仙桥做个富足的商人,公平的绅士,那样他个人也许会过得更舒服、更幸福,但是他早年实在缺少“英雄造时势”的魄力,他经不起罪恶的诱惑,巨大的洪炉把他卷进去了。
几个年纪较大的同行,自诩是嫖赌两道中的嫖赌高手,经常在杜月笙面前大谈其嫖经与赌经,逗引得这个血气方刚的大孩子心痒难搔,食指大动。起先他还能把持得住,自己警告自己,到那种地方去,干不出好事来。万一搞不好,身败名裂,眼面前的饭碗,可能又要敲掉。
但是有一次,竟然有人向他挑衅,他们存心拖他下水,想起劝将不如激将:“喂,杜月笙,你要是有种,跟我们一道白相去!倘使你能过赌挡不下注,看见姑娘不动心,那才算你狠!”
当时他心想,这算得了什么呢?去就去!一方面开开眼界,一方面测度一下自己,是否真有志气?果若不下注不动心的话,趁此机会,以后还可以堵住他们的嘴,叫他们死了心,杜月笙决不同流合污。
于是,他坦然地着他们去了,其结果,是罪恶吞噬了他。杜月笙不但下了注,而且赌兴越来越豪;不但动了心,而且沉迷越来越深,他由于走马章台,浪迹平康,险乎送了他的性命。
杜月笙在上海,可以说事事都由最低层往最高峰爬,心智、交游、财富、事业、名誉、地位莫不如此,即使是他一生的两大嗜好,也一概皆然。
上海的赌窟,首推豪华奢丽的俱乐部,次属固定地址上的中型总会,等而下之,是幽僻角落临时摆设的赌棚,以及流动性质随遇而安的赌摊。
杜月笙先从蹲在马路边的赌摊上赌起,掷骸子、押单双,赌法单调,输赢太小,他觉得不过瘤,又钻进赌棚去呼幺喝六,推脾九、搓麻将,有一度他还迷于三十四门押其一,中了获利三十倍的花会。他自制钱、铜板,赌到角子、银洋。战前他事业最兴盛的时期,家里每日设局,一场输赢,高达三五十万。
至于冶游,上海的堂子分三等,长三,幺二,最低级的是花烟间。二十岁的杜月笙,不敢上三书寓,也逛不起幺二堂子,他只有在那些拉客野鸡、肉身布施的花烟间里流连徘徊。这和他后来在上海花国领袖面前一掷万金,了无吝色,而每当走马章台,叫花子密密层层排队等着施舍的盛况,岂可同日而语?
小东门的陈世昌,绰号“套签子福生”,胸无大志,干的是赌和嫖两档营生。所谓套签子,是一种街头巷尾小来来的赌博。脱胎于花会,简单而便利;一只铁筒,插卅二枝牌九,下尖上方,作签子状;或十六枝分缠五四三二一不等的五色丝状铁签;庄家赌客,每人各抽五支。赌牌九则配出两副大牌,比较大小,赌颜色即比较谁的颜色多。业者一手抱签筒,一手挽竹篮。竹篮里装的花生糖果,也可以赌果品,也可以赌现钱。
“套签子福生”陈世昌,起先挽篮抱筒,就在小东门,十六铺一带,沿街兜卖兜赌;为了适应环境的需要,他未能免俗,投身“青帮”。“青帮”仅次于洪门,是我国第二大帮会,历史已有三百余年。“青帮”的祖师是罗祖,创始人为翁、潘、铁三位同门兄弟,都是江淮人。他们分别收徒,立下三堂六部二十四辈,以及十大帮规。
三堂是“翁佑堂”、“潘安堂”、“钱保堂”。六部分别执管引见、传道、掌簿、用印、司礼、监察各事。二十四辈犹如家族订定的辈行,计为“清静道德,文成佛法,能仁智慧,本来自性,圆明行理,大通悟学”。民国以前,上海滩上的青帮中人,系以大字辈当家,如张仁奎、高土奎、樊瑾成、王德龄都是大字辈的人物。陈世昌是小脚色,算“通”字辈,而杜月笙那时候初出茅庐,拜了陈世昌为师,于焉成了青帮中的悟字辈。有人以为堂堂杜月笙,竟会拜陈世昌为师,殊不值得。其实在二十岁的杜月笙心目中,陈世昌就不失为一位像样的人物了。
自从杜月笙寄情雩蒲,迷恋花丛,他便和陈世昌结了不解缘。陈世昌慧眼识人,很看重杜月笙,而杜月笙恰巧也想在阴阳地界找个稳妥的靠山,得力的奥援,免得遇事上当吃亏,于是他们二人一拍即合,由陈世昌开香堂,收了杜月笙这个为青帮光前裕后,义节聿晤的门人。
据说杜月笙是在上海市郊一座内履行加入青帮的拜师仪式。那天晚上他与十多个将入帮的:“倥子”(帮会切口,指未入帮者),由引见师带领,首先在庙门上轻敲三下,然后与庙内按预定程序进行。
庙门打开,杜月笙等鱼贯而入。庙内香案上供有祖师牌位,“老头子”陈世昌则坐于居中一张靠背椅上,两旁分列着传道师、执堂师、护法师、文堂师、武堂师、巡堂师、赞礼师、抱香师等前辈“爷叔”。杜月笙等进庙以后,恭敬肃立,先后履行净手斋戒的仪式。所谓净手,即打一盆清水,由陈世昌起,按辈分依次洗手。所谓斋戒,即倒一杯碗清水,由陈世昌起,按辈分依次嘴不碰碗地喝一口。
净手斋戒完毕,抱香师走出行列,高声唱请祖师,然后在各祖师牌位前磕头烧香,关紧庙门,宣布本命师参祖。陈世昌随即款款而起,面对牌位,自报姓名:“我陈世昌,上海县人,报名上香。”报毕,三磕头。其后,在场众人如法炮制。
拜完祖师爷,便举行入帮大典。引见师和传道师带领诸“倥子”拜本师及其他前辈。之后赞礼师分给各人三支香,“倥子”们捧香下跪,恭听传道师介绍帮历史。
介绍完毕,陈世昌俯望跪着的“倥子”问道:“你们进帮,出于情愿,还是人劝?”众人回答:“出于情愿。”于是陈世昌厉声教训道:“既是自愿,要听明白。青帮不请不带,不来不怪,来者受戒。进帮容易出帮难,千金买不进,万金买不出!”“倥子”们当然诺诺连声,并将早已准备好的拜师帖和一份包在红纸里的贽敬礼奉上。拜师贴背后按统一格式写着十六字誓言:“一祖流传,万世千秋;水往东流,永不回头。”
接受了拜师贴和贽敬礼之后,陈世昌高喊一声:“小师傅受礼!”便将背得滚瓜烂熟的青帮帮规及帮内各种切口、暗号、手势一一传授。掌握了这些切口、暗号、手势,无论跑到什么码头,只要有青帮人在,亮出牌号,就能得到帮助。但如用错,被视为冒充,也会招来杀身之祸。
举行完这套仪式,杜月笙及其十余位“同参弟兄”便由“倥子”成为青帮正式成员。
第一章 用心挤进灯红酒绿的大上海六、狂嫖猛赌结至交
杜月笙加入青帮之后,自恃有了靠山,于赌、嫖两事更加肆行无忌。有时在赌棚赌红了眼,麻将连搓三日两夜还不肯停手。杜月笙嫌麻将赌法输赢太少,不易翻本,铤而走险,进入花会赌场。花会不知始于何时,清稗类钞即有记载。清道光年间盛于江南,而以广东为最盛。开始赌徒多在荒郊僻壤行之。后来也设赌场。到咸丰初年,上海随着帮会势力的发展,花会也更加盛行起来。赌场多设在江湾、南市人迹罕到之处。花会赌法类似抽签,庄家列出三十六个人名,以生肖系之,称为花神,写在一公开悬挂的幅上,并将此布幅卷为圆筒,高悬于梁上,称为彩筒。赌客可以在所列出的三十六人中,任挑一人,将其名字记于一纸条上,并写上自己所押的赌注,投入一密封柜内。接着即开彩筒和密封柜,如果纸条上所记人名与庄家在彩筒内所写人名相符,则赌客赢,庄家照赌注赔二十八倍,反之则庄家赢,押不中的赌注全归庄家。因为彩金高,不少赌徒去碰运气。杜月笙急于弥补亏空,甚至一天去两次。但庄家都是惯作手脚的,与赌场没关系的赌客极少能赢,杜月笙也输得一干二净。因经常往来于花会赌场,与赌场老板混熟了,对赌场诱赌客上当的手段也略知一二,干脆谋了个替赌场拉生意的差使,赌场行话称之为“航船”,取其载客入内的意思。但这条“航船”不按航道行驶,时常胡冲乱撞,不仅将赌客交付的赌注擅自代赌,甚至吞没赌客赢得的彩金。时间长了,弊端难免被揭,赌场都有流氓势力作靠山,如此大胆的诈骗行为,连他师傅陈世昌也保他不得,为了逃避赌客索债,杜月笙只得到处躲藏。因无正当经济来源,便依仗帮会势力,干些抢收“小货”、“拉船”、“拆梢”之类的勾当。所谓“小货”,是轮船水手由香港等处带来的走私货;抢收,便是与各店家争买。逢到店家派出收货的伙计,他们往往放出一副流氓泼皮的凶相,威胁道:“侬(上海方言,即你)是掮了招牌格,阿拉(上海方言,即我)是日吃太阳、夜吃露水格。识相点,放侬一条生路,否则要依好看!”张行包买走私货。所谓“拉船”,就是在半路拦住从浙江等地往上海运送蔬菜瓜果的农家小船,用威逼手段,以远远低于市价的价格硬买,到手之后,再转手渔利。而“拆梢”,就是敲诈勒索。1911年4月28日上海《民立报》有这样一则新闻:“捕房解探目索诈之杜月笙至案请讯。人和栈伙计吕和生、茶房朱彩心禀称:”寓客带有烟具吸烟,杜月笙等二人前来,指商人栈中私售洋烟,言如能出洋五元,可免拘解公堂,否则定当重罚。商人系生意人,不欲多事,当给杜月笙五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