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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和我们的女儿谈话-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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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回他的老家劝架?不知道,我不想去揣摩他的心思。 
  当然会去最乱的地方,最无法无天的地方,人很多但是都闭着眼心眼最脏的地方。 
  那就是非洲了。 
  不要污蔑非洲。我觉得还有一个地方胜过非洲。你已经选择了这儿,你当了中国人,你跟我们生活了四十年,把我们摸透了,现在你暴露了。
  什么意思? 
  你就是基督,黄基督。我看见了,全看见了,你怎么死的怎么复活你爸的飞船怎么接的你到这儿降落——全过程。 
  我不是!我一捶桌子。 
  你别装了。 
  嘘——,远处靠窗一个老太太望着我,用一只食指摁着嘴。 
  管得着吗你!我怒视她,叫服务小姐过来,去,告诉她,她到别人国家来,就要尊重别人国家的风俗——我们这儿吃饭就要大声说话。 
  我头凑向方言几乎要哀求他了:这种事最好不要开玩笑。 
  你为什么不承认呢,我又不往外说去。——基督。他望着我笑。 
  我连忙回头看别的客人:你要害死我呀。你不能这么乱说,这要传出去——为什么你自己不当呢? 
  方言望着我笑。 
  我们在天的父还好吗? 
  哼哼,嘿嘿。我连声冷笑。我给你表演一凌空穿越。 
  那种雕虫小技,不必了。他脸上忽然露出痛苦的表情,如果你不是,那我看到的是什么呢? 
  幻觉——你看到的都是幻觉。你读过圣经,你有救世主意识,当你沉醉时,这意识就被激发出来——我也不知道,可是我知道这是不对的,我们都是无神论,我们都是《国际歌》的拥护者,怎么一扭脸,自己当起神来? 
  可是太清楚了,比我们坐在这间餐厅还清楚。我看见你走进广场,被钉上十字架,流血,死亡;然后天黑,然后带着十字架起飞,地球变小,景象变成视窗,在光荣啊光荣的音乐陪伴下,坐在飞船里重返地球——我一直用你的眼睛观察这一切——这一切都不是我的经历,我怎么编得出来? 
  那不是你么?你走向十字架,你流血,你死亡,然后你上升,你无人驾驶,你返回地球——我一直用你的眼睛我尽量压低嗓门,盯着他的眼睛——说到一半不敢看了。 
  他和我用同样的形容:景象变成视窗。这个句子使我眼前一亮,餐厅里桌子铺的白布,墙上挂的画一下上了光,画里的蓝花儿也动了一下。 
  他说,你的瞳孔现在特别大。 
  我说,我现在有点怕你。小姐,我扭脸举起右手,——结账。 
  你回家呀?他问。 
  我现在一人回家就拧巴了。我感到他的目光像两只小聚光灯泡烤着我。你能别这么看我么?我说。你再这么看下去我都不敢出这个门了。我给我们赢了打电话,问他在哪儿呢,我说我去找你。 
  我站起来,不看他说,你结账吧,我先走了。 
  你生气了?就把我一人扔这儿。赢了他们在哪儿啊? 
  我本来没生气,一下特别生气,对他的自作聪明。更让我气的是,他这话撂得使我们像俩女的。我想一言不发走吧,挺像一女的。给他甩两句吧,还是一女的。我都走到门口了,觉得不行,胸口堵得慌,这话不控出来我就过不去。我走同墙角,他正给小姐数钱,见我还没回过味儿,说怎么又回来了。 
  我忍着气等小姐拿了钱走,坐下对他说:我非常非常生气,非常非常不愿意搅和到这些乱七八糟事里,你愿意怎么想干什么那是你的自由,但是别把我扯进来,还想给我安排个位置——我不干! 
  他眨巴眨巴看看我:那对不起了。 
  我立起来扭头就走,心里后悔,没组织好,还不如不说呢,没比这篇话更像一女的了。别把我逼急了,逼急了我当“给”去。 
  我上车一脚油门,进了隔条街,我们赢了的车已停在“佛头”门口中国银行了。我进门,服务生说他们在二楼。我上楼,一帮人扎在角儿上玩色盅。一会儿帝偶下楼打碟去,小张扒着栏杆说,打好听点。 
  装逼犯,迟早要完蛋。 
  已是后半夜了,马前和锯人对着跳骚舞,像一对电动人。马前一边狂搜自己兜一边喊。 
  口立穿一件红汗衫,君羊穿一件红褂子,两个人在窗户前面对着跳,像一对剪纸。 
  我们可以买一个小岛,宣布独立,建立一个国家其实比干什么都靠谱。我和我们赢了坐着聊天。去网上查查,太平洋和印度洋一定还有,我喜欢热带,可以少穿衣服。我们自己宣布自己合法。 
  一果儿指着我裤兜说你那儿老亮。我拿出手机,方言给我发了一堆信息,我也给他发了一堆信息,都是空白的。因为我手机不带翻盖,揣兜里老碰摁键,谁在通讯录第一名就给谁发空白信息,后来就把方言放在第一位。我给他发了个:? 
  咱们早就停止进化了我刚发现。自以为发展得一塌糊涂,其实跟蚂蚁怎么比?当兵的生下来就扛着枪,看到他们饲养家畜我完全拧巴了。 
  听说有一鹰俩焦点,一个水平的一个纵向的,可以同时巡航几十平方公里。听说一海鸟,自己脑袋顶上带气囊,可以时速小一百公里撞海面。刀螂,那就是自己进化出锯子。蜜蜂,自己进化出红缨枪。姚明,本来是要进化成吊车的,结果改打篮球了。 
  我看信息,没回。 
  都是工具闹的。咱们这双手现在还怎么和猩猩比呢?抓酱油瓶子都抓不住。 
  看一篇文章,将来移民太空,都住空间站,脚就没用了,一脑袋四只手,好抓东西。做爱一定舒服,多出两只手。 
  还做逼爱呀,试管都能婴儿了,克隆一起来,子宫先没用了,女的都是空心的,再往后改互相摸电门了。——我叫一碗馄饨你吃不吃。 
  吃。手机亮,又是两条空信息。我还看一文章,反驳这观点,说这个进化没必要,有吸盘和电子手,人类只需要保存思想,实际上就要一台电脑,再进化就是一芯片。另一本书说得更蝎虎,智能生命最后就是一片粒子云。 
  所以我不太同意《骇客帝》的故事,打不起来,再过一百万年——都用不了一百万年,人必然进化成电脑,脑子坏了要不要换硬盘呀?眼睛坏了要不要换摄像头啊?器官移植嘛一定没区别。 
  嗜热菌想通了,三叶虫想通了,鱼爬行动物猴子都想通了,我们还有什么想不通的,进化后浪推前浪。 
  馄饨上来了,我说你先你先。手机亮,亮了又亮。 
  赢了说,你叫他过来吧。 
  我按通话回去,那边没人接。 
  这个人比较事儿,这个瞧不上那个瞧不上,来什么局还挑人儿,不太熟的局我就不爱叫他。 
  这个事儿我是这么看的,我们的宇宙上面还有一宇宙,巨大。赢了推开馄饨碗张开双臂。我们这儿一大爆炸,人家那儿只是一屁。 
  我下楼上厕所,碰见俩认识的果儿,抱完这个抱那个,看见丝绒帘子后面通往厕所的明亮大厅变成一广场。果儿蹲下从我的怀抱里抽出自己走开,我一个怀抱的姿势定在那儿。穿白袍的男人从墙四周站起来,一个接一个往广场走,到了亮处人数众多。我看见十字架,心里的积泪刷一下流下来。我又变得赤身裸体,充满疼和寒冷。你不是不信么,那就再叫你看一次。古老的我对眼下的我说。再上十字架时我不想念台词,但是身不由己,还是念了,念得很没感情,敷衍了事,父啊,你为什么抛弃了我。我完全听任摆布,耷拉脖子,装死,等待旱地拔葱,上升。与二楼平行时我看到我们赢了正在吃果盘里的葡萄,他向后一躺仰天望去,似乎屋顶漫天星斗。大家都知道,所以见怪不怪。我对自己说,出来,m来。我的皮肤像一副铠甲岿然不动。 
  到我能动了,我恍恍惚惚走出门,找到车,爬上车,坐在那儿。我们赢了给我打电话,你怎么走了。我说,有点事。 
  街道很静,一地纸屑烟头和饮料瓶子,一个平常夏夜人去店空的样子。老郑背着沉重的背囊从蒋9出来,已经发胖了,过去他就脸那么宽。这段我空白了,不知怎么来的停在王吧拐角。老郑隔着挡风远远看我,我放下车窗问他,最近有什么新盘?他说,很多。我说,有地动毛么? 
  再记得是在“百粥乡”吃牛肉馅饼,一个煎得很焦,一个塌了,巨腻。 
  刚入睡就看见方言在小二楼面朝里一动不动睡着,手机在他裤兜里响。我叫他起来,跟我说说话。他转过脸来,闭着眼说他没睡,只是沸腾地躺在那儿。我说我知道自己很不一般,但没想到这么不一般,这一下自我否定得太厉害了。他说以后你更难,吃不下饭——因为所有食物都不再是美味;睡不着觉——因为一睡着就不是你;天天都在惊恐中,实在扛不住了,才昏过去一会儿。我说女儿怎么办?父母怎么办——他们还是我父母么?他们不会麻烦你,人都不会麻烦你,你的麻烦还是你自己——如果你不接受使命的话。他说。我说,我有什么资格接受,我简直没法面对我的前半生,我什么坏事都做了,而且兴高采烈,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使命啊。 
  难道他们没告诉你吗?他又面朝里,偷偷在那儿抽烟,有烟从他的脸下冒出来,我也很想抽,可是找不着。 
  告诉了,告诉我很多事,安排我去做一个常人,既不比别人好又不比别人坏,在所有人之下,洞见人性,经历人性,使命是写出来。这么说的同时我想起来了,大幻降临时除了看、跟从,还在大量接受信息,也不是一个声音也不是一行行打字,是电流——发现有思想灌输已经被充满了。 
  你不是一直在问人生的意义吗,现在你知道了。也不要你去死,也不要你去受苦,也不要你去荒野呼喊,只要你写。你不要不相信自己,一切真相都将向你展开。 
  你不能跑不能跳不强壮不快乐从小却能够想就有这个天分那是要你注定成为一个写字的人。 
  你不必工作不必奔波不受辛苦,需要东西就有东西送上门来你以为那都是运气吗?是人特别爱你吗?那是要你有时间练习,保持头脑单纯自由思想的能力,到时候可以说,没有人影响过我。 
  你写得很不好,还没摸着门呢就给你出版。给你一个写作者应得的名声和钱财。让你在你落脚的国家很方便地谋生。想想那些帮过你的人,铺垫你的人,替你开路的人,你不是比所有写作的人都幸运吗? 
  你的敌人也在帮你。你嘲笑人人也嘲笑你。你嘘人人也嘘你。给你放在一片嘲笑声中,嘲笑越多你越机敏,越警醒。难道每次他们得一你不是得十吗? 
  可是我一点也没有自由的感觉,解放的感觉,全知的和无畏的感觉。 
  你当然没有,那感觉不是此刻的。你要和所有人在一起,和他们一样不自由,不解放,一样无知。如果你比他们机敏,你只会比他们更痛苦。你不痛苦,我就散播痛苦。你怀有希望,我就打碎希望。你是痛苦的徽章,和绝望同名,沉沦中最沉沦的那一个。 
  你在最底层。你不再有一点夸耀和傲人的本钱。我不给你。我给你的,我都收回,并且不再给。这一次我把你剥夺得一干二净,不给一点许诺,不给一点安慰和依仗。从黑暗中一步步往外走吧。这一次我要你把自己撕开,全人类,你最低贱,你最卑微。这一次你自己出卖自己,最后一刻我也不把手伸给你。这一次我把你钉在耻辱上。人不爱你,我爱你。 
  方言说,他脑子被人动了,讲这些话时他能感到脑子里一根筋被重新搭了一下,切了一个频道,脑海里随之换了块银幕,这些话就是那块银幕传下来的声音。他和我一样,也是在倾听,在观望,是一个配音演员在为外国电影配音。中间一度,他深深理解了剧情,从传译者变成了发言人,当这些话真的由他自己来讲时,他反倒听不懂这些话了,像一个不懂外语的人在鹦鹉学舌,但是激动,像一个肓人听到雷鸣般的掌声就知道自己来到一个盛大的舞台中央。他能够站起来了,被无形的手牵着舞之蹈之,喃喃之絮叨之,一边两眼发直一边插空问我:像不像东北跳大神——现在明白跳大神是怎么回事了,我说的全是看到的不是我想到的——你帮我记一下说完雕塑在叔平面前。 
  我还跟叔平笑,这可怎么记呢。 
  我醒了。在梦里,我一直是若即若离有口无心,醒来,发觉自己不是在笑,而是双手捧心皱着眉头发怔,一想到刚才,立刻失声痛哭。 
  哭了又哭,问自己,哭谁呢?答不上来,才黯然收声。窗外已经大亮,窗帘四周镶了一圈光边。我回到卧室,脱了衣服,上了床,钻进被窝又忍不住哽咽。我像小时候那样,蒙着头压着半边脸哭,用枕头擦眼泪,哭热了喘不上气儿,就一下把被子掀开,唉——唉——,叹一声,拍一下被子。 
  咪咪方:是这样么,两手同时抬起同时落下——唉。 
  老王:这样,一只手,唉——唉——。 
  今天给你讲这个梦,已经被我篡改过了,是一个药渣版。今天讲,讲不出万分之一。原版,那不是人和人说话,是起高楼,洋红色的万丈高楼,我的生生世世都在高楼上。我悲,是一次次失去自由,一世世焚心鞭尸,去而复返。一世为人,永世为人,这是我受到的诅咒。我不是那个盖楼的人,我是那个拆楼的人。每一世我都接近完成自己的工作,每一世时间都从我手中夺去镐头。下一世我又被蒙上眼睛。 
  我蹲在地下室,既苍老又颓废,日常生活把我扣押在这里,平日我甚至不知道我头顶上有一座大楼,也看不到楼的颜色。我悲,因为我知道,这悲也超不过三天,三天之内我将忘记头上还有这座楼,回到白纸状态,或者隐约记得自己是准——这样想的同时,遗忘程序开始启动,左太阳穴出现一只删除键,飞快地把一行行字从我脑屏幕上消去。 
  同时,这只键还是一只灵巧的手,把我脑子里的枝蔓一叶一叶折叠起来,叠成指甲盖那么一点点,手一抽,空了。每次都是这样,我巨大,我忘记,最后结束,我又忘记自己曾经是谁。 
  我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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